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结一下之前的经历:
不甘心平庸的生活,离开中原的小村子,入士西凉的凉州东方家,来到帝京长安。
参加会试,中了举人,进了皇宫,做了太监,当了皇官。
内廷总管、外朝宰相内斗。
他们全灭,殃及皇帝一家。
新皇登基,王爷就藩。
新内廷、新外朝、新王爷大乱斗,两河乱。
两河越来越乱,殃及天下。
群邪毕现,你方唱罢我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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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鸿华五年一月一日,新年。
我们几十个还活着的内廷皇官被押着从泰山下来,一路的景象让人震惊。
泰山就好像发生了地震,几万年来的人文景观都被炸得破碎,几亿年来的自然景观都化为灰烬。
半山腰那个高达几十米的“五岳之首”石刻仅仅剩下“五岳”二字,上面满是弹痕。如果没有了“五岳之首”石刻,泰山如何称为“五岳之首”?说不定人们会说它是“五岳之末”呢。嗯,华山、衡山、恒山、嵩山想必都同意。
我们被人押着走,道路两旁都是破碎的御词。
几个小时前,两旁的石刻还是那么辉煌,我们走在中间如同走在天堂之路,而现在,仿佛走在地狱之路。
我脚下踩着一个“大唐如南皇帝十五年封禅”的碎石,也不知道这个大唐是第几大唐。它旁边还一个剩下半边身子的孔教教主石像,屁股上刻着“第一百二……”的字样。
过了“题词道”便是“天启池”,据说是盘古创天地时的汗珠所化。当然这是儒教、佛教、道教的说法,圣教和神教说世界是神所创。
那个长宽几百米的“天启池”已经成了血池,池子里泡着大批禁军的尸体,池子中央露着两个坦克的炮口,池子边上有几十辆被炸毁的装甲车和卡车,几百岁的松柏只剩下树桩在冒烟。
我走着走着,终于发现了一个特殊现象:死的都是禁军,皇军很少。
很显然,这说明,这是禁军内战。
如果真让皇军、府军跟禁军打,他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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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很快被押进泰山县城。
城墙都被炸成废墟,露出了同样是废墟的县城。这种直接用石头垒砌的城墙怎么能经受得住坦克的轰击?
那些废墟上还贴着春联,春联上都是没有风干的浆糊。
北风吹着破纸,在废墟上哀嚎。
那些哭哭啼啼的县民们一看到我们,放开地下的死尸和伤者,全冲上来围观。
开始他们并不敢上来,因为大批的皇军在一旁呢。
不过他们很快发现皇军并不管这些,于是事态很快升级。
开始是自己哭,瞪我们,骂我们,然后是吐吐沫,扔菜叶,扔萝卜,扔皮鞋,扔石块,后来是抓头发,打耳光,拿木头打,拿石头砸,再后来是拿刀子捅,拿菜刀割,拿铁钎子插,最后,无数人一拥而上,直接“食汝肉、饮汝血、啖汝肝、寝汝皮”!
我说的可不是比喻哦,是真事!
旁边的几个内廷部长,刚才还跟我说“真幸运啊捡了一条小命”,可这一会儿功夫就进了无数人的肚子!
一看这阵势,吓得我魂飞魄散!
于是赶紧往皇军的脚下躲。
那些士兵用最恶毒的语言骂我,用最邪恶的脸色嘲笑我,用军靴踢我,拿棍子打我,甚至拿刺刀捅我,不过这也比被人吃了强啊!
人们敢杀太监,却不敢凑到皇军面前打我。
我就躲在皇军脚下,发现赵余央也哆哆嗦嗦地往里面蹭。
我们相互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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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仔细回想着一下我的一生——那时我真以为这就是我二十五岁的一生——俺觉得俺也没做错什么大事啊,虽然人坏点,但也没表现出来啊;内廷虽然权势熏天,也没做什么大的坏事——起码坏事做得不比别人多。
我可以拍着胸脯说,内廷的人比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好,而我比百分九十九的人都好!
那些县民为什么这么恨我?
为什么恨内廷?
这次宫变显然是宰相或元老会或其他什么人干的,干内廷何事?
那些人整天嚷嚷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们知道这是什么意义吗?
他们知道具体怎么做吗?
泰山县是一个禁县,城里不过十万人,每个人都被朝廷养着,他们的意义就是数十年一次的皇帝封禅。
从这个意义上说,泰山被毁,他们确实应该恨我们。
不过,他们自身有什么意义?
这些人养尊处优,却什么都不知道,幸福得就像猪场里的猪,填鸭场的鸭。
当他们的渺小世界遭到破坏的时候,他们的确该愤怒。
对他们来说,对谁愤怒是不重要的,正如对谁感恩是不重要的。
他们需要发泄,发泄的对象只能是最弱者。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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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到了曲阜,我们收到了更大的欢迎——意思是,更大的侮辱。
曲阜同样成了废墟。跟泰山县成了废墟不一样,曲阜成了大废墟。
曲阜县城的至圣门只剩下一半,摇摇欲坠。
在那摇摇欲坠的一半门上还挂了一张红底黑字的对联,上面写着:“严厉谴责谋逆之阉党内廷”“热烈拥护忠诚之外朝士族”,横批是“皇帝万岁万万岁”。
风起,把对联吹落,露出了里面原来的对联“万里河山呈画卷,户户家家颂太平”,横批“万世国泰民安”。
看来是一个人写的,写得遒劲有力,一看就是练过的老把式。
至圣家府前的至圣先师孔子雕像的上半身不见了,因此我吓了一跳:一对几十米高的雪白大腿矗立在大街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青楼。
孔子的头堵在路口,只剩一半,半边脸都摔碎了。
一个小女孩站在他鼻子上高兴地玩耍,旁边的老太婆坐在孔子的嘴唇上哭天抢地,鼻涕留了一嘴唇。
至圣殿塌了一半,剩下的就做了临时监狱,我们三十多人都被关在里面,外面是几千名皇军在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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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子罗先开口了:“完蛋了!”
他是二品官,这里唯一的一个二品官。刘兴朝带来的几个军长都死了,就剩他一个。
不是当老大的要鼓舞士气吗,为什么说这种丧气话,就算船要沉了也不能说出来啊。
我说:“内廷皇官大部分都在长安,禁军还有二十万留守长安,中原也有几十万,何况海军、空军还在我们手里。我们实力不弱,鹿死谁手未可知!”
卢子罗双手被反绑在柱子上,屁股坐在地上。
他用脚踢着地上的凌乱书籍,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不要自己骗自己!他们敢闹事,就肯定都有打算。他们都算好了,刘兴朝死了,李飞羽肯定也死了,禁军听谁的?当然是听元老会的。妈的!元老会里面也是派系林立,整天干些吃里扒外的事,他们这事也不是第一天干了!干一次,禁军力量弱一次,早晚完蛋。就算这一次不完蛋,下一次也完蛋!我早就知道!”
我怒了,这种乌鸦嘴、扫帚星、事后诸葛亮!
这种人就是欠打,如果不是我也被绑在柱子上,我早上去打他了!
我认为,事情不能解决就不要乱说话,乱说话又不能解决问题,自寻烦恼。
事情要既来之则安之,决不能自乱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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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李飞羽也不是好惹的!他哪那么好死?他是禁军上军,第二号人物,禁军统领死了还不是听他的?那几十个军长都是老大的人,他们肯定会杀过来的!”
卢子罗:“屁话!职位算个屁!谁拿职位算数!刘兴朝能当禁军统领,是因为禁军军长有一半曾是他的手下。那些前军长哪儿去了?当然是被刘兴朝杀了!他能当禁军统领,是因为他首先事实上成了禁军统领!李飞羽和我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军长,和那些军长们一样,他们凭什么听我们的啊!”
这……我还幻想着李飞羽出手救我们呢。他这个人有思想,有谋略,有武力,可资历差了那么一点,大概再过十年才行。
想想也对,几十万禁军犯得着为了几百个核心内廷皇官得罪天下?
赵余央:“那怎么办?我可不想死啊!没我什么事是吧?我只是礼部的小官,也不算核心啊。”
他的腿使劲儿蹬着地,把那些书都蹬了好远。
我:“三品上,和禁军军长平级,你不算谁还能算!”
他:“我和元老会关系不错呢,他们会不会救我?那个副会长周海逸,还请我吃过饭呢!”
我:“哈哈,是为了从你嘴里套情报吧!你个废物,说不定就是你害了内廷!”
赵余央大怒:“内廷是我衣食父母,我怎么会害它!”
我慢慢地说:“我说的不是意图,而是实际。你要知道,世界上很多时候意图和实际是相反的。”
我们几个人说着,旁边有些人开始哭了。
这群废物!
外面皇军点起的篝火映着里面的破殿,人们的脸色明暗不定,他们的心里也是不得安宁。
我看清了地上狼藉的书,那是至圣家族的日记录,上面写着“万世一系”的孔教教主的日常琐事。
冬日的北方吹动着破损的书页,殿外的篝火映着上面的字:“第四大宋王朝良吉六年十二年三十一日,良吉皇帝泰山封禅,第一百六十五任儒教教主随往……”
我正看着,门口进来一群人,为首的身穿飞鱼服,手按绣春刀,头戴无翅乌纱帽——原来是锦衣卫!
宰相的锦衣卫!
这人对着四周看了一眼,指着卢子罗说:“带他走!”
皇军把卢子罗松开,拖走。
卢子罗边被拖边喊:“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所有人都吓得要死。
我说:“完蛋了,他要被烤着吃了。”
有人吓得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