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自小疼爱的妹妹,一个是天潢贵胄四阿哥,讷里真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两头守着。偏大夫诊脉不能打扰,讷里也只能叫了几个小厮婆子,前头后头消息不间断的传。
大夫仔细检查了,说四阿哥只是被石头硌伤了,看着严重,其实不碍,用跌打酒揉几回便好。就是一直未醒的景娴,也不过受了惊吓,并无甚要紧,怕是夜里就能醒过来。
讷里几次追问大夫是否会像上回那样又失忆,那大夫却说并没有伤到脑袋,想是不会的,这才作罢。若是这一回再闹大了,不用阿玛额娘说他,他自己便没脸回家了。
那弘历原是跟雍正告了一天假,带着傅恒出来逛逛,要赶在下钥前回宫。如今既听了大夫说无碍,便即刻动身回去了。这事儿恐怕瞒不过皇阿玛,他倒不如趁早自己去交代了,也省的被皇阿玛疑心。
讷里派了自家马车,又恭敬的把弘历送到门口,千恩万谢后才转身回去。心里却是存了疙瘩,这四阿哥想是在宫中就和景娴见过的,偏又救了她,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若说是一时侠义的心肠,他却是不信的,那可是四阿哥,再说当时身边还有几个随从在,随便指一个也就是了,何苦以身犯险。只讷里并非是那擅长猜度人心的人,想了几回还是不明白,也就放下了。近来自家闹不明白的事儿太多,横竖还没火烧眉毛,很不用费那些心思去想。
景娴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漆黑的夜幕笼罩着四野,间或有一两点亮光,哪家农户的油灯点着,没一会儿便暗了。庄稼人习惯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此刻也早早的歇下了。庄子上有好些奴才伺候着,这时候却也安静得很。便是平日里最喜嚼舌的几个婆娘,也早回了各家,抱着孩子上了炕。
景娴让凝碧将她扶起来,又问了白日里的事。只可惜凝碧当时也不在身边,只从三爷和大夫说话间听了一星半点,倒是流朱很兴奋的说了四阿哥也来了庄子上。但仅凭着这些,景娴也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
不期然的想起初见时,那人肆意的目光。景娴对这位四阿哥的印象从来不好,便是在皇后那里见了,也借着害羞的由头鲜少说话,常常是低着头躲在皇后身后,不愿见那人,更不愿让他看见。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今儿竟是四阿哥救了她。
止住流朱的话头,景娴吩咐道:“你去叫人告诉哥哥和嫂子们,就说我已然没事了,若他们要来看我,便说天太晚了,明儿再看也使得。再叫个小丫头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火。我睡了这么久,倒是有些饿了。”
凝碧忙道:“奴婢该死,竟忘了这些。格格您再躺一会儿,奴婢这就吩咐人去取,大奶奶早吩咐厨房准备了点心,一直在锅里温着呢,就怕您起来了肚子饿。流朱,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告诉三爷和奶奶们,格格没事了,也免得他们担心。”
流朱也忙答应着,两个丫头就携手而去。
景娴这才真正安静下来,好好想想下午的事儿。她可不认为四阿哥会平白无故的对一个路人出手相助,更不认为四阿哥会对她另眼相待因而救下她,怕是那追赶她的少年,同四阿哥关系匪浅。只这样倒好,横竖扯不上她,便当作一场无妄之灾,日后多加小心便是了。再说了,坠马也不是头一回了,比起上回受伤失忆,这次却是好了太多。不过倒也怪了,怎么人人都说她骑术好,偏短短半年就两次坠马,还都是在皇后传召之后?莫非她真的跟皇家犯冲,老天爷是在告诫她不要跟皇家有瓜葛吗?
想到这里景娴又摇摇头,她竟也这样疑神疑鬼了。便真是这样,她又岂能抗旨。
宫里头雍正果然已经收到了消息,又是担忧又是生气。这弘历忒不让人省心,上回风寒过后老实了些日子,如今又闹出这样的事来。他几次提醒让弘历保重身体,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个傻子也能听出来了,可弘历却是不上心,竟玩儿起什么英雄救美了。他原想着那个那拉氏能收收弘历的心,却没料到这么快就把他迷成这样,倒让他有些犹豫了。红颜祸水,弘历又是那样一个风流的性子,万一那拉氏是妲己、杨贵妃之流,岂不麻烦?
弘历一路上晾着傅恒,快到宫门口时才说道:“今儿的事你回去好好想想,赶明儿去那拉府上陪个罪。你姐姐往常总夸你聪明,我看也不实,再聪明的人生了一副莽撞的性子,哪里能成什么大事。”
傅恒讷讷的不敢言语,看着四阿哥进了宫门,憋着一肚子气回家了。他也不是故意的,那姑娘分明是自己骑术不精,还非要逞强跟他赛马,凭什么说他。只是一想到连累了四阿哥受伤,傅恒就知道不管是阿玛还是姐姐,这回定然不会帮他的了。
弘历忍着背上的疼痛走到养心殿,向苏培盛打听了一阵,才让去通报。
雍正正在暖阁中批奏折,见他来了连头也不抬便道:“怎么年岁越大反倒越贪玩,都这会儿了才回来。”
弘历赶紧跪下,“给皇阿玛请安,实在是出了些状况,因此耽搁了。”
雍正这才停下笔,问道:“哦?你不是说带着傅恒去民间走走,能遇上什么事。”
“儿臣骑了马往郊外去,正碰上那拉格格也在。傅恒孩子气,同格格较劲,不想惊了马,便出了些事故。”
雍正扳起脸说道:“有这事,傅恒不懂事,你也不懂吗,怎么由着他乱来。可有伤着人?”
弘历忙道:“只有格格受了些惊吓,儿臣救下她时被石头硌了,却也不妨事,大夫说用药酒揉散了淤血就好了。这回是儿臣大意,才刚也教训了傅恒,让他明儿就去那拉府上谢罪。”
雍正见他毫不隐瞒,倒也是意料之中,脸色好看不少,“既然知道大意了,往后就多上点心。我瞧着那拉家的姑娘是不错,却不想你这样上心。想是在你皇额娘那里见过几回,熟稔得很。只是凭她是谁,你要记着自己的身份,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弘历听这话便觉有异,因道:“儿臣原也不知道那位是那拉格格,救下以后也吓了一跳。今日出行本就是匆忙决定的,竟不想能碰上她,偏还闹出这样的事来。儿臣想着皇额娘对那拉格格甚是喜爱,便跟着到那拉家的庄子上,待大夫看过得知格格没事才辞了出来。儿臣同格格虽只有几面之缘,但皇额娘时常对儿臣和五弟说要把格格当妹妹护着。加之当时情况紧急,儿臣一时想不出对策,便莽撞了。”
弘历这话却是把由头全推到了皇后身上,说白了全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才对那拉氏另眼相待,倒是让雍正放心不少。只他少不得多想一些,弘历人可不笨,这么明晃晃的说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欲盖弥彰。但儿子既然如此说了,他少不得先信了。
“你皇额娘难得有个合眼缘的,你能记着你皇额娘的话,这很好。她向来是个好的,对你如何你心里也明白,有时间多往她那里走动走动。自打端柔和和惠都嫁了人,她也越发寂寞了,你们为人子女者,很该多尽些孝心。”
弘历当年还在雍亲王府的时候便知道,自家阿玛对大额娘推崇备至,及至登基之后也颇为敬重,皆因大额娘多年来一心为阿玛。他刚懂事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就是大额娘的亲儿子,母子两关系自然极好。待知晓自己生身母亲之后,两下里一比较,端庄贤惠、身为嫡福晋的大额娘自然比偏居王府一隅、行为举止有些怪异的亲额娘好了百倍不止,因此倒也没有同大额娘疏远。到了后来,更是明白了嫡庶之分,知道了子凭母贵,亦得知皇玛法对大额娘也是赞赏有加,便更想着法的亲近讨好。一直到如今,便是他自己也闹不清楚,他对大额娘,到底是真的有这样一份母子之情的牵挂,还是蕴含着利益的纠葛。
“儿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