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幼年早熟呢?”
薇娅呆呆地问着寂寥。
“哦,或许吧,像我们这类人,生在这穷乡僻壤中,命里注定该早熟些。”
寂寥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落。
“哦!”
“……”
两人就这样,一个站在下面的路上,一个坐在上面的青石板上,遥遥相望。
“你这是准备去哪里呢?”
半天了,薇娅才问着。
“去我姐家里。”
“你姐?”
“嗯,我姐嫁给了你们队里的祣醒莱,就是沿着这条路一直拐弯上走,过了俩沟,梁上头的第一家。”
“哦,莫不是叫艳丽子的那位是你姐么?可叫寂艳丽?”
“嗯,嗯,嗯。”
“原来是她?她结婚可真早啊。”
“嗯,我姐十八岁就生下了我侄女。”
“哦……”
“今年我侄女已经两岁了。我闲着没事干,想去瞧瞧侄女儿去。”
“你才十四岁吧?都做长辈了。”
薇娅捂着嘴,笑了起来。
“嗯,这在农村不是很正常么?你呢?你会如我姐那样那么早嫁人么?”
“我?我?我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呢?”
薇娅着实被寂寥的问话吓了一大跳,“天啦!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问题啊!难以想象以后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每一件事情。”她蓦然低头思索。
“是不是我太唐突呢?”
寂寥也感觉到自己有些冒昧,他见薇娅低下了头,不喜亦不悲的,心里一下子就慌乱紧张起来,像揣了十只小兔子,怦怦怦跳个不停。
“我还想读书了。”
薇娅终于抬起了头,带着平常的那般微笑,温柔而坚定。
“哦!……”
寂寥好似受了重重的打击。
“你呢?你不想读书吗?像我们这类人,不用功读书,似乎此生也走不出这眼前的坐坐大山。”
“我,看情况吧。秋季里,我就要去乡中学读初一了,如果可以,初中毕业能够考上中专,那就继续读呗。倘若不能,可能就是回家务农,早早娶媳妇结婚生子吧。”
“唉!但愿你将来会是第一种哦。”
“……”
“寂寥,我秋季里就要转学了,去另一个镇子里读六年级。”
“是吗?”
好似一个晴天霹雳,硬生生地劈在了寂寥的头上。他呆呆地傻傻地望着薇娅,心中本有许多话想说,此时此刻,他竟然一句话儿也讲不出来了。
“……”
“……”
两个人就这样默然对视了会,寂寥便起身告辞,而朝姐姐家走去。
他头也不回。
薇娅仍旧坐在大青石板上,望着渐渐远去的寂寥的背影,慢慢地被隐没在崇山峻岭中。
那一刻,她的眼角有些湿润。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她想放声痛哭起来。
“我多么希望,你会这样说啊——你不渴望读书了,如我姐那般年纪里,嫁给我,做我媳妇该多好!”
寂寥边匆匆忙忙地赶着路,边唉声长叹着。“我是一个多么自私自利的人啊!”
但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来,回转头隔着叶隙望了一眼对面。她,早已不见了,那大青石板上空荡荡的,似乎从未有人来过。
“哦,原来她是那天上的大雁,迟早有一天,是要飞到南边去的。”
事实上,薇娅已经深深地陷入了自我矛盾中。假如她和大小表姐一样,从未上过什么学,或许她的生活状态就如同她们一样,那么过呗。然而,老天爷总会给一些人安排一些事情去做,如同使命召唤,即使你有多么的不情愿,命运也会曲曲折折地把你推向彼岸去。
是的,薇娅,如果你天生是一个男孩,或许你不会那么早懂事成熟。像西村以及周围村子里的所有男子一样,顶多读到初中毕业,那就是最高学历了,至少已经脱盲了,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过一个平常男子的生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妻生子。林子里有数不完的树木需要人去砍伐修剪,坚硬如铁的农地需要壮汉去耕犁松土,还有那些核桃树需要人去打农药灭虫,等等,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总得人去做,而这个人必须是力大如牛的,当然是男子最好不过了。也有极少数的女人,可以胜任这样的工作,这样的女人,怕是男人见了也会战栗的。
而薇娅恰恰不是这样的人,因而父母心里是极为忧虑的。家中无丁,谁会在你年迈时替你的树木修剪枝叶砍伐柴火?谁乐意会在你年迈时替你耕犁松土?更要命的是,在你百年之后,谁有资格跪在你的棺材前披麻戴孝,且扛着引魂幡送你上路?
薇娅不愿意去想这些,她觉得这可能是一些与她的人生无关紧要的问题。但是她的烦恼来源于她要不要读书的矛盾中。
“寂寥是一个不错的男子。他永远都留给人一种干净洒脱的形象,长相英俊而不失文雅。尽管他有时候,也会偶尔做些出格的事情,比如油腔滑调的,那或许是他故意的吧。”
薇娅默默地想着,沿着这林荫小路往家走去。
“你觉得你真的长大了么?
她,又跳出来了。她用力左右着薇娅的意识。她依然是那副模样儿,一身绿衣,头上戴着七里香花环,笑盈盈地拦住了薇娅。
“我……”
薇娅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这时,她恰好走到了沟里,而过这个沟,是回家的必经之路。
沟里树木茂盛,郁郁葱葱,林荫冗长,本是纳凉好去处。然而人们总在传说,这里阴气太重,常常闹鬼,即便是有些男子,夜里子时都不敢独自打从这儿经过。老人和孩子更不敢在这儿呆的时间太久,一不小心,就着凉生病了。
薇娅却喜欢在春夏秋之际,尤其是中午十分,来这里乘凉。这里几乎堪称天然空调房。
“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薇娅大声问着她。
“……”
对方并未回答,只是微笑着看着她。
“你是妖精吧!我听老人说鬼魂大白天不敢出现的。”
“……”
“你为什么不回答?”
“我就是你啊!我是你的影子,你心中的另一个你。”
“哦!!!”
薇娅惊得目瞪口呆。
“你甘愿这一生一世都呆在这里,长大后早早地嫁给某个男子,生儿育女吗?你乐意此生都不走出这座座大山吗?无怨无悔?”
“这???”
太可怕了,无数个问号在薇娅脑子里旋转。“难道我真的要早早地嫁给寂寥,为他生儿育女,那样单调枯燥乏味地过一辈子吗?”
“不,不可以,我的生活绝不能够这样!”
薇娅,她已经怕了。这时候,她异常坚定地做出了回答。那是信念,是来自于心中恐惧现实生活的信仰。
绿衣女子笑了,格格地笑了。
一阵冷风吹过,薇娅被风浇醒了,额头上冷汗直冒。此时,绿衣女也消失得了无踪迹。
薇娅擦了擦额头的汗,只得径直回家去。
母亲看见她回来了,脸色苍白,无精打采的,垂丧着脸,不觉气道:“你一天里就和那三脚猫似的,到处乱窜!这暑天里,林子里瘴气重,你这莫不是又中暑了?”
“……”
薇娅不敢吭气。她不敢把沟里遇绿衣妖精的事情讲给母亲和家人听,怕他们太大惊小怪,寻根究底,而后劳师动众地请个阴阳先生,或是端公来追查此案。
薇娅感到难受,心里恶心极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哇”的一声,不觉吐了。
母亲气得直嚷嚷,赶紧让她爸去找了藿香正气水来让她服下。
吃了药,喝了点热水,又老老实实在床上躺了会,直到晚间,她才好些了。
“我和寂寥恐怕此生再也不会相见了。”
半夜里,她再也睡不着了。窗外早已是星光灿烂,银河满天。薇娅起身打开窗户,尽量让那些调皮的星星往屋子里闪些。看着星光,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事实也确实如此,直到十八年后,她才再次和寂寥重逢。那也是后话了。
薇娅觉得整个暑假都毫无生气,可能是酷暑难耐,人格外烦闷吧。尽管再过一个多月,她就可以去那个繁华的镇子里读书了,可以天天和金蝶儿,银蝶儿姐妹俩厮守玩耍了,但她似乎并不曾高兴得起来。
首先是她的妹妹极不乐意,妹妹薇敏已经读二年级了,秋季里就读三年级了。薇敏说姐姐走了,就她一个人在家里,太孤单太寂寞,她也想去。
可是母亲非常的不愿意。大女儿走了,小女儿倘若也去,这不要她的命吗?
薇敏心里觉得委屈极了,整天哭丧着脸,撅着小嘴。幸而爷爷逗她玩,她倒也笑得忘了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这日,二舅到家里来了。说是来请父亲母亲以及爷爷们去外婆家里调解家事,分家立户。别的亲戚朋友们都请来了,就差薇娅她们家了。
吃过早饭,薇娅和薇敏便随着爸爸妈妈,以及爷爷去了外婆家。薇娅婆婆自是不愿意去的,她鼻子里哼哼了两声,借故说道:“我今日里腿酸痛的很,懒怠走动。再则我大儿子家忙得很,我得去帮着照看照看家里。”
“唉!外公和外婆此生的缘分可能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薇娅一路上心里默默地想着,她有一种预感,今天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徒劳无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