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夜静,外面滴不尽的秋雨让人心烦。
内室突然响起动静,守在外间的小武蹬了一脚,窝在被子里迷迷糊糊道:“……公子?”
被噩梦惊醒的苏幕散发坐在床头,冷汗顺着额角滴落被面。他平息呼吸,哑着嗓子道:“没事。”
秋风夹裹着雨丝,不知疲惫的拍打着树叶。倚在冰冷的床头,苏幕心里想到,也不知明早落叶又会积了几寸。
外间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小武裹着衣服把蜡烛端进来:“您又梦魇了?”
苏幕避而不谈,他略带责备:“不是让你回屋睡吗?着凉了怎么办?”
小武努力对抗睡意,他一边打哈欠一边咧嘴:“没事,睡在塌上呢。而且昨天李大夫给家里人把脉,他说我健壮的跟小牛犊一样呢!”
说着,小武有些遗憾:“要是能把我的健壮给您就好了……”
苏幕莞尔,他抑制不住咳了两声,原本苍白的脸庞泛起几缕红晕。这两天他旧疾又犯了,整个人怏怏的,总有些厌世的感觉。
小武熟练的把炉上的温水倒进杯子里:“公子您喝点水。”
苏幕从床头抽出帕子,伏在床沿上越咳越厉害。小武连忙过去顺气,把他垂下的头发拢到身后。
“李大夫都说了您这场病是‘作’出来的,公子您明知道自己身子弱,天天起早进学就算了,偏偏还要到处跑来跑去……”
苏幕止住了咳,他推了推小武:“……跟……你哥学会了,真是……唠叨!”
小武的狗狗眼瞪圆了,他愤怒的控诉:“那是公子您做的不对!都病成这个样子了,您明天还非要去那什么秋菊宴!”
苏幕漱完口后胡乱把他朝外赶:“去去去,睡你的觉。小孩子晚上不睡长不高,小心你明年还是小矮子!”
听到这恶毒的诅咒,小武伤心的捂住胸口,他跺跺脚朝外走,边走边嘀咕:“……长得高的都是大傻子!”
听到他这句酸味十足的话,苏幕忍俊不禁。他的视线移到窗前的书桌上,那上面搁着好几个精致的食盒。
长得高的都是大傻子,这句话还是有点道理的。毕竟有位姓夏侯的,他确实像个傻子。也不知这人怎么想的,自从那次遇上后,府里天天会收到这样的食盒,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精致糕点。
偶尔,还会有一两本时兴的游记。
难不成,他以为自己是在追小姑娘吗?
苏幕垂下眼帘,虽然在心中不断吐槽,但不得不承认,想起了这人后,他因为梦境而产生的压抑感消退了不少。
敖文一直有在京师里打探消息,但他的侧重点是在苏家。所以,直到那天听柳雁说,苏幕才知道这邺城里还有个人与杨婉兮关系匪浅。
近些年来镇北公深居简出,听说最常去的便是万竹山报恩寺,倒是颇有几分看破红尘的意思。
苏幕揉揉眉心,若李惜辞真的对杨婉兮情根深种,那杨婉兮难产的事,他就没有起过疑心?若是有,那苏时行这些年怎么还风风光光的。
想来想去,他还是倾向于世人以讹传讹,真实的情况是李惜辞并不在乎杨婉兮。
卧室内虽然很暖和,但听着外面的风声,苏幕还是打了个寒颤。他滑进被窝,仰躺盯着帐定。过了会,他从床头摸出一张折起的信笺。
上面的字风骨凛冽,笔锋间满是肃杀。然而,笔迹相反的,是信笺上短短的两行字。
“无事,有我。”
苏幕撇嘴,看着这四个字无声的吐槽:“还真是珍惜笔墨啊。”
在看到那张秋菊宴的请柬后,他一开始打算装作不知道。但过了两天,他突然又想知道苏家那群人到底在算计什么。
左思右想后,他给夏侯遮送了封书信,希望能在那天跟他借两个身手好的人。然而没想到的是,夏侯遮没有借人,反而写了这份信笺。
还有那个送信人笑嘻嘻说的话:“将军让小的转告,咱们夏侯府里身手最好的就是他了。”
用力将信笺拍到枕头边,苏幕拥着被子,就着雨声缓缓入眠。
一夜无梦。
第二天,雨停了。
小武站在廊檐,苦大仇深的朝外伸着手,嘴里嘟囔:“不该下的时候跟破了天似的,该下就一滴都舍不得给!”
苏幕慢条斯理用完早餐,问道:“马车准备好了吗?”
“长平在门口等着了。”旁边的小人答道。
苏幕点头后正要起身,小武一个箭步窜上来,诚恳的望着他道:“再等等吧公子,小的看这天说不定马上又要下雨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苏幕忍俊不禁:“管它干嘛?”
说着他安抚的摸摸小武头顶:“行啦行啦,你公子心里有数。今天人多且杂不好带你,等回头专门带你出去玩啊。乖。”
小武被顺了毛,只能丧气的妥协:“那公子您晚上记得回来喝药啊。”
苏幕嘴里一苦,泄愤似的用力搓他脑袋:“喝药喝药,天天就是喝药!”
赏菊会今年由杨家主办,所以原本不够资格参加的苏家,今年也借着与杨璟的关系收到了请柬。
短篱疏雨正离披,淡白深红朵朵宜。
整个西园,今日从入口开始,各处都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菊花。泥金香、紫龙卧雪、朱砂红霜……很多名贵的品种从很久前便开始配置,只等着今天才让它们彻底绽放光彩。
苏绾穿着特意定做的华服,紧紧跟着俞氏,不时还紧张的扶着步摇。
俞氏站在角落里,有些怒其不争:“把头抬起来!你怕什么!”
苏绾搅着手帕,往日里她虽然在心中从不觉得自己比那些贵女差。但不知为何,刚刚不过是跟着母亲与几位夫人攀谈,她却有种被彻底看穿的感觉。
“我……我觉得这些人都瞧不起我……”
俞氏看到她瑟缩的样子,眼里满是郁气:“瞧不起你怎么了?她们再瞧不起你,只要男人喜欢你,那你就是最后的赢家!”
苏绾嗫喏,虽然有些心机,但她毕竟涉世未深。今日西园里贵人无数,往来皆为世家侯门,面对这些往日高高在上的人,她忍不住就会惶恐。
俞氏扫了眼周围,见无人朝这边看,她压低声音飞快道:“你要抓住机会,若是今日再不把你和卫昭的婚事定下,老爷可就要把你嫁去寒门了!”
苏绾浑身一颤,她连忙抓住俞氏:“不要!娘我不要嫁!女儿这辈子只会嫁给卫哥哥!”
俞氏反手握住她,眼神沉沉:“那就争气点!把你的身段拿出来,男人都吃那一套!”
苏绾吃痛,她不敢痛呼,只能小声转移话题:“娘,那个人会来吗?要是他不来,”她朝后园望望:“您不就白费了功夫?”
俞氏松开手,掏出手绢在嘴角优雅的点了点:“今日镇北公会出席,而且还是杨家主办,我就不信他能忍住不来。”
苏绾把手藏在袖子下,忍着痛好奇道:“都说镇北公是为了个女子才终身不娶的,他真那么深情吗?”
俞氏眼中闪过刻骨的嫉妒,她压低声音:“乖女儿,你要记住,全天下的男子都是见异思迁。你爹是,镇北公也是。那些传言,不过是世人传得谣言罢了。”
等到确认苏绾整理好了,俞氏端着得体的微笑,再次带着她去寻人说话。
远远的一处亭子,里面坐着几位华贵夫人。虽然容貌不再年轻,但通身的气质却会让人忽略掉她们脸上的细纹。
“那就是苏时行的继室?”紫衣高髻的夫人斜歪着身子,懒洋洋的问。
“对呀,这京里,也就她一把年纪了,还要把腰束的跟二八少女似的。”回答她的夫人一身藏青,手里拿着的团扇上绣着栩栩如生的秋菊。
紫衣夫人偏头瞧了瞧她的团扇:“阿蝉,我记着以前杨婉兮撕坏过你不少扇子。怎么样,想想她如今连尸骨都烂完了,有没有十分快意。”
被称为阿蝉的夫人抬起头,脸色不变:“应该是陈夫人快意吧,毕竟你家老爷上月又纳了个新宠,听说那性子可是颇像故人,明媚娇艳的很呢。”
陈夫人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她冷哼一声。同坐的其他几位连忙劝和:“二位何必为了个肮脏玩意儿坏了和气,那位继夫人谁还不知道底细?苏大人的正头娘子刚去,她就被巴巴抬了进去。隔了年说得了女儿,喏,就是跟在她后头那位。对外苏家说她年方十六,但其实这小姐已经十七了!”
地位再高,听见隐秘的八卦还是会兴奋。有位不知这事的夫人饶有兴致:“为什么要把年龄改了?”
“因为人家正头娘子也才嫁去十七年啊!”
追问的夫人用团扇掩住嘴唇,眼里遮不住的惊讶:“那就是说,这位继夫人和苏大人早就……”
坐到旁边吹风的陈夫人冷笑:“可不就是吗,长的美又如何,不还是管不住相公偷吃?”
阿蝉也慢条斯理的沏着茶:“我等身为正室,何必要跟那些妾室争宠。只要把好中馈,娘家不倒,谁还能逼我们让位不成?最怕的,就是沉溺于那些话本,去妄想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说着,她抬眼望向陈夫人:“你说是吧,清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