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魅枯骨之象生吞荒的身躯,浓浓黑雾不见天日,很快便把这神秘诡异的男子炼作薄皮,胸中诡灯闪烁几许,终究熄灭。
即使她自认手段高超,亦不免诧异片刻。
望着胸前幽暗的骨珠,其中分明蜷缩着一道残魂,凄厉吼叫不甘被伏,却始终无能为力,只得无能狂怒。
一切都那么正常,她在动手前便察觉荒的不支,连番斗法几乎耗尽了对方的底蕴,若不是那燃灯神妙无比支撑着其身躯,恐怕早已油尽灯枯。
不说第一轮咒源来袭、酒池之争,便已是陷死还生,更遑论与虚煌子神魂相争李代桃僵,之后突破鱼诡之池,纵然是人仙陷入此阵,怕也要陨落。
故而她丝毫不敢留手,借梦隐之机要彻底斩杀这碍事者。
白玉桌正是怨阵核心,纵然是集巫地之宝,又如何能生出人人羡煞的至宝,只因其蕴藏着梦隐玄煞,能幻万象。
当然,真真假假,此地龙肝凤髓也不全是虚无,包括部分宝贝也确有其物,例如那行巫魂玉、赤珀古离九真丹,可凡俗之人难辨其虚实。
她此行最终目的,便是夺下白玉桌,此宝据说蕴含一丝先天之机,妙不可言,而通过梦隐更是有万一机缘沟通其本源。
但巫地纵然封印无尽岁月,被她借阴阳诡物之劫混入,也不能妄行。须得有数量足够的祭物来消耗其法,她再凭蛮灵之躯行那瞒天过海之策,窃取法宝。
可万万没想到,修者中出了荒这么个异类,竟然凭借自身看破怨阵,逼得她现身袭杀,此处漏洞即使杀掉对方,恐怕也不好欺瞒。
笙魅别无它法,焚山煮海的烈焰以及另外两道诡异之息揭示巫地剧变,再拖延下去怕是整个人都要被炼成灰烬。
对!灰烬。
笙魅目光沿着自己雪嫩臂膀向下,越过凹凸有致身躯,看向胸前那串漆黑骨链,残魂哀嚎依旧,却冰冷无比。
若是平时她法力充裕时,吞噬一位通幽修者自然不会升起波澜。可荒明显不是普通的通幽,而且地面炽热火焰灼烧,其粉嫩玉足却变得焦黑。
一切都显得太正常了,合理地简直无懈可击,但她本身就不是合理的存在。
思绪刚生,那焦黑小脚就开始扭曲,生出道道冤魂,在哀嚎飘散。
望着那团漆黑扭曲的残魂,笙魅的目光也渐渐凌冽。
魂欲劫煞(10),荒未曾探出她的阴煞,只因常人以煞为法,她却劫难已深,身躯皆为煞凝,骨珠能锁禁生魂、抽剥皮囊如此轻易,皆因她已是半灵非灵。
这炽火乃至宝之焰,纵然炼体道行极高者也禁不住焚烧,但她的身躯本就非常,血肉不过是劫煞具化之象,何来焦黑?待得自身意念领会,外象便立刻转变。
她顿时明晓自身处境,已然陷入梦境。
望着弥漫的炽焰,以及干涸池底和精致白玉台,她竟然之前看不出丝毫破绽。若非劫煞本源之故,恐怕那一丝灵觉也会慢慢消散。
笙魅能察觉到,自身的警惕正在不断下降,也就是说真灵在无限地融入此虚幻之界。这不同于普通梦术,必定是高超的道家法门,待到将入梦之人怀疑彻底消磨,此界就沟通魂灵,身灭即道灭,救无可救。
这必定不是梦隐之能,明明借助项珠……
再低头看了眼脖上痕迹,哪还有什么幽魂骨珠。直到此刻,她心中更是惊异,连最关键的记忆都暂时遗忘。
恍惚间,四周炽焰更加炎热,燥意愈浓。
她确信是破了首次入梦牵引,可为何还是陷得如此境地?最后那张痴呆受困的相貌徐徐浮现,笙魅不由恨恨一咬,顿时恍然大悟,竟然在刹那间就着了道,可他又是如何办到的?
当然,摆在她面前最关键的是,如何脱离梦境。
否则随时间消逝,纵然她有通天本领,都要陷在此中,更危机的是,身外所处之地同样险峻,根本不能久待。
于是,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将手扒在丰硕之间,尖锐指甲像是利刃般切开胸膛,从中生生抽出一根金黄细线。
此次自残,却与之前皆有不同,笙魅面目疼痛难忍,更是扭曲至极,好似灵魂被撕裂一般。
而那细线更是不凡,笙魅两指扯住一端,其食指轻压其上,玄妙之意已然尽出,宛若天籁,却又似九幽哀嚎,连之前分毫未损的高台都承受不住,削掉一尺石土。
指尖更进一分,右手向前挑动,靡靡之音不绝于耳,好似男女耳鬓厮磨,喘息连连,愈来愈急躁,却连那神龛真火都退开一丈,呼啸着化作一道火圈,围绕四周。
可她却犹未满意,竟然连本命之宝都奈何不得梦境,须知以她的实力,祭出此宝对敌即使人仙都有暂魅之机,莫非真要弹奏那魂欲后曲,卸命搏劫?
手指微微后压,金黄细线已呈弯曲之意,而诱惑之音逐渐低沉,嗔怒怨恨峰峦叠嶂,可与此同时,她那白玉胸脯好似蛛网似地开始碎裂,显示出此曲代价之大。
望了望身周火海,心中遂下了狠心,纵使代价颇大也需行事,若此趟行走取不回白玉桌,想到阴阳城中那诡异笑音,不由肝胆俱裂。
她正要压下手指,弹奏后曲,眼角忽然瞥得脚底纹络,本来芊芊玉足粉嫩无比,此刻却变得灰白僵硬,像裹了一层石粉般。
可正是这番变故,让她恍然惊醒,指尖回溯再不愿后压。
恰在此刻,风助火势,一声沉闷鸟声自背后响起,炽热到极致得火焰化作一道剑光,从其后脑直贯而下,“砰”地一声钉在高台之上。
笙魅便蜷着身子,双腿跪下,小巧玲珑的娇首叩在地上,金色剑丸由虚化实,其上不停有黑气冤魂缠绕,飞散无数。
而在那光滑背部,压着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子,其胸膛上诡异燃灯刚好抵在笙魅后心,手上握着吞吐炽焰的剑柄,不是荒又是谁。
荒手握幽影一动不动,身下美人伏诛,没有丝毫旖旎之感。这可不是什么香艳场景,而是生死之争。
幽影剑钉住的便是笙魅金线起始,更重要的是其胸膛燃灯如同一棵落地生根的老树,死死压住对方气海,彻底切断其术法之能。
荒胸中灯火摇曳不停,随时都有可能熄灭。但他依旧行此险事,实在是不得已为之,只因不如此他根本斗不过眼前这位诡异的劫子,要么是他灯灭人死,要么就是对方先被三阳之火炼化。
之前被邪音驱逐的火焰,再次席卷而来,更是因荒的金乌诀燃烧的更为炽烈,即使以他的金乌之体,也渐渐变得浑身通红,不停地冒出细焰,此乃物极必反之象。若是再这般下去,恐怕其金乌之跟脚就要大破,到时候充盈阳极必定顷刻间爆发,将他炸的粉身碎骨。
可比他还糟糕的便是身下的笙魅,那层粉嫩肌肤早已褪去,模糊人形的一团血肉正发出“滋滋”的响声,团团黑气刚一离体便被纳入燃灯中,无可逃蹿。
笙魅双目怒睁,看着眼前穿过的剑光,却依旧不瞑。
终于,荒开口了。
“借梦隐玄煞,吾于梦中通幽,悟得浮生凝月上阕之梦兆、梦占之法。既然被你借此引入绝境,便将计就计算准你必袭来,在接触刹那引你入梦。”
纵然不能动弹分毫,笙魅依旧惊诧异常。
她知晓荒身上有古怪,之前少阳之法与月殿玄术皆为所用,打破阴阳之斥,简直匪夷所思,可她万万想不到对方能借梦隐在其中悟道。
何况梦隐不是无主之物,除非怨阵……
回忆起那歌谣与枯骨,笙魅宛若醍醐灌顶,虚虚实实,不愧为玄煞第五,那英灵竟然能于梦中显圣。
“真真假假,想必你也料到了。
初始确实将你拉入梦中,可在你识破幽珠刹那,便已出梦。你未能察觉,只因我吞下那白玉桌上的赤珀古离九真丹,却并未化作修为,只是短借金乌之体操纵阳火,几近与梦中一致。”
这番作为换了普通人自然早已被真丹中的炽焰炼作尘埃,可他目前全靠燃灯吊命,六翼轮回诀与劫命燃灯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宝贵无比的丹药被用来强行控火,勉强施展。
其实两人都明晓,梦中的潜意识剥离才是关键。笙魅自从发现荒能短暂影响她的记忆,心境便不再高高在上,有些乱了。她急于破障便是认为若这般此消彼长下去,自己会渐渐沉迷梦中,再无法返回现世。
此思确实无错,却高估了荒的道法。任凭他天纵奇才,借着自身天外之魔不受虚幻的神通,又加持了金蝉妙法,方能勉强通幽修成浮生,梦兆之机只能在初始嵌入一丝,让其暂时遗忘入梦之景,却也不能再多影响分毫。
毕竟是一位真我境劫子,对各类危险都极其敏感。
可也真是这份敏感,断送了她的生机。
同修劫煞,荒再清楚不过,那种时刻死神在耳边吹气的心悸。若无所顾忌或许哪天就死得莫名其妙,可若小心翼翼就会疑神疑鬼,说是洞悉劫难,可天道难测,凡人如何能轻易察觉因果,只能靠着心间那一点灵犀,来提前避灾。
梦中之灾货真价实,若她不全力以赴便要道陨于此。可偏偏荒放开她需要尽力破解得虚境,利用对方延后的感知,逼出笙魅底牌。
而正是本命之宝的使用,更是限制了她的功法,使其短暂时间内大损根基,才能让荒得手。
环环相扣,缺一不可。若是其中稍有差池,此刻身死道灭的便是荒。
当然,破解梦境还有一种方式,便是死中求活。笙魅以本命奏响后曲,就是存了这番破障之念,若真是如此那就免了荒亲自动手。
可笙魅毕竟劫子,分寸不对便心生警兆。那无意一瞥,自然不是恰巧偶然,正是他们这类时刻伴随劫难之人的天生灵敏。于是荒也没存这番坐享其成的念头,在其未查之前便先动手,绝了她一切生路。
这短短几句话却如放开了勒在她脖上的绳索,彻底击溃她的理智。
熊熊燃烧的烈焰将笙魅烧干,那双晶莹剔透的美眸也渐渐变得灰白,失去神泽,像是凸起的球形印记。
在真火焚烧下,那诱惑的身形消失不见,化作一人之长的半梨型玉石,一根金黄长弦贯穿头尾。
再过片刻,眼见无所遁形,那石面上忽地显出一张美靥,梨花带雨千娇百媚,笙魅化出真形,荒却纹丝不动,纵然他的身躯已经像碎裂陶瓷般。
最终,那娇媚容颜露出无尽怨恨,还有最深层的恐惧。
“啪”地一声,金线绷断。
荒等了须臾,直到石面碎裂,他才堪堪起身,而那玉石彻底失去了反应。
于是他抽出金弦,将其放入燃灯炙烤。
被真火炼了许久的金弦,在放入燃灯刹那便轰然作响,充斥着无数**之音。
魂乃三性,魄分七体;
念自胎凡,劫生有欲。
那无边声响最后化作纠缠不分的丝麻,落在燃灯四周。
可就在最后,那金弦宛若细虫,狠狠用尾巴鞭挞荒的胸骨,留下一道金色印记,随即便被燃灯烧灭。
荒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变得发紫,可他顾不得此事,拿起行巫魂玉,便跳向原本的酒池底。
三阳之力已至尽头,万物皆燃,天地皆为炽焰。
再不走他就真成了少阳最憋屈的金乌之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