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啊
昨天还是那个样子
今天就成这个样子
哭也好
笑也好
炼狱才刚刚开始……”
这些日子,薇娅整个人已经和丧尸差不多了,失魂落魄难以形容她,行尸走肉也无法描述她。她给自己总结了一点,就是站起来是一桩垃圾,坐下来是还是一堆垃圾。那些昂扬斗志的远大理想,此时此刻,对于她来讲,简直就是一个大笑话。
“薇娅,你这个土里吧唧穷酸丑陋的乡巴佬,居然也敢去触犯那些见不得人的禁事?”
她歪趴在桌子上老老实实地哭了一场,把她从娘胎落地到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的所有的事情都在脑海里被重新整理了一遍,被重播了一遍。真没想到她的人生简直糟糕透了,最好的姐妹朋友已经长长远远地和她分别了,更要命的是她的读书生涯可能要就此终结了,也许她就只能是一个极度平凡普通的乡下农家女,嫁一个极度平凡憨实的庄稼汉,两个人生一堆娃娃,背朝黄土面朝天,汗流满面地度过一生。也许这样的生活本就是她此生的生活,只是她一直看不清自己而已。那就这样吧,那就这样让她把自己交代了吧!
她回头看了看金花的座位,早已人去位空。
孤独,羞愧,悲伤,摧残着她。
“金花,你此番回去会怎样呢?你是努力好好读书,还是辍学由着大人们摆布为你寻一个好人家从此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呢?”
薇娅内心极度恐惧,她感觉身体寒冷极了,手脚不停地哆嗦着。可是这才是初秋啊,天气怎会如此深秋初冬般寒冷呢?
母亲来了。几天后,她如约而至。
“啪。”
薇娅拖着无精打采的身子下楼来见母亲,还没等她支起脑袋细看母亲一眼,母亲那一巴掌就已经火辣辣地落在了她的左脸颊上。
“……”
薇娅垂丧着脑袋,站在母亲面前如同木桩一般,不言不语。
“我造的什么孽呀?咋生养了你这么一个没皮没脸的女子?你可让我还怎么活呀?”
薇娅妈一想到自己命苦,生养不出一个像样的儿子来,不觉泪如雨下。
“嫂子,我娘家那狗不拉屎猫不下崽的地儿,穷得山嘎啦石头蛋蛋乱飞,哪里能出个像样的人儿来么?我说一句话,你可别多心。就薇娅他们姊妹几个,哪里有一个能够跟得上我的?都是憨货一个。薇娅这女子更厉害着哩,我是管不了的,她那嘴巴里的道理一大箩筐,比我能说会道哩。”
“……”
薇娅妈虽然读的书没有小姑子的多,但她却也不是一个憨货,心儿尖着哩。她知道小姑子话里有话,指桑骂槐,刻薄着人哩。但是她还是忍住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愤怒和不满。
“你嘚瑟着啥呢?瞧着你妈在这里给你壮脸子哩?你那个厚脸皮的娘可谑得很哩,一心一意地偏着你和你大哥大嫂,可是在我们两口子面前作威作福惯了的。我就好好儿地等着哩,看你们啥时候遭难呢。”
想到这里,薇娅妈不觉气上加气,又是一巴掌狠狠地落在了薇娅的左脸颊上。
“人要脸树要皮,我养的就是不要脸的么?学你妈的什么呢?学校里把你教成这样呢?你还念啥书呢?”
薇娅的半边脸红肿的如同一个小面包似的。她再也扛不住这火辣辣的疼痛,内心的屈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终于她“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吃饭了,吃完饭你们就去学校办理转学的事情去,别再闹闹嚷嚷地!”
婆婆从厨房里出来瞧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和儿媳以及孙女子,阴着个脸,“我这个没出息的老太婆,养不出像样的儿子来,我这些个不成器没有出息的儿子们也是养不出像样的娃儿来的。”
“……”
大家都闷着声匆匆扒拉完了午饭,姑姑带着薇娅去学校办理转学证明,薇娅妈在楼上替薇娅收拾着行李。婆婆则依旧带着小表弟出去散逛。
“薇娅,你要转学?”
女班主任老师一听薇娅的话差点背过气去了,她显然有些生气,将课本“砰”的一声摔在了办公桌上,也懒得备课了,瞪大眼睛瞅着薇娅。她本来一个漂亮的美人儿,真真被薇娅给气糊涂了,脸面有点扭曲,鼻子偏歪,嘴角上翘。
“是的。”
薇娅撞了撞胆,又小声重复一遍。
“为什么呢?”
“……”
薇娅不想说,她知道自己不能够说。是的,她此刻非常想远离这所学校,远离她永远琢磨不透可怕的姑姑,甚至于远离这个古镇远走高飞。但是她不能够给老师说这些,绝不能够。
多年以后,想起姑姑,薇娅就觉得有一个人和她非常的相似,那就是《倚天屠龙记》里的灭绝师太。对于姑姑,薇娅十分的惧怕她。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呢?薇娅也常常在无人的时候去思考这个问题,但是她找寻不出答案来。除了恐惧和自卑,她对姑姑再也表达不出来任何一种爱意。
“因为你早恋吗?”
“……”
“薇娅,错了就是错了,你为什么不能够知错而改呢?你太让老师失望了。你知道转学对你的学习成绩有多大的影响吗?”
“……”
“你确定要转学吗?”
“是的,老师。”
“那好吧!”
女班主任老师无可奈何地瞧了瞧薇娅,又瞧了瞧薇娅身后的姑姑道:“你身为家长,身为监护人,难道你不发表点意见么?”
“我没什么好说的。这是她自己的决定!当初我为了报答哥哥嫂嫂的情意,接他们姊妹过来读书,谁承想我养虎为患,终被虎伤。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姑姑撇着脸,没好气地回答。
“哦!”
说完,女班主任老师自去办理转学证明,也不在话下。
绿皮火车缓缓驶出古镇火车站的那一刻,薇娅头靠在窗户边,眼角瞬间湿润了,那泪珠儿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哗啦啦滚落了下来。那些熟悉的画面如同放电影一般在她的脑海里一张张地播放着。
还记得那条河吗?那是汉江的源头。在她八岁的时候,她第一次来姑姑家,金蝶儿和银蝶儿姐妹俩带着她去河边玩耍。这条河又长又宽,比西村的小河宽,和嘉陵江一样的宽。“哇!”这可是她第一次目睹这么壮阔的河面,她发着啧啧地赞叹声。河水中许多男人都在那里忙活着淘金。他们有的光着膀子挽着裤腿,有的则只穿着一条三角窑裤,被太阳晒得黑光发亮的。他们每一个人都把希望寄托于这条河流,屏气凝神注视着手中的最古老的。在那金光灼灼处,即是希望聚集处。有人欢喜地叫爹叫娘,有人悲伤地喊天喊地。据说有人依靠这条河发了财,有人因为这条河而倾家荡产,也有人沉迷于这条河而终日碌碌无为。但无论何种结局,他们却是留下了天大的隐患。他们淘啊淘啊,淘出一个又一个大坑,那些大坑触怒了河神。有小孩和大人因为天气炎热去河坑里洗澡,下去后即再也没有出来。后来去河边游泳的小孩经常失足,了无踪迹,众人都怕了,都说是被河神扣押住了。从此以后,淘金业渐渐地不再辉煌,甚至萧条起来。来河边玩耍嬉戏的人也越来越少,慢慢地,河面越来越荒芜平静。
还有那古道上的那棵古树——禹桂,荒芜了的禹王宫。一切都渐渐地远去了,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再也瞧不见了。
别了我的好朋友金花,别了我的好同桌李梦馨,别了我所有的朋友们。儿时的玩伴,金蝶儿和银蝶儿也长长地远去了……
薇娅早已泣不成声。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眼前只有模糊一片的树和花草的影儿闪现而过。
“就是这儿呢。”
母亲喊道。
薇娅揉着红肿的眼睛,朝着母亲手指的方向望去,父亲早已远远地等候在桥头了,父亲的身后即是那所简易的乡中小学。
小小的乡火车站居高临下,放眼望去,那所简易的乡中小学和几处疏落的人家就在坝底。那是一个还看得过眼的坝子,坝子上除了几块绿油油的稻田外,即是赫然醒目的学校了,几处疏落的人家,斑驳陆离的墙壁和青苔满绿的屋顶正在嗦嗦喘息着。学校可能是被维护得好,倒还半新不旧的。整个看上去,这个坝子倒也带了丝许古色古香的韵味。
父亲阴沉着脸,想必他是早已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还不如早些收拾了回家去哩。”
“……”
薇娅不敢搭言,诺诺地走在后面。
“她回来了也好,这样离我近些,我好放些心。”
薇娅妈平静地说道。
“……”
父亲也没有在说话。三个人一前一后地朝学校里走去。
姑姑早就给学校的校长和老师通了电话,一切都已经事先安排好了。
“你叫薇娅是吗?”
这个新班主任老师细细地打量着她。
“是你。”
薇娅抬起头的那一刻,她深深地惊呆了。忽地,她想起来了。那一年,穿过那长长的向日葵路,他和姑姑来到了那片浪漫的枫叶林。尽管那时的枫叶还未烧透半边山,但那是醉人的。枫叶荻花秋瑟瑟,他和姑姑相互依偎着就那样坐在那块大青石板上,那温暖的画面,是多么的令人难忘啊!
这么熟悉,又这么陌生。
此时此刻,贾卿乙也正细细地打量着薇娅。索性他就这样成了薇娅的新班主任。
“她真是一颗诱人的樱桃啊。”
他心里啧啧地赞叹着。这是一颗初夏里即将熟透的樱桃,还带着丝丝缕缕的青涩,但闻起来却是那么的香甜可口。
薇娅被他那尖利秽猥的目光刺痛,她羞红了脸,赶忙低下头,拨弄着自己的衣角。
“她既然又转了回来,就得在这里好好学习,不要再三心二意。我这里不是开旅馆的,你们想来即来,想走即走。”
“是,是的。”
站在门槛处的薇善德听着他的训话,忙忙地走近一步递上烟点头哈腰。
贾卿乙瞧了一眼那烟,慢悠悠地道:“我不抽烟。”
薇善德只得尴尬地退了出来。
幸而这校长和贾卿乙都是乡里的熟人,都是从这乡里念书出去又回来为家乡的教育做贡献的莘莘学子。薇善德两口子想着尽管女儿从她姑姑那儿灰溜溜地出来了,但是有这两位至贤的先生教导着女儿薇娅,他们夫妻俩也是极其放心的。最让薇善德放心的是那昂贵的借读费终于不用缴纳了,他的那颗被压迫的心终于轻盈了许多。
安顿好女儿,薇善德两口子即屁颠屁颠地回老家去了。迈出校门的那一刻,他刻意挺了挺肩膀,“怪哉,今儿个这肩膀轻飘了许多,似乎也不那么痛了。”
贾卿乙早已名扬乡里,一个个刨着地的庄稼汉们对这个年轻的后生极为敬仰。他拿着铁饭碗,吃着公家的饭,又这么的能干,教的出一群成绩优异的学生,圆了那些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夙愿。当然对于那些穷苦的庄稼汉来讲,家里能够出一个中专毕业的师范生或是技校生等等,那可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两千年都难撞见的机遇。因而大家都想巴结着贾卿乙,把自己的孩子往他讲台前送,承望着娃儿光宗耀祖。
薇娅却对这个所谓的名师对不上眼,很大的一个理由就是他和姑姑的关系。
这所新学校并不新,甚至可以用残败不堪来形容。教室的地面早已被磨损得不成样子了,一块子一块子的脱落,坑坑洼洼,凸凹不平。同学们值日的时候,整间教室就像在打灰簸箕一样,一片雾蒙蒙。至于宿舍,那简直就是难民营。上下通铺,铺面用楼板做成,一二十号人像放苕种似的,齐挨着上下码放整齐。
折腾了一天的薇娅着实有些累了,她挨着一位女子睡在了下床。这位女子倒也是一个憨实货儿,待人极热忱的,又喜欢说话。令薇娅十分欢喜的是,从她的衣着打扮来看,家境竟也和薇娅一样的贫寒,唯有不足之处,就是她学习差了很多。前半夜的时候,上面的人儿烙了半夜的饼子,折腾的薇娅愣是睁着大眼睛数了半夜星星。谁知后半夜里她刚睡着,一只傲娇的老鼠支支吾吾地盛气凌人地闯了进来,沿着木桄子?溜?溜地下来了。薇娅的脑袋恰好挨着木桄子,这老鼠在黑夜里东打西撞,一不小心,竟然一脚踩在了薇娅的脑门上。迷迷糊糊的薇娅顺手一摸,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像老鼠一般。此时的老鼠也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吱吱吱地乱叫个不停。
“啊!”
一声撕声裂肺地长叫唤后,薇娅一掌拨开了老鼠。只听“咚”的一声,老鼠重重地摔在了土地上。
顿时众人闻惊四起,拉亮了黄黄的灯泡。
“咋呢?”
“老鼠!”
薇娅蜷缩在铺盖卷里哆嗦着。
“哈哈哈哈……”
大家都大笑了起来。
虚惊一场,薇娅只得又睡了下去。
“这可是我第一次住宿耶!”
薇娅心底绝望地叫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