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就有内侍带着懿旨和车马来那拉府上接人。
皇后还特别恩准景娴可以带两个人一同进宫,景娴便带了宋嬷嬷和凝碧两个。宋嬷嬷为人精明,但面相和蔼,凝碧机灵又稳重,这两个却是最合适不过了。
景娴坐在车上,静静地听着宋嬷嬷讲些宫中的规矩,凝碧更是听得仔细,希望不给主子惹麻烦。虽然这几天也在跟着嬷嬷学规矩,到底还是有些不安。
马车行了大半个时辰,进了内宫,便不能再前行了。景娴扶着凝碧的手,蹬着花盆底,悠悠的向着体顺堂走去。康熙爷过世之后,雍正皇帝为表孝心,不住乾清宫,而是搬到了旁边的养心殿。因此,皇后也未住坤宁宫,却是住了养心殿后头的体顺堂。
这一路上,景娴心里想着,这花盆底倒真是累人,难为后宫里的主子们居然能驾驭的如此娴熟。一时又庆幸正是冬日,要是夏天,在太阳底下这么走一遭那可真是受不了。
经过通报,景娴等了片刻就听到了宣她觐见。景娴整整衣服上不存在的褶皱,暗吸一口气,独自一人跟着小太监进去了。凝碧和宋嬷嬷是奴才,没有上头下令,并不能陪着她一起觐见皇后。
进了东暖阁,只见皇后一身杏色常服,盘腿坐在炕上,身后搭着几个靠枕。
景娴也不敢左顾右盼,低着头行礼,口中唱道“奴婢那拉氏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因这是第一次觐见,景娴行的是大礼,而三呼万岁和千岁早在雍正皇帝登基之后便被禁止了。
“免礼,起磕。快过来让本宫好好瞧瞧。”那拉皇后和雍正是少年夫妻,如今也已经五十有一了。保养得再好,声音却是骗不了人的,早已没有少女时清脆悦耳的嗓音。
“谢皇后娘娘。”景娴这才起身,走上前去,在离皇后一射之地站定,微微抬头,低垂着眼帘。
她知道皇后在打量她,所以更加不敢乱动,只是垂在两边的手下意识的握成了拳头,这是她紧张的时候不自觉的会做的动作。
皇后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家媳妇,陪着雍正度过了最艰难的夺嫡时期,在这深宫里见过多少女人,自然将景娴的紧张收入眼中。但是到底面上还能保持端庄,看来是个好的。
虽然才十三岁,身量倒是已经长开了,身姿窈窕,尤其是今儿个穿的窄腰旗装更是衬得腰身盈盈一握。再细看她的眉眼,真不愧是“满洲第一美女”。肤如凝脂,柳眉杏眼,鼻子高而挺,双唇不点而红。这样的风姿容貌,要是个心不正的,定要成为红颜祸水。
想到雍正之前对她所说,竟是有意将这个那拉氏给弘历。这孩子的家世,既不会压了嫡福晋一头,又不会轻易被欺负了去;且这样的容貌,也可以压一压那个高氏。皇上真是为弘历事事都想到了啊。
这么些心思不过是在几眼之间,皇后亲热的拉过景娴的手揉搓着,“听说你闺名景娴,我唤你娴儿可好?”
景娴因被皇后拉着,也不能行礼,只能低头回道,“皇后娘娘唤奴婢的名字是奴婢的福气。”
皇后看景娴也不矫揉造作,自有满洲姑奶奶的一股爽利,越看越欢喜,“你这孩子还真是合了我的眼缘。我是个没有儿女缘的,宫里又没有未嫁的格格,如今有了你到让我开心。你也很不必一口一个皇后娘娘,便唤一声姑爸爸也使得。”
景娴看皇后不似客气,要不是真喜欢,作为皇后之尊也断不会说这话来客气,于是歪着头笑道,“进宫前,额娘就说皇后娘娘最是和善的。没想到奴婢还能有这个福气称您一声姑爸爸,娴儿给姑爸爸见礼了。”说着还福了一福。在快成精的上位者面前,藏着掖着才是最危险的,再说推脱什么的也不是她的性格。
皇后甚是高兴,叫身边的嬷嬷送上表礼,“既然叫了姑爸爸,总得送些见面礼,这些首饰还算新鲜,正该你这样的年纪用,你便收下吧。”
又看这盒子与早先备下的不同,知道这是李嬷嬷忖度着自己的心思把礼加厚了,瞥了一眼,笑骂道,“你倒是个聪明的,知道给我侄女备份厚礼。”
李嬷嬷作为皇后的心腹,自然明白主子的心思,“娴格格这样的人品模样,奴才看着心里就喜欢。主子又认了人做侄女儿,奴才便自作主张了。不然主子可不得骂奴才没有眼色了?”
景娴知道像李嬷嬷这样的奴才,作为皇后的心腹,自有她的体面。亲自从李嬷嬷手中接过盒子,又向皇后道谢,“可是姑爸爸疼我呢,连李嬷嬷都看出来了。也该谢谢嬷嬷,倒让我得了便宜。”接着便正经的向李嬷嬷福了一福。
李嬷嬷哪里敢受她的礼,忙侧身躲过了,“娴格格可是折煞奴才了。左右是皇后娘娘的东西,也是按着皇后娘娘的心意来的。”
皇后看她娇憨行礼的模样,藏在心底的母爱被彻底的激发出来了。拉着景娴让她坐在身边,细细的问些问题,“今年多大了?我瞧着倒像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怎么听说才十四。”
说起这个景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俏脸上飘了两朵红云,“回姑爸爸的话,娴儿今年正是十四岁。额娘也说我呢,许是吃的多,所以长得快。”
“能吃是福呢,有什么好害羞的。”比对自己日益减少的食量,皇后不得不感叹自己真是老了,“十四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在家也是一般的金尊玉贵,叫你进宫倒是委屈你了。”
“姑爸爸哪的话,能够进宫陪伴姑爸爸是娴儿的福气。再说娴儿自来是个蠢笨的,若能的皇后姑爸爸的调|教,可是天大的恩德了。”
这话倒也不全是恭维。虽然不是恩养在皇后膝下,但是在皇后身边一段时间就是不一样的。不管她能不能有幸得到皇后娘娘的指点,在外人看来就是如此。这样一来对明年的选秀也该是有好处的吧。
皇后笑道,“瞧这张嘴,哪里还需要我调|教。惯会说好听的。既是我的侄女,我这姑爸爸自然不会让你吃亏。”
景娴听这话像是有所指,也来不及细想,回道,“那娴儿就先谢过姑爸爸了。”
皇后又问起前一阵的事故,“怎么好端端的竟从马上摔下来了?伤都好全了吧?”
景娴自己都还没弄清楚这件事,阿玛跟额娘应该是知道的,但却瞒着她。“想来是娴儿马虎了,一时不查竟出了这种事故,怪丢人的。阿玛跟额娘也是吓了一跳,说什么也不让我再骑马了。只是这外伤到还罢了,养了这些时日早就好了,连疤都快看不见了。只是摔下来时磕到了脑袋,有些事情竟是记不清了,不过倒也不影响。这一个月在院子里养着,额娘直说我文静了,倒是因祸得福了。”
因为她坠马时皇后已经传出话来让她近日进宫伴驾,所以当时特意派了一个太医为她诊治。既然皇后是通过太医院知道她已经伤愈,那么这些事她就肯定全都知道了。甚至她所不知道的这次事故的真正原因,说不定皇后也是知道的。
皇后看到景娴额头的一道伤口,果然已经淡了许多。但是因为景娴的皮肤白皙,还是很明显的。“李嬷嬷,你去把那个进上的玉肌膏拿来。这个膏药听说是从西域传过来的,对祛疤除皱是最好不过的了。你这年轻轻的,留了疤可不好看。”
景娴听这话便知这药膏是极珍贵的,忙推说不敢,“这样的东西哪里是奴婢能用的,还是姑爸爸自个儿留着吧。我这伤口都快好了,太医也说了只要注意点,不会留疤的。”
皇后笑着安抚她,“也不值什么。我如今都这个岁数了,很不用这些。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对自己的容貌,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最是在意的。我们娴儿既然有‘满洲第一美女’的美誉,更应该好好保护。你就放心用着吧。看着你们这些姑娘花一样的样貌,我心里也欢喜。”
景娴见推不过,便收下了。说实话,她对自己这张脸倒不是很在意,只是不小心听过额娘唠叨,怕是留下疤痕,于选秀有碍。凡身上有胎记、疤痕的人,基本在初选就会被刷下来。倒也不是盼着她进宫或是指给宗室,只是她这伤在脸上,自行婚配怕是也会受影响。
而那“满洲第一美女”的名头,却是这两年传出来的。只因为跟着额娘参加了几次贵夫人们的聚会之后,她这样的容貌便被传开来了。当然,这些都是凝碧告诉她的,她自己早就不记得了。想来,以前的她也因此而高兴,所以被嬷嬷丫头们打趣的时候也不阻止,直到现在还有这话。但是现在的她却不这么觉得。尚在深闺的女子名声在外是什么好事吗?尤其还是因着容貌。所以自从她醒过来之后听了一次,便叫额娘让下人们不要再多嘴。只是到底已经传了几年了,见过她的贵妇又这么多,是以整个京城大概都知道了那拉家的格格是满洲第一美女。
近晚膳时,皇上那边有人来了,说是今儿个朝政繁忙,晚膳就摆在养心殿了,晚上也宿在养心殿了。自即位以来,雍正勤于朝政,并不经常流恋后宫。皇后也不在意,拉着景娴一块儿用了晚膳。用完晚膳后又闲聊了一阵,才让李嬷嬷带着景娴去了侧殿给她安排的房间。
景娴知道李嬷嬷是皇后的心腹,也不打听什么,只说“劳皇后娘娘费心了”并让凝碧给了赏金。等李嬷嬷走了,景娴就开始细细的打量起屋子。雍正崇尚节俭,宫内的装饰用度也不一味的强调奢侈华丽。这屋子里的摆设也不算多,但是处处透着皇家的精贵。总归是皇家,再节俭,也不会失了身份。倒是帐子一类用了些鲜亮的颜色,想来是考虑到景娴是个未出嫁的女孩。满族人自来重视女儿,入关后虽然受汉人影响,但对于自家的女孩儿还是娇养的,所以才有“满洲姑奶奶”一称。
景娴坐下来,细细的想着这一天的情况。看皇后娘娘刚见面时对她的打量,总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后来那样的喜欢,倒应该是真心的。这点她很庆幸,这爽利不带心机的性子居然真的合了皇后娘娘的心意。还有皇上……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的有种感觉,这回进宫并不是皇后的意思,而是皇上的意思!没有任何线索支持她的这点猜测,大概是女人的第六感?
揉揉太阳穴,景娴把一切问题抛开。自己果然不是一个聪明人,连这些都理不清。看来,还是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好。只是,怕是不能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