应了这一句,程白就拿着早餐进了办公室,喝完牛奶,吃了大半个三明治,然后就拆了个快递。
上周五买的体重秤到了。
她拆完之后才想起来这茬儿,一下笑起来,然后走出去招呼边斜,叫他进来。
边斜正在看网上与英国方面索还被盗文物相关的消息和网友评论,冷不丁听见她声音,回头来就见她一脸笑意,顿时恨得牙痒。
一定是她拆完快递了。
天知道他今早到公司的时候,正好看到快递把东西送到前台来。他一听是给程白的就要帮忙拿进去,但拿起来才发现快递单上印着“体重秤”三个字,立刻想要把这玩意儿藏起来。
可倒霉的是,肖月这时候也来了……
呵呵。
还藏得了毛线。
小圆脸助理一脸怀疑地看着他,强行从他怀里把快递箱拽走,放到了程白办公室,一早上都跟防贼一样盯着他,好像生怕他悄悄进去把那快递箱拿走。
“进来呀,愣着干什么?”
程白以前还真没跟边斜这一款接触过,此刻看着他满脸的拒绝,心里发笑,却偏偏一本正经地又催促了一声。
边斜终于满脸拒绝地从自己座位上起身,慢吞吞地蹭进了程白的办公室,一副“我就知道你要搞我”的丧气表情,都不用程白提醒,就自动地走到了那台体重秤上。
数字顿时跳动起来。
显示体重65.3kg。
程白抱着手走过来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啧”了一声。
边斜顿时觉得自己真是那上秤的猪,这尼玛不过就是来个律所取个材,以前写别的题材也没这么憋屈过啊!
还有被人盯着体重的!
“我这人天生吃不胖,你嫉妒啊!”
“吃不胖没看出,挑食倒是很明显。”他站在体重秤上又比程白高了大半个脑袋,她于是抬起头来望着他,慢条斯理地道,“虽然不知道大作家要在我这里取材多久,但据我所知你这个身高,体重怎么也该有七十。以后早上上班,下午下班,都老实点,自己进来称一遍。”
标准体重……
个鬼啊。
程白这一副“小伙子你不行啊”的表情简直太气人了。
边斜真的很想说自己也是健过身的,就算是这体重,以男女性天然的力量差来看,一个也能打程白三个。
但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盯了程白半天,他弯弯唇角,脑海中已经瞬间构想出了一百零八种“增加”自己体重的花招,所以摆出了一副特别配合、特别听话的架势,道:“你是boss你说了算,别说是一天两遍,你就是让我一天二十四小时站在称上我也没有怨言。”
程白一挑眉就要接话。
但边斜立刻补道:“只是一种表忠心的夸张修辞,程律不要当真。”
程白看他的神情顿时变得似笑非笑起来。
边斜说过的话收回去却是十分自然,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从秤上下来后还帮程白把体重秤放进了柜子里。
那一刻心里忽然就冒出一句话——
不打开他们的抽屉和柜子,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些貌似高大上的精英办公室里到底都藏着什么毁三观的东西。
上午十点,边斜才折腾完那体重秤没多久,跟程白一起坐在茶几边的沙发上泡茶喝,甄复国和詹培恒是前后脚到的。
先来的是甄复国。
他一敲门进来,第一眼就看见坐在程白左手边的边斜,顿时就咕哝了一声:“怎么又是这个人……”
这咕哝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反正程白听见了,边斜也听见了。
大作家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
他都还没槽这假粉呢,结果人先嫌弃上他了!
程白咳嗽了一声,掩住笑意,先请了甄复国坐下,跟他闲聊了两句。
没两分钟,詹培恒也到了。
没了喝酒那天的颓丧,他脸上挂着笑容,裹着一身暖和的大衣,进门先摘了手套,在程白介绍下跟甄复国认识、握过了手,才坐到了程白的右手边。
“这位就是我先前跟您提过的詹律了,打文物返还官司已经打了十多年,算是这个领域的第一人。”程白从来是懒得寒暄什么的人,直接跟甄复国切了正题,“甄先生这个案子,牵扯很大,案件的标的也不小,其实由詹律来打比让我来打更合适。今天主要就是介绍一下二位认识,看事情能不能谈成。詹律跟我是多年的好友,甄先生有什么想要问的都不用客气。”
甄复国今天的穿着跟前几天略有不同,但风格差不多,没变的是左手那串铜钱和右手那串鸡血石。
事实上詹培恒一进来他就已经打量了很久。
此刻那一双小眼睛抬起来,神情间却颇有些犹豫,试探着开了口:“程大律推荐的人敝人肯定是没有什么意见的,之前也问过行里别的朋友了,都说詹律很厉害。就是我这案子吧,它跟别的文物返还不大一样。我这以前也没跟您这样的人打过交道,要不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问我的?”
詹培恒一双眼隔着透明的镜片,目光澄澈而温和,即便是皱起眉头,也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这个案子,程白已经跟他说过了。
再说网上这阵子闹得沸沸扬扬,不少业内的朋友都在关注。他其实半点没想到,程儿忽然就跟当事人搭上线了。
但光看新闻,他心里就有很多不解之处了,更不用说是程白后来转述的那些。
听得甄复国这话,詹培恒凝视他片刻,道:“甄先生想找律师,无非是想打下这个官司,而这个案件本身也有许多我疑惑的地方。如果甄先生不介意的话,我的确有几个问题想问。”
边斜看向了他。
程白默不作声。
甄复国就一句:“您问。”
詹培恒便道:“第一,你拍下的雕像里藏有对方博物馆失窃的名画,这件事你真的事先不知情吗?”
甄复国立刻否认:“我怎么可能知道!”
接着就为自己找例证:“您想啊,我要知道,这事儿就不符合常理。我一个中国人,去意大利买东西,哪儿能提前知道啊?而且我都知道了,人拍卖行能不知道?雕像才七百万,画儿值一个多亿!脑袋得是被驴踢了,才会藏起来拍吧。”
詹培恒凝视了他片刻,也没对他这一番说辞表示什么态度,又问:“第二,正规拍卖行,手续登记都齐全?”
甄复国拍胸口保证:“保管没问题!我是搭乘航班出入境的,没个齐全的证件和手续,这东西我也拿不回来呀。”
程白唇边挂了一抹奇怪的笑意。
她端了茶起来喝了一口,依旧没插话。
边斜的目光就从这三个人身上一一晃过去,觉得这场面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微妙。
听了甄复国这番回答后,詹培恒的眉头不仅没有舒展开,反而皱得更紧了。
茶在他手上,一口没喝。
满面严肃,连声音都微冷下来:“第三个问题,也是最后一个问题。据我所知,甄先生拍下来的这尊雕像,出自一位意大利当代雕塑艺术家。这位艺术家还在世,其作品均价目前只在二百万左右。但您去年五月出的这七百万,在这个基础上翻了三倍还多。能解释一下原因吗?”
办公室里忽然就有些安静。
甄复国愣住了,似乎没想到詹培恒见面就问这样的问题,有些呆滞,但紧接着那粗黑的眉毛一竖,一下就站了起来:“敝人先前就说过了,是当时有个傻逼一直跟我抬价,我又实在喜欢这东西,加上兜里当时有俩小钱,才拍出了这么离谱的价格!您这话明摆着就是怀疑我啊!”
他好像生气了,一扭头就跟程白说:“程律,我先前就说了,我就看中了您。您是出了名的‘专为人渣打官司’,我这人又声名狼藉,找您最合适不过。詹律这样的,厉害是厉害,但真的太正派,就不适合我!”
程白笑起来,也十分坦诚:“可我也是真的不想接您这个官司,当事人不坦诚的话,律师回头在庭上被打脸的可能很高,十分被动。”
甄复国瞪大了眼睛。
詹培恒凝视了他片刻,直接走了出去。
程白于是道了一声“失陪”,跟了出去。
走廊靠窗的角落里挂着一排绿萝,詹培恒就站在窗边上,俯瞰下方繁华的车流。
程白走过去:“詹律也觉得这人不可信?”
外头明亮的光透过镜片落进瞳孔,他转头看了她一眼,沉默了片刻,才道:“程儿,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其实真的不想管他说的是真是假。你之前跟我谈的时候,我就很想接这个官司。不为别的,一口气。输久了心里难受,难得有一次立场对调的时候,什么道理三观我都不想讲。以前是我们出国门要文物别人不还,极端点想,现在别人说他们文物丢了就要找我们还,凭什么?真当咱们好说话就好欺负啊。”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平静。
好像这是他的真实想法。
但程白听后却在心里叹了一声,道:“话是这么说,可詹律你真不是这样的人,否则刚才就不会那么严肃地问那三个问题了。你的理智告诉你,这幅画应该归还给英国方面的原所有人,但情感上又不想让这些自己不还却叫别人还的流氓痛快,想要不管不顾任性一把。詹律难得有这种口是心非的时候啊。”
问的那三个问题,都是这个官司的要点,牵涉到法律适用,东西还不还,或者还回去之后英国那头赔不赔偿甄复国损失的问题。
詹培恒知道是都被她看穿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态,只能感叹一句:“所以人无完人,我也就是个有报复心的普通人罢了。”
程白笑望着他:“那这案子,詹律到底想接吗?”
詹培恒摇摇头:“你的这位当事人显然并不想让我帮他打官司,让我接,我心里这道坎也真的过不去。但这案子,程儿你接下来真的挺好。互联网上为这事儿都吵疯了,以前我们去国外打官司要求返还文物的时候,可没有这阵仗。”
神情寻常,但添了几分落寞。
程白便沉默下来,知道他这话的意思了。
詹培恒宽慰似的一笑:“我现在也不挂靠哪个律所,明天诚也还没去,你接官司我来参谋一起打也好啊。甄复国是不是干净不重要,最后是输是赢也不重要,关注度高就好。”
如果能让普通人关注到这领域,便算不白打。
办公室里留下甄复国跟边斜大眼瞪小眼。
一个觉得对方是假粉,但偏不说自己的身份;一个觉得对方侮辱自己的偶像,心里很气愤。
是俩特不对付的凑到了一起。
猜程白是出去跟詹培恒聊案子去了,甄复国喝了几口茶,就忽然想起什么来,竟从自己之前拎进来的手提包里拿出了两本书,递了一本给边斜:“虽然不知道你跟程律是什么关系,但无论如何你不能连边神的书都没看过啊。我这回来带了两本,都是边神的绝版签名书,要知道他从来不签售的,这两本书老珍贵了,拿出去简直有价无市。我本来带了送给程律的,先送你一本扫扫盲好了。”
“……签名书?”
边斜愣住了。
他接过那本书来低头一看,典型的悬疑探险类的黑暗风格的外封,起开里面却是全白,上头是碎裂的“无字疑书”四个大字,正是他很久以前出过的那本《无字疑书》。
封面翻开后,是扉页。
里头还真落着“边斜”两个潦草到难以辨认的签名,“斜”字末尾那一笔拉得很用力,锋芒毕露。
好像……
的确是他的笔迹?
可他什么时候搞过签名书了,还是私底下给别人签过几本呢?时间太久远,完全记不清了。
边斜盯着这两个字,眉头皱得紧了。
甄复国还在一旁解释,道:“边神的字就是这样的,不骗人。这本书你挂出去少说值五千。不过你不用谢我,这是我身为粉丝应有的修养!”
边斜觉得自己可能是见了鬼:连他签名书都有,但这人根本不认识他,到底真粉还是假粉?
甄复国以为边斜是被“五千”这个天价砸晕了,心里面美滋滋的,便转头看了看办公室外面,嘀咕起来:“程律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边斜看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嗤了了一声,有些可怜他:“回来也没用,你这个案子疑点重重,但网上那些都是瞎扯。我们程律,压根儿就不是那种会为人渣打官司的人,绝不可能接你的案子!”
他话音刚落,程白跟詹培恒回来了。
推开门走进来,重新坐到甄复国的对面,程白开口便道:“不好意思久等了,刚才跟詹律聊了一会儿。甄先生这个案子,我接。”
边斜:????!
接?!
他一口茶差点呛出来,几乎听见自己脸上“啪”地一声脆响,疼死了:“程律,这——”
“接下案子之后,会由我主控,跟詹律一起打。但律师费方面,我想跟甄先生签风险代理。”
程白不知道边斜为什么那么激动,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移回了甄复国的身上,笑得温文有礼,半点看不出是狮子大开口,吃人不吐骨头。
“基础律师费简单,按行价算。”
“在案件过程中,不管最后是和解、诉讼、或者对方撤诉,我们都按照结果来算代理费。”
“第一,如果英国方面索回文物,且一分钱赔偿都没有给你,我分文不收。”
“第二,如果对方索回文物,但赔偿了你一定的损失。赔偿金额在700万以下的部分,我要10%;赔偿金额超过700万的部分,我要15%。”
“第三,如果对方索还失败,这幅画最终成为你的。你必须以现金的方式,支付我该画最低估价的8%作为代理费。”
甄复国听完脸都绿了。
程白优哉游哉,闲适地道:“甄先生您觉得能接受,咱们就签;如果不能接受,可能就得另请高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