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皇上,殿中所跪三十三人,十八人并未在赈灾时出过钱粮,十三人有过记录,所有钱粮价值不过一百两白银,余下两位所捐数量巨大,不过究竟到不到穷途末路的地步,还需得皇上派人继续核实。”
说罢,杨太师把这些人的名字报了出来,史官奋笔疾书,殿中所跪数人神情苍白。
“皇上!这这这……这都是误会啊皇上!”他们看着史官一笔笔记录,心口破了似的直往里灌风。
史官记下的东西,可是要传给后人的,他们身后功过评判可都是靠史官手里写出来的东西,有些官员还好,官职不高,可有几个奋斗了一辈子才到了现在的位子,可不能毁在这上头啊!
那几个确确实实说了假话的官员痛哭流涕,磕头磕的又重又狠,不多晌前额就青了一大块。
他们也是有分寸的,不敢轻易将金銮殿染血。
饶是他们哭的再狠,求饶求得再真切,皇帝都不曾动摇一分,当即下令彻查那十八个一毛不拔的官员,家中钱财若有来路不正的,立即抄家流放,若来路光明,抄四分之三充盈国库。
下朝后,杨太师与杨景恒同其他同僚一道走出宫门,乘上了回府的马车。
到了马车上,杨太师才喘息了一口气,为难的揉了揉眉心,“这可如何是好。”
杨景恒亦是没什么笑容,脸上愁云惨淡。
饶是向官员借粮,恐怕可用的也是寥寥无几,抄家抄出的大都是金银财宝,可现在多地闹饥荒,暴雪压垮了农作物,可食用的东西越来越稀少,各大粮铺能卖的粮食都卖出去了,即便是现在买,也买不到多少。
耽误了这半个月,幽州之前的情况还算不上末路,但这回就不一定了。
“这件事你没让华儿知道吧?”杨太师揉着眉心的手指一停,撩起眼皮看向杨景恒。
杨景恒叹了一口气说:“祖父放心,我已经和姑姑打好招呼了,表妹现在不怎么出门,应该还能瞒一阵。”
“她是个有主意的,一定安排了暗卫打听那边的情况,你看看能不能让他们也帮着瞒一瞒,我担心你表妹的身子,她那个个性若是知道,我怕她做什么傻事!”
军粮被劫的消息杨太师第一时间得知,就立即下令必须隐瞒沈若华。
幽州的局势愈来愈危险,她若是知道霍孤出了事,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必定会急火攻心。
消息隐瞒的很好,沈若华照常出入皇宫,都没听到什么闲话,只是隐约觉察到寿康宫上下有些诡异的安静。
太后原本礼佛还是注意着分寸的,不至于熬坏了眼睛和身子,可是近些日子她看起来有些憔悴。
沈若华只当她担忧霍孤的安危,淡笑道:“太后不必如此担忧,军粮这个时候大约已经到了,王爷会得胜回来的,您要多注意身子,别没日没夜的在礼佛,姑姑,你也劝着点太后。”
安怡压制着眼底的悲伤,不敢看沈若华的眼睛,胡乱点了点头,“嗯……嗯,奴婢会的。”
太后笑的有些勉强,冲沈若华点了点头,“哀家知道,你无需替哀家担心。这几日你来回跑,累坏了吧,早点回去歇着。”
“我再陪娘娘一会儿。”沈若华觉得太后的情绪有些不稳定,一直陪到黄昏时分,才离开皇宫。
而彼时,将军府内,一个暗卫从墙上跃下,正准备往金井阁去,神情陡然一冷。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攻向一处,揪出一个黑衣打扮的男子,二人缠斗在一起。
暗卫以为是来路不正的歹人,和他过了几招后发现此人的身手还不逊于他,目光一深,手下的动作也愈发凌厉。
二人过了几招后,那人主动跳远,然后道:“等等!我是杨府的暗卫,你可是替表小姐和荣亲王传递消息的人?”原来他起初也以为是来路不明之人,打斗之间才发现端倪,主动跳出来解释。
逐月目光警惕的看着来人,上下扫了他几眼后,冷声道:“证据。”
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抬手丢了过去。
逐月接住,在月光下辨别片刻,收敛了神情,冲他遥遥一揖:“失礼了。”
杨存信步走了过去,接过令牌收了起来,笑笑道:“无碍,你现在可有空么?太师大人想见一见你。”
逐月为难的皱起眉,“我要先和小姐禀告一些事。”
杨存眯了眯眸,“大人想和你说的,正有关这事。”
逐月再三考虑之下,还是和杨存去了比邻的杨府。
杨太师和杨景恒见了他,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请他过来的目的。
逐月道:“属下发过誓,不会隐瞒主子任何事,大人这是在为难我。”
“我是以华儿亲外公的身份,在恳求你,帮我隐瞒她。”杨太师道。
逐月愣了,杨太师扶着扶手站了起来,躬身冲他作揖。
逐月吓了一跳,连忙去搀,“大人!”
“华儿对王爷情意深重,如若让她知道此事,必定掀起轩然大波,她一个女儿家,再如何聪慧,这样的事也找不到解决的好办法,朝廷会尽快解决此事,你便替我瞒一瞒她!”
逐月张了张嘴,心中仍想拒绝,但杨太师放低姿态至此,他也找不到理由拒绝。
沈若华回到府上,蒹葭来禀:“小姐,逐月回来了。”
沈若华眼睛一亮:“快让他进来!”
逐月站在影屏后,闻言提步走了进去,躬身作揖:“小姐。”
“怎么样?朝廷的粮草送到了吗?”
逐月咬了咬牙,瓮声瓮气的回答:“送、送到了,小姐放心。”
沈若华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过去的路不好走吧?”
“除却途经的几处山峰积雪未褪,很多郡县的积雪已经全部清扫干净,并不算难走。”逐月道。
沈若华点点头,得知粮草平安送到,她才彻底安了心。
逐月出去后,她便喊了蒹葭过来,递了本册子给她,“你去查一查,看看现在还有哪些郡县的赈灾粮不够,都记在册子上,再去算一算粮仓里粮草数目,按层级分拨下去。等算好了,我再把册子给外公,让他安排。”
“是,小姐。”
…
…
翌日
沈若华刚用完午膳,一个丫鬟走进屋中,禀道:“大小姐,外面有个姑娘,自称是宇文将军府的小姐,想见姑娘一面。”
沈若华手中动作一停,抬眸看了她一眼,重复:“宇文将军家的小姐?宇文玉?”
“她是这么说的。”
沈若华若有所思的颦眉,不冷不热的开口:“让她进来吧。”
“是。”
沈若华收起桌案上的棋盘,命人沏了壶茶,目光望着窗牖,等候着宇文玉。
片刻后,庭院中传来脚步声,沈若华瞥了一眼窗下,见宇文玉朝这边走来,起身迎了出去。
二人在屋内的花窗边撞见,互行了个礼。
“宇文小姐怎的想起过来了。”沈若华冲引路的丫鬟挥了挥手,孤身领着她进了屋。
宇文玉目光有些微妙的看着她,含糊的回答:“哦……只是,只是忽然想来看看你。”
沈若华敛了敛眸,心中的疑窦更重了些,二人在屋内的软榻上落座。
沈若华身为东道主,顷身替她斟了杯茶,推到她身前,“喝杯茶润嗓吧。”
宇文玉垂眸看着眼前的茶盏,抿了抿唇没有动,看了眼沈若华,试探的说:“你怎么……看起来和没事人一样?”
沈若华眨了眨眼睛,有些好笑的轻笑了声,说:“宇文小姐作何这样问?虽说现在形势不好,但我也不至于每日都愁眉苦脸吧。”沈若华作势端茶要喝。
宇文玉深吸了一口气,探了身子过去,“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沈若华端茶的动作一顿,倏地抬起眼皮,眼底凌厉一闪而过。
她假笑了下,眯着眸,“知道什么?”
…
杨府,会客厅
杨景恒满心忐忑的踏入会客厅的门槛。
抬眼看去,沈若华坐在会客厅中,手里端着茶,慢悠悠的撇着上头的浮沫。
杨景恒端起笑容,漫步走了上去,轻唤:“表妹。”
沈若华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过了片刻,才仿佛刚听见似的抬起头。
她有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平日不笑看着也很平易近人,但她偏偏双目深邃,黑的让人心中不安。
“表哥来了。”沈若华幽幽道,垂眸看了眼身侧的位子,“坐啊,站着干什么。”
杨景恒踌躇坐下,看着沈若华,小心翼翼的问:“表妹来寻我,所为何事?”
“为了什么事,表哥心里不清楚吗?”沈若华嘴角微微扬起,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悠悠加了句:“表哥方才进来的时候,想必就已经猜到了吧,何须继续在我面前装傻。”
杨景恒不自觉的屏息,直到呼吸不住,才长吐了一口气,脸上带着淡淡的愧疚,“华儿,对不起。”
他忍不住解释:“我们只是……不想你伤心才……”
他转了个弯,又说:“表妹你别怕,朝廷已经在集粮了,不会出事的。”
“表哥还想骗我。”
沈若华轻描淡写一句话,如同一根钢针,戳破了杨景恒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
确实,集粮的情况根本不容乐观,集成的粮草还不到军粮的四分之一,可是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皇帝甚至向分布在各地的王侯借粮,但由于赈灾的缘故,根本没有余量可供赈灾,仅有的一点,也根本不够。
杨景恒没话说了。
沈若华叹了口气,也没多说什么,不可否认的是,他们隐瞒军粮被劫的根本原因,也是不希望她伤心。
追根究底,还是他们不知道,沈若华其实有充足的粮草。
“表哥信我吗?”
杨景恒忽然听到她这么问,皱着眉看了过去,“华儿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太师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太师府。
他今日四处奔波,一口水都没喝,回到府上依旧执意去了书房。
刚到门口,管家便走了上来,说道:“老爷,表小姐来了。”
杨太师脑袋一痛,明白沈若华已经是发现了。
他一边想着如何搪塞,一边走进了书房之中。
沈若华和杨景恒都在,杨景恒这几日堆积在脸上的紧张都退了下去,他满面红云,像是有什么好事一般。
杨太师皱了皱眉,瞪了他一眼,心道定是这个小子不够坚定,让沈若华发现了端倪。
沈若华见杨太师进门,起身冲他施了个礼,喊道:“外公。”
杨太师咳嗽了几声,“华儿来了,坐吧,不必多礼。”
他一路慢吞吞的走到主位上,斟酌了片刻,正要开口,便被沈若华抢了先。
“外公什么都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外公放心,我有解决的办法。”
杨太师只当沈若华在说笑,现在这种情况,除了有充足的粮草,没有别的什么解决办法。
可沈若华怎么可能有充足的粮草。
他含糊的点点头,权当没听见,语重心长的说:“华儿你放心,朝廷一定能凑足军粮的,你只管安心的在府上等好消息便是,千万莫要冲动,这个时候可万万不能自乱阵脚啊!”
沈若华没说话,反倒是杨景恒异常兴奋的说:“祖父!华儿说的是真的!她有解决的法子!她那儿有——”
话还没说完,杨景恒便被杨太师狠狠一瞪,那模样分明是在说:你怎么也和她胡闹。
杨景恒解释不明白,干脆利落的喊了沈若华。
杨太师不明所以,跟着二人来到比邻的将军府,刚行了几步,便撞上了杨氏。
杨氏方才才得知府上来了生人,又听说沈若华急匆匆的去了太师府,便知道事情败露了。
她拦下沈若华,正想解释安抚,便被沈若华拉走了。
杨太师本还不信,等沈若华让人打开将军府粮库之时,才错愕的瞪圆了眼睛。
沈若华道:“这只是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在城中的几个粮仓里,外公这下信我了吗?”
杨太师心口涌上一阵激动,但激动了没一会儿,他又意识到:“华儿,你、你哪来的这么多粮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