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娜和太子的婚事已经定下了,按理说她该要搬到婚前的驿站去住,可是呼延娜之前对和亲的反应过激,导致负责此事的礼部官员叫苦不迭,既不敢前去商榷成婚的事宜,也不敢安排人手把人带走。
僵持了一候的时间,呼延娜那边才松了口,礼部官员险些喜极而泣,庆幸自己这颗脑袋算是保住了,刚得到消息,第二日就派了车马过来把人接走了。
呼延娜所住的驿站和东宫只隔了一条街,自她入住后,每日都有人过来商谈成亲的事宜。
知道她和杜梅的不痛快,太子并未派她过来,而是让钱侧妃过来,陪她聊天解闷。
不过大都是钱侧妃自己自言自语,呼延娜鲜少和她搭腔,钱悦的性子可比杜梅好多了,即便呼延娜把她当空气,依旧是日日前来陪她,知道她不想听自己讲话,有事会拿绣样来她这儿。
呼延娜是草原女子,不会中原的这些东西,所以她看钱悦刺绣时会觉得好奇,忍不住多瞥上几眼。
钱悦一边绣一边笑:“公主若是觉得有趣,那等公主嫁进东宫后,臣妾教公主女红,公主闲暇时还能给自己绣帕子。虽说殿下为了公主在东宫修了马场,可是公主总有闲下来的时候,做做女红能打发好多时间。”
呼延娜执起桌上的茶碗,揭开茶盖抿了口茶,瘪瘪嘴说:“这么细的丝线穿来穿去的,每日做多费眼睛。你们这儿的日子是真的无趣,哪里像我们燕赤,我便从不觉得日子过得慢。”
钱悦收敛了些笑容,说道:“公主如若习惯了,便不会觉得这样的日子无趣了。”
她放下手里的绣样,对呼延娜道:“东宫的绣娘已经替公主绣好了成亲的吉服,现下正在修改边角。等明日都完工了,臣妾把吉服拿来给公主试一试,如若哪里不合适要抓紧时间改,否则便来不及了。”
呼延娜摩挲着杯壁,怅惘道:“这么快就要到日子了吗?”
钱悦垂眸不言,她冲身旁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扭身退下,须臾拎了个食匣进来。
钱悦道:“公主,这食匣里头的糕点,是杜良娣亲手做的,千叮咛万嘱咐臣妾,一定要交到公主的手上。”
呼延娜脸上的悲伤一滞,登时换上一副凶狠的表情,瞪着那盒糕点:“是那个贱人做的!锁心,丢出去!”
钱悦被她的吼声吓得打了个哆嗦,磕磕巴巴的说:“公主,公主,这糕点是沈良娣特意做给您,想要和您赔罪的。杜良娣的手艺一绝,公主不妨先尝一尝?公主放心,这糕点臣妾仔细核实过,绝无问题。”
呼延娜腾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本公主的脸之所以变成这样,都是她的错!就算她跪在本公主面前求本公主原谅,本公主都不会原谅她!你把她这些有毒的糕点都带回去,本公主不想看见——”
她气势汹汹的卷了袍子,飞也似地离开了正殿。
钱悦起身想要去追,迈出了两三步,仍是没追过去,唉声叹气:“……这可如何是好。”
拎着食匣的侍女一脸的难色:“娘娘,这可是殿下嘱咐娘娘的事,若是公主不配合,那娘娘岂不是……”
“急什么,还有几日呢,她迟早会接受的。”钱悦揉了揉颞颥,头痛的站起身。
“走吧……”
主仆俩刚走到门槛处,钱悦还未迈出去,就见呼延娜身边的丫鬟锁心快步走了过来。
“见过娘娘。”
她先是行了个礼,而后道:“我们公主,让奴婢把沈良娣的赔罪拿过去。”
钱悦一愣:“公主她?”
“娘娘勿怪,我们公主为人的确好强了些,可是公主马上就要嫁进太子府,日后和娘娘还有沈良娣都是姐妹,无需闹得如此僵持。公主心里有数,方才不好意思说,这才让奴婢来替她取。”
锁心解释的头头是道,钱悦也并未怀疑,心下高兴,示意丫鬟把东西给了出去。
锁心屈膝接过,笑道:“奴婢送娘娘出去。”
“不必了,你快把东西给公主拿去吧,本妃自己出去就行。”钱悦好脾气的摆了摆手,越过她离开了驿站。
送走了钱悦,锁心才拎着食匣回了呼延娜的住处。
呼延娜仍生着闷气,见锁心把食匣拿回来,气的火冒三丈:“谁让你拿的!锁心,你越发不把本公主的命令放在眼里了是不是!杜梅那贱人,还本公主毁容,区区一盒糕点就想了事,她以为我燕赤连糕点都吃不起吗!”
锁心将食匣放在月门外,走进内寝,福了福礼说:“公主息怒,奴婢这也是为了公主好。”
“还有几日公主就要嫁去东宫了。公主身份尊贵,自然不是那杜梅能比的上的,可这是在东岳境内,若真出了事,公主显然没有杜梅有优势,甚至还可能被她算计,公主忘了,东岳皇帝如何敷衍公主的么?”
“依奴婢看,公主不如先假意与她和解,至于她毁公主容貌的仇,公主大可徐徐图之,届时所有人都认为公主已经与她和解,那她出事后,公主被怀疑的可能不就大大缩减了!”
锁心伶牙俐齿,加之呼延娜现在本就没什么可帮她的人,自然对锁心的话深信不疑,迟疑的答应了下来。
钱悦回到东宫后,便把呼延娜收下糕点的事告知了杜梅。
“她收下了?真的!”杜梅从美人榻上直起身子,“钱悦没说谎吧?”
前来通报的丫鬟道:“侧妃的性子良娣知道,奴婢觉得,侧妃应该是没说谎,燕赤公主是真的收了良娣的糕点。”
杜梅揉着指尖,百思不得其解,“这呼延娜怎么突然这么老实了……”
“许是因为知道大局不可逆,生怕嫁进来以后没人给她撑腰,所以才故意跟良娣服软。”给她捏腿的丫鬟推测道,“奴婢看,燕赤公主不过是一只纸老虎,好拿捏的很,良娣大可不必为她烦心。”
杜梅冷嗤了声,“一个只知道挥鞭打人的女人,进了这太子府,就如同待宰的羔羊。”
杜梅抚了抚自己的手背,前不久,她手上被呼延娜鞭打的伤疤才消下去。
只是伤疤没了,这屈辱仍时刻被她记在心中。
丫鬟替她捏了一会儿腿以后,转了转眼珠,试探道:“那……良娣明日还要继续做吗?”
“我哪里有别的选择。”杜梅脸色阴沉。
为了讨好太子,她找人学习了一身好厨艺,只是她还没给太子做过几次膳食,居然便宜了呼延娜。
让她用糕点讨好呼延娜的主意,是太子出的,太子勒令她每日都做上几道送去驿站,如若假借他人之手哄骗,定不轻饶她,杜梅知道太子是在敲打自己,无可奈何也只能认命。
第二日,钱悦带着糕点和嫁衣再一次去拜访呼延娜。
她前脚刚走,呼延娜后脚就脱下了嫁衣,随手丢在了身后的软榻上。
她抚着肚子,觉得有些饿了,瞥见放在桌角的食匣,伸手拉了过来。
等锁心送完人回来,发现呼延娜已经将糕点吃了一叠了。
她眼中浮现出一丝欣喜,咳嗽了一声说:“公主怎么吃起这些东西来了?”
呼延娜饮了一口茶,“杜梅的手艺还不错,这糕点和咱们燕赤的一点儿都不像,软糯香甜,等皇兄收服东岳,本公主要让杜梅做本公主的厨娘,日日给本公主做糕点。”
锁心垂着头走上前,替呼延娜添满了见底的茶碗。
呼延娜慷慨的捻起一块糕点给她,锁心谢了恩,伸手接了过来。
…
…
“燕赤公主近日很是安分,并没有异常之处。不过属下觉得她的那个丫鬟,有很大问题。”
沈若华听着监视呼延娜的暗卫禀告,顺势问:“怎么说。”
“她的武功不弱,可以说十分警惕,属下怕打草惊蛇并未靠近她,不过属下有好几次看她躲在房中,握着她带在脖颈上的项链说话。”暗卫一边回忆一边说。
“她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属下无能。”
暗卫面露愧色,沈若华摆了摆手,“无妨,燕赤既然敢留她下来,便说明她能力匪浅。若燕赤真要从呼延娜身上做文章,她必定是要对呼延娜不利。即日起你必须全天候在呼延娜身边,确保她的安全。”
“是!”
暗卫起身欲要退下,刚退到月门时,蓦地想起什么。
“对了小姐,这几日太子府的钱侧妃常来探望呼延娜,还经常给她带杜良娣亲手做的糕点,属下听闻是为了向呼延娜赔罪,已经连送了好几日,燕赤公主似乎很喜欢,几乎每一份都吃。”
“属下无法对糕点进行检查,可是属下从东宫盯到驿站,没有人对糕点动手脚,大约是安全的。”
沈若华扶了扶额,黛眉紧皱,“如若想对她下手,机会太多了。”
暗卫没有离开,寻思了个法子,说道:“那小姐能不能,跟燕赤公主透露一下她现在身处险境的事呢?”
“她不会信我。”沈若华睁开双眸,语气郁郁,“何况即使是我,也不能确保燕赤,是想靠牺牲一个公主来借口攻打东岳,此事不能放在明,若我猜的对便罢,若是我说错了,便会惹来杀身之祸。”
自从她和霍孤订亲之后,她周边的恶意便会越来越多,毕竟他们日后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些人算计不到霍孤身上,很有可能揪着她的错处,她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加派几个人手,在呼延娜进东宫之前保住她,若是发现那个侍女有什么动作,不必顾忌,立即革杀!”
“是!”暗卫抱拳作揖,扭身欲走。
蓦地,厢房外传来脚步声。
蒹葭神色僵硬的闯了进来,呼吸沉重,“……小姐,不好了……”
她顿了顿,却难以启齿,直至沈若华站起身,她才道:“呼延娜死了。”
…
…
晌午
送走钱悦后,锁心折返回内寝。
呼延娜正坐在镜台前给脸上的伤上药。
锁心一言不发的将食匣打开,把摆好盘的糕点拿了出来,呈到了镜台上:“公主,吃点心。”
呼延娜推了推手,“本公主没胃口,你分下去给驿站里的下人吧。”
锁心指尖一蜷,忍不住道:“公主怎的没胃口了?这东西是杜良娣亲手做给公主的,奴婢们怎能吃……”
呼延娜从铜镜中好奇的瞥了她一眼,说道:“你今日怎么如此啰嗦,之前本公主给你的糕点,你不也一样吃了,这有什么,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她的糕点给别人吃了。”
“听说这糕点在东岳,得花不少银子才能买到。你若是吃不惯,便分给那些东岳的下人吧。”
锁心呼吸略沉,看着呼延娜道:“公主还是吃一点吧。奴婢记得,公主最爱吃这个……”
锁心捻了一块,执意要喂到呼延娜的嘴边。
呼延娜被她弄烦了,反手推开了她。
“锁心!你是要造反吗!本公主说了不想吃——”
她气冲冲的走出位子,便要往屋内走,谁知手腕却被死死钳住。
“公主怎么就是不肯乖乖听奴婢的话呢。”锁心彻底撕开了温和的面具,冷冰冰的看着她。
呼延娜诧异的转过头,不可置信的上下扫着她,“锁、锁心?你疯了吗?”
“你还不放开本公主!”
锁心强行将她拉进了内寝,反手把她推到了地上,迅速跪骑了上去。
“奴婢本想看在往日的情面上,让公主死的痛快些,也好给公主体面,可是公主太不听话了,奴婢只能采取别的手段。”锁心死死按住她的下巴,将捻在指尖的糕点往她嘴里塞去。
呼延娜满心怒火,不甘的暗中使力,想要将锁心掀下去。
可是平日里看着柔弱的锁心,却将她压的死死的,让她丝毫没有反击之力。
呼延娜绝望了,那小小的一块糕点被锁心强行按进了她口中。
即便她努力的想要吐出去,可是那糕点入口即化,没多晌已经化的只剩半块了。
锁心松开了她,拍了拍手上的碎末,声音冷淡,“公主早像以前那样吃了多好,也无需奴婢和您翻脸了。”
呼延娜背脊濡湿,顾不得骄矜,将手探入喉中,想要把方才咽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却始终无果。
她哭嚎出声,挣扎着要去打锁心,口中喊道:“你为什么要害我!你这贱婢!说!你是不是被杜梅那贱人给收买了!贱人!亏我之前那么信任你!你对得起本公主吗!对得起我皇兄吗!”
锁心只不过退了一步,便让呼延娜的巴掌落了个空。
她伸手取出挂在脖颈间的项链,用力攥在掌中。
“奴婢对不起公主的信任,可是奴婢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王上。公主还不明白吗?公主不过是王上的一枚弃子,只有公主不明不白的死在了东岳,王上才能借机出兵,攻打东岳。”
呼延娜哭声一滞,眼泪抑制不住流满了她整张脸,彻骨的冰凉刹那间传遍了她的身体。
锁心轻叹了声,似是良心发现,亦或是还呼延娜曾对她好过的情,在她临死前,将一切告诉了她。
“二殿下之所以纵容公主,在东岳四处招惹是非,不是因为宠爱公主,而是公主闹的事越多,招惹的人越多,公主的死就更加顺理成章。每一个被公主欺辱过的人,都可以是杀公主的人。”
“我们燕赤最高贵的公主来东岳和亲,却被东岳的人所杀。王上龙颜大怒,发兵攻打东岳给我们的公主报仇,有这样正当的理由遮掩,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才是王上的目的。”
“而奴婢是王上的人,自然要帮王上,完成他的计划。所以公主,对不起了……”
呼延娜伏在地上苟延残喘,唇齿打颤,怒瞪着她:“你即便是帮了他,也只有死路一条!你对他忠心耿耿,他却把你一个人留在了我身边,等燕赤发了兵,你必被吊在他们的城池上示众——”
“奴婢和公主不一样,奴婢本就是王上的人,王上怎么可能让奴婢死。”
锁心有些得意的两处她手中的项链,不知她按了什么暗扣,项链中央的圆开了一条缝,滚出一粒药丸。
“王上给了奴婢假死药,这便是奴婢脱身的法子。”她微微一笑,将药丸放进了口中。
“你——”
呼延娜觉察到药力开始涌上,眼前一片模糊,不禁悲从中来。
驿站陷入了死寂。
直到下午,被锁心打发去收拾前院的下人们才回到内阁,询问呼延娜是否要传膳。
屋中无人作答。
宫人推开房门后,尖叫着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