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酆垌”庙会又要开始了。
每年的三月十二日是“酆垌爷”的诞辰,即要在这一天里举行一场盛大的庙会。“酆垌爷”大概曾是一名得道端公,或是法力高强的巫祖,或是出马仙与端公的结合体。供奉“酆垌爷”是西村特有的风俗,邻近的一些村子也会在这一天里来庙会凑热闹游玩,或是请神问病。
因为端公文化在这一带都是口授相传,没有一定的文字记载,所以各路端公也各有特色,相互不一样,但是上坛和下坛大致区别并不大,在于“顶神者”的法力不同而已。
“酆垌爷”在西村人的心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酆垌爷”的脚子也是倍受尊重,同时收入不菲。
当然也绝不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去做脚子的。这须得老爷自己去选择,当脚子们年老体弱时,就会设坛请神,待老爷上身显灵,老脚子就会递上(念咒语,挽诀)辞呈,老爷接受了辞呈后,就会自己在村子里,或是邻近村里慢慢物色合适的人选。但是大部分情况下,老爷会选择本村的青壮年做脚子。现在的青年大多不愿意做这个,当然也有乐意的,他如果做了脚子,出去跑场子做法事,只要获得过老爷的允许,完全可以漫天要价。如果老爷选定了你做脚子,此生你是不可以拒绝的,除非你已生老病死。
老爷选定脚子后,会将法力赐于脚子。无论路途多么遥远,多么艰难险阻,脚子只要一出神,哪怕是翻山越岭,赤脚走过荆棘丛林,趟过恶潭险水,他都会浑身充满神力,一个劲儿地往庙里赶去。
据说这时候,脚子们都会有法力,完全不同于正常人。他们能够御风而行,赤脚穿过荆棘林,甚至水面凌波微步。
据说老爷的法力高强无边,能知过去未来,能够医病除邪,也能够捉鬼请神。这些都会从脚子们身上显现出来。
每年一进入农历三月份,脚子们和西村村民们便开始着手准备庙会的事情。最盛大的仪式是三月十二号,十二号的前一两天里,小脚子们也会出神的,弄些小仪式,替人驱鬼除邪。而女人们和男人们则忙着采买,清洗家什,挑水担柴,备十二号的酒席。
酆垌爷的庙宇就坐落在寂寥家的那个队里,庙宇规模和普通人家的住宅大小相差无几。一间正殿,两三间侧殿,左带耳房,作厨房和堆放杂物用,一个能够容纳百人的小院落。这坐庙宇早在文革时期就已经被毁掉了,后来村民们又合捐资复修。
小雀儿是一个好闹热的人,早在三月初,就嚷嚷着要约薇娅去逛庙会。好在三月十二是星期日,薇娅就点头答应了。
十一日的时候,队里的女人们,或是义工们,就开始着手准备,挽起袖子,来回穿梭在灶房里备吃食。男人们忙忙碌碌地准备桌椅,挑水劈柴,杀猪宰鸡。
待到十二日的时候,吃过早饭后,便开始大摆宴席,招待四面八方的游客。游客们可以随一份子礼,当然也可以不随,全凭家底丰厚否?随多随少,也是自愿的。
据说酆垌老爷非常的热情好客,也慈悲悯世。他主张脚子们不许仗势欺压百姓骗取钱财,每日里做法事,只是收点劳务费,以供脚子们误了农事的工资和寺庙日常修缮维护费用。因而这老爷非常的红火,在方圆村子里威望极高。
中午时候,小雀儿就来家里找薇娅了。
“这个时间点还早着了,要到下午才有法事活动。”薇娅妈微笑着道。
“婶,为啥要等到下午?”
“哪有脚子端公大白天设坛的?须得到了晚上才能够跳神做法事,问病占卜,寻人祈福。”
“噢。”
“跳神的时候,你们可别挨得太近,免得脚子们跳不开,触怒了神威,伤着了你们。”
“嗯。”俩女孩答应着。
好不容易熬过了中午,眼见着那道路上有人影时,小雀儿早已等的不耐烦了,嚷嚷着个不停。她拉着薇娅就要去。
一旁的薇敏也想去,妈妈见她还小,不让去。薇敏见姐姐们都去了,只顾在后面嚎着嗓子哭。
俩女孩走了一个小时的路程,才到了酆垌庙。进了院门,她俩探头一看,院子里已挤满了人。恰好寂寥和虎子也在。
“你俩倒是无处不在?”小雀儿眼尖,一见他俩人蹲在一个角落里,忙忙地拽着薇娅赶了过去。
“耶,你们也来了?”虎子红了脸。
寂寥朝着薇娅微微一笑。
“我们俩都是来凑热闹的,没钱随礼儿。”小雀儿笑道。
“可不是嘛,我俩也是穷光蛋,空着手来的,好个热闹,看看新奇罢了。”虎子也笑了。
“……”
第一场宴席已经摆过了,没赶上的,只得等到下一场了。众人撤了席桌,大家都随意聊着天,参拜老爷。庙里还供奉着观音,三圣等,大家都一一的参拜了,不在话下。
寂寥见这里人多,拉着薇娅去了一僻静处聊天玩耍。
“这一学期结束了,咱俩就不同坐一间教室了。”寂寥有些黯然道。
“哦。”
“听说今年六年级是单独设置一个班的,因为是要升学考试到初中的,所以学习任务重,由一个老师单独带。”
“噢。”
“你学习好,到了六年级,应该轻轻松松升级到初中。”
“……”
薇娅想抬起头,看一眼寂寥。却见寂寥正盯着自己看,她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
寂寥尴尬一笑。
“你还有兄弟姐妹没?”薇娅忙微笑着问。
“我有一个姐姐。”寂寥靠着身后的一棵枫树,微笑着。
“那你是不是很宝贝啊?”
“也不是啦。我姐姐挺凶,她常揍我。她随我妈。”
“噢。那你姐好。”
“为什么这样说?”
“我希望自己是个男孩就好了,这样爸妈就不会失望了。”
“……”
寂寥默默地望了一眼薇娅,却也不知道该对她说点啥。此时此刻,他感觉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挑拣哪一句开头。
薇娅也偷偷地瞧了一会寂寥。她不太明白此时的寂寥究竟想要表达啥。对于她这个不被世俗接受的伪男孩,她心里是很愧疚的。因而她发育迟缓,不太懂得男女之情,只觉得男孩和女孩玩耍,可能只是一种友谊罢了。
“唉,我都十二岁了。”寂寥又道。
“哦,我今年十岁。”
“呵呵,我是你哥耶。”
“……”
“你们俩在聊啥呢?”小雀儿和虎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寂寥和薇娅都被微微地吓了一跳。
“那你俩呢?”寂寥皮笑肉不笑的。
“我们能聊啥呢?”小雀儿耸了一下肩。
“你们等会去求个姻缘如何?”寂寥调笑着虎子。
“我猜你可是念叨起媳妇儿呢?”
“这话说得人怪害臊的。”
小雀儿那张月牙嘴,哪肯绕了寂寥。两片薄嘴唇忽闪忽闪地只顾往出倒栗子,追着寂寥说个不停,把个能言善语的寂寥说下去了。
薇娅只在那里笑。
寂寥不时地偷偷拿眼瞟着薇娅,一边瞧一眼蹲在地上红着脸的虎子,一边和小雀儿说笑。
突然人群里有人喊道:“晚席开始了,席宴结束,法会就开始。”
话音刚落,人群一拥而上。摆弄桌椅的摆弄桌椅,安排调羹的安排调羹,上果酒的上果酒,瞬间,一切安好。
总管喊一声:“开席”。
脚子们跪谢老爷和上天赐福礼毕。
这时,人们也是乱嚷嚷,闹哄哄抢座,谁也不肯落后。这可是“酆垌老爷”和上天赐福的席宴,喻意着这一年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老爷赐食,信民必须吃饱吃完,则大吉大利。否则大不敬,得罪了老爷和上天之恩,必有灾难降临。
薇娅本弱小,小雀儿虽泼辣,哪里禁得住人群的这般的拥挤,不一会儿,两人就被挤散了。
薇娅急得四下里寻望,却是寻不见小雀儿的身影,正急时,只见一人拉住了她的手。
她回头一看,却是寂寥。
“谢谢你。”薇娅红了脸,“我以为你去坐席去了。”
“我一直在你身后了。外面依然在来人,我见人群太拥挤,怕你们被挤散了,就一直在这里。”
“哦。真没想到这么多人啊。”
“太正常不过了,因为老爷很灵啊。走,我陪你去坐席。”
说完,寂寥拉着薇娅挤进人群里,好不容易寻了个好位置。
“小雀儿呢?”薇娅不放心小雀儿。
“没事,有虎子了。”
待席桌都人满后,人们逐渐平静下来井然有序后,薇娅拿眼扫视了一圈,果然看见小雀儿和虎子在他们右手边的席桌上。
“我的心不在这宴席上。”寂寥叹道。
“我也是,我只是来看看热闹。”
薇娅哈了一口气,感觉无聊极了。
待菜上来后,薇娅一看,果然有鸡有肉,颇为丰盛。
“真不错哩。”薇娅啧啧地赞叹。
“是的。”
“咱们要随份子的,老爷当然不好意思弄得太简薄。”有人戏言道。
“老爷面前少胡说八道!”又有人训斥他道。
那人再不敢言语的。
薇娅和寂寥相挨着也默默地坐在那里,不言不语。
“老爷说了杀猪宰鸡就是为了让大家吃好喝好,这一年里好勤劳耕作哩。”脚子们出来劝酒。
“嗯,谢老爷赐福。”众人边吃边忙忙答应着。
宴席结束后,大家撤杯离蘸,收拾桌椅,将诺大的院落滕空出来,供脚子们设坛做法事。女人们则忙着在厨房里洗洗涮涮。
人群又一拥而上,将脚子们围在中间。薇娅个子小,又不好意思跟着挤。寂寥怕挤进去,呆会儿脚子们跳神,人群一后退,踩踏起来,就没敢拉着薇娅往里挤了,只拿眼扒开人缝往里细瞧。
只听一声声锣响后,脚子们唱起来,开始跳着薇娅看不懂的舞蹈。一会儿左,一会右,一会儿北,一会儿南。有的脚子翻跟头,有的脚子扛着大棒舞蹈,有的脚子在地上翻来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