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亲侄儿自来就是这么个人,不过这样势均力敌着才有趣不是么?
简辞生不自觉地笑得更欢,他总会查出来简莲生的一切底牌和弱点,再毫不留情地一举击溃他。
万峰雪山,茅草茶室,大雪。
袅袅的茶雾气弥漫了整个屋子,微微的炭火烹制着暗紫色镂花陶壶,汩汩滚着小茶泡。
是上好的君坡银针茶,叶芽似金镶碧鞘,内裹银毫,舒展在水里,自带怡人沁脾的茶香气。
“泊宁走了?”
男人的声音似乎因上了些年纪而变得格外的醇厚,渲染着岁月沉淀下来的沧桑和稳重。
虽然在说着话,但是斟茶的动作依旧不急不缓着,滚烫的茶水因遇着空中的冷气而上涎成一片的雾气,让山岚望不真切这天派这位祖宗的脸。
茶水缓缓流淌进杯里,一滴不多又一滴不少。
“是,刚匆匆上了外山顶,又慢慢下了外山底,此时已与简辞生去了。”
山岚宗主的年纪约莫五十,西雪虽白发白须,但实则跟山岚是同一辈的人。
在山岚默默无名时,西雪已然是名动九洲响当当的人物,在他面前,自己永远都卑微如蝼蚁。
因此入天派以来,山岚一直以西雪大师为目标,坚持正义,不断精进。
西雪不仅是山岚的信仰,更是横贯好几代的传奇,多少大家族想要把嫡子嫡孙送上万峰雪山,却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漫长几十年,能在万峰雪山上住下的除了西雪,就只有战生。
“西雪大师,泊宁君今日一去是否会陷入危机,要不要...派些人出去?”
山岚宗主犹犹豫豫地开口,刚正不阿的脸上也有了丝要护短的心思。
战生是简莲生这一事,是天派现如今的高级机密,在五年前山岚接管天派事务之前,他一直以为战生是与生俱来的天才,承西雪大师的衣钵,将来成为天派第一人。
而简莲生只是名声借存着的平庸太子,寻着天派的庇佑苟延残喘。
却不曾想,简莲生便是战生,战生便是简莲生。
“不必,这件事他能解决”,西雪有条不紊地碾雪化水,缓缓地添入紫陶壶里,看起来是丝毫不担心他那小徒。
“山岚,传个信去凤凰山罢!玄化国近期将有变,叫他早点派人来等着,也好不得了那遗憾去。”
等壶里要的冷雪水添完,西雪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嘱咐山岚道。
山岚微微一愣,西雪大师已经整二十年未管过外界之事,怎的今日突然......
“是,山岚尽快遣人去办”,虽然感到讶异,但西雪大师平日里素来不说那么多话,对于山岚来说,西雪嘱咐的任何事皆有其道理所在,他只需要应承便好。
山岚离开后,茶壶上的茶气也并没有那么浓烈了,木炭尽了,接下来便是茶凉。
西雪也不去添木炭,只静静地站在窗边,看着大雪如鹅毛般纷飞,泠冽绝然,恍惚间那个孩子还在面前舞着剑,身姿矫健,风华绝代。
真是个浑小子啊!都回外山还不记得来望他一望,诶,接下来他应是得尝尝自顾不暇的滋味了。
西雪轻轻地叹了口气,把还冒着些许热气的茶杯送入口中,许是人老了吧!竟然管起闲事来。
玄化国,皇宫。
秦沐自来不喜欢闻这宫里的焚香,总觉着太过于浓烈,通俗点说就是有点熏脑子。
潭梧宫里还好,厉青澜似乎是知道她不喜欢焚香的环境,总是没让下人焚香。
因此太后把她请到太坤宫时她不头疼,但整个人待在这焚了香的室内秦沐觉得头隐隐痛起来。
连带着太后说的话也觉得刺耳不少。
“你答应过哀家,出了灵境便会离开澜儿,怎么现如今不作数了吗?”
太后含着曾为后的威仪和隐隐的怒气,这一句话无疑是质问。
“自然是作数的,不过秦沐与殿下是朋友,断没有突然就一刀分割的理,太后是聪明人,大殿下也是,凡事皆有个循序渐进,若是太后不想殿下时时为秦沐上心,烦请给我些时间做个告别。”
秦沐不卑不亢地回答着,她深知绝对不能把留在宫中的真正目的告知。
就算她把自己对厉青澜的心思剖得再明,对太后而言,她的存在将是一个未知的更深层次麻烦,远比现在...更不可留。
倒不如给太后个承诺与期限,让她能彻底安心,相信自己没有对她的宝贝孙子有不正当的想法。
如此化敌意为商量意,对自己将更有利。
“那么你想要多少的时间?”太后眼中的戾气消减下来,她说的也不无道理,若是随意将她逐出去,保不准澜儿又会去寻她回来,若是处置了她,怕澜儿会与自己离了心。
这丑姑娘容貌虽是不雅,应是个聪明的,凭着澜儿在宫里的处境,她也该知道她留不了!
“给秦沐三日,与殿下好好用一用膳,再好好地说说话,说一说清楚。”
秦沐说得信誓旦旦又十分地爽利,倒像是早日便想好离开似的。
太后细细地在她身上打量了几圈,神情略有些复杂起来,但是终究还是挥挥手,让陈嬷嬷将秦沐领出去,算是无言地默许了。
等陈嬷嬷再小步回来后,太后抚额靠在榻上的小桌上,问了她一句。
“她的眉眼与那人像是不像?”
陈嬷嬷大骇,冷汗涔涔,半天说不出话来。
“罢了罢了,你去端碗安神汤来”,太后又重新闭上眼睛,脑子里黑沉沉一片,却不时地闪过不少片段,那都是人一辈子藏在记忆最深处的东西。
不愿意碰触,却不可控地会跳出来。
太阳彻底掩在了浓云黑雾之后,颇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窒息感,黑瓦红墙头,大雨倾盆而下,吵得世界嗡嗡作响。
而殿内却是死一般的寂静,有规律的呼吸声被外头巨大的雷鸣盖过,再寻不着踪迹,可见这睡得是有多安稳。
厉青澜站得笔直,肩头后背已被不少倾斜而入的秋雨打湿,袍下的双腿还在不住地打着颤儿,左腿像被针扎似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