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华摇指前头的树林,说道:“我方才在那儿猎到一只鹿,见到一只正在休息的老虎,王爷有兴趣么?”
话音刚落,公孙荀的眼神就变了,他忍不住退后了一步,警惕的看向沈若华所指的方向。
他拉着缰绳后退,解释道:“若是只有本王一人便罢,现下还有你在此,本王不能让你涉险。”
公孙荀冠冕堂皇的说道,沈若华心下嗤笑了声,面上浮现出一抹失望之色,“我盯着它有一阵子了,趁着它现在不备说不定有猎杀的可能,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见,我还不想放弃。”
“王爷若是不想动手也罢,可否能陪我在这等上片刻,我方才的信号烟若是能被人瞧见,说不定他回来寻我,我已经无碍了,手上只是些擦伤,无需这么着急赶回去包扎。”沈若华放开手肘转了转,已经觉察不到疼痛了。
公孙荀站在马下,咬了咬牙,内心十分纠结,到底要不要冒这个险。
这次秋狩的胜者可以得到皇上的一个允诺,霍孤参与秋狩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若是真让他拔得了头筹,娶到了沈若华,他的心里总是意难平,好像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旁人抢了一样。
如果他能在这把那头老虎给杀了,此次秋狩便已经无需再进行比较,他一定能靠这老虎拔得头筹,说不定能截胡霍孤,即使自己娶不到她,也不能便宜了旁人。
公孙荀心中无比挣扎,眉宇紧皱,沉思了好半晌,才牵起马匹的缰绳,朝着前面的深林走去。
走进了以后,那趴在树下的黄皮老虎便无所遁形,它侧身伏在地上,柔软的肚皮上下起伏,睡的很沉。
沈若华正要和公孙荀说话,便见他踩上马镫,直接上了马,坐在了沈若华身后。
沈若华身子一僵,眼底的厌恶和冷色险些没兜住,拉着缰绳的指尖痉挛了下。
沈若华往前坐了坐,想要离他远些,公孙荀岂能看不出沈若华对他的排斥,他心中略有不爽,心想沈若华私下不知和霍孤如何亲密了,怎的到了他这里连坐在一块都受不了,他比霍孤差哪儿?
公孙荀心中的胜负欲陡然提升不少,他双眸微眯,直接抬臂将沈若华拉了回去,微微探身贴在她背脊上,却并未紧挨着,好在手还算安分,只是虚环在沈若华腰上,他若真碰上了,沈若华恐怕要忍不住给他掰折。
沈若华往前压了压,并未回头,音调却冷了下来,“王爷自重。”
“沈姑娘也太过紧张了。”他丝毫不知羞耻的轻笑了声,仗着没人在这儿,也不摆在外头风光霁月的温柔派头,俨然是个强词夺理的流氓,“马是本王借给姑娘骑的,只是坐在马上放箭更容易射准,沈姑娘不必害怕。”
沈若华轻嗤了声,“若不是王爷射中了我的马儿,我何必来骑王爷的马。王爷若真想猎到那老虎,不如快些动手,再磨蹭片刻,等它醒了,王爷和我都是它的饱腹之物。”
公孙荀屈身取出箭娄中的箭,搭了三根在弓上,拉满后对准了不远处的黄斑老虎。
沈若华呼吸放缓了些,在公孙荀看不见的角度,眼底的快意在缓缓叠加。
公孙荀拉满了弓,却并不着急放箭,他伏在沈若华耳畔轻轻说了句:“华儿信本王么?这三箭出去,这头老虎便是本王的囊中之物。如此一来,本王便能得到父皇的允诺,这还要多谢华儿,本王会好好谢谢你的。”
他说罢,重新将心思放在了老虎身上,可片刻后他还是觉得有些不足,敛眸看了眼坐在身前的沈若华,他蓦地升起心思,放下弓箭后,不由分说的圈住了她,让她握住弓箭,而他的手则借机贴了上去。
沈若华如鲠在喉,对公孙荀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厌恶,让她的身子有些打颤,语调冷若寒霜:“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她想要撤手,却被他死死按压住,顺着他的动作举起了弓箭,对准了那头老虎。
“这样的机会不多得,华儿不想试试亲手猎杀这猛兽吗?”公孙荀脸上勾着笑容,像一只吐着蛇信的毒蛇,纠缠在沈若华身上,想要将她死死裹紧,拖进自己的巢穴一般。
沈若华下颌绷紧,面色不虞,公孙荀忙着找准最好能一击毙命的位子,半晌,周围响起一阵马蹄声。
是看见沈若华信号烟的将士寻来了。
公孙荀心里最后一点担忧散去,松了弓。
眼看那三支箭以雷霆之势咻的一声飞了出去,直接没入那老虎的身体里。
一只在腹部,一只在眼睛,另一只在咽喉。
打盹的巨型猛兽忽然惊醒,一声兽吼将林中的鸟儿震慑的纷纷从林间扑棱起来。
鸟叫声和野兽的嘶吼交加响起,匆匆赶到的将士们惊呆了,慌张的冲着这边赶了过来。
那伏在树下的猛兽腹部已经被鲜血染红,他趔趄的想从树下站起,满口尖牙上下一碰,发出吭哧一声。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在丛林间蔓延,公孙荀离得近一些,他半眯着眸,看那只老虎口中不知在嚼些什么东西,疯狂的甩着脑袋,半截看不清的血肉被它的动作横扫出去,场面甚是血腥。
“王爷!”
前来找人的御林军也赶到了,“王爷,您没事吧!”
他抬眸一看,见沈若华也坐在马上,登时愣了愣,“郡、郡主!”
沈若华打断了他,皱着眉道:“先别说了,你们都带箭了吧,那只老虎已经是强弩之末,你们将它射杀再带回营地。”沈若华往前坐了坐,想要侧身下马,手腕便被公孙荀拉住。
沈若华已经达到了目的,不想再和公孙荀打太极,径自说道:“放开!”
公孙荀轻笑了声,缓缓俯下身子,“你现在下去有何用?他们都看见了,你和本王同骑一匹马……”
沈若华黛眉微蹙,还未开口,便听前头传来一阵骚乱,她脸色一变,抬眸看去。
但见那头老虎身上还插着箭,拖着一路鲜血朝这边跑来,它的确是濒死,速度根本算不上快,但那满身鲜血,口中的尖牙也都被血浸染的模样实在是太过吓人了。
众人被这场景惊到,放箭的动作毫无章法,根本没有几根射到它的身上,沈若华面色一凛,下马的动作转为上马,勒起缰绳便要走,大声呵斥有些呆滞的公孙荀:“快放箭!”
公孙荀心跳如鼓,手忙脚乱的拿起箭娄中的箭,然而他手实在太过颤抖,箭好几只都落在老虎的身边,没有丝毫用处不说,没过几息,他箭娄中的箭就空了,那头重伤的老虎还是不放弃的追在他们身后。
沈若华快要被他气死,勒紧缰绳冲着一边驾马奔来的将士而去,想取他箭娄之中的箭。
一片混乱之中,不知何处而来的箭羽穿过林间袭来,噗嗤一声没入那黄斑老虎的另一只眼。
它嘶嚎了一声,足下一屈,跌在了地上,翻滚了几圈后吃痛又不甘的放声怒吼,就着现在的方向开始横冲直撞。
后面几根箭接踵而至,没入它腰腹软肉之中,露在外头的箭羽剧烈的颤动。
老虎痛嚎一声趴在了地上,一道杀气腾腾的掌风刮过它的身子,砰地一声将它掀翻至不远的树下,那棵树被它拦腰撞断,一声巨响倒在了空地上,掀起的尘土迷了眼睛。
众人一边咳嗽一边庆幸着,那几个将士的脸色苍白,无比庆幸有人将这畜生给解决了,否则不论是沈若华还是公孙荀受伤,他们的小命都难保。
也不外乎他们紧张,他们其中有些人都见过这头老虎,算是围场内最凶猛的一只,平日里的胆怯无法一时间消除,手一抖便浪费了箭羽,也是没办法的事。
沈若华从第一箭射出的时候,就知道是谁来了。
在众人都因为尘土呛咳的时候,沈若华却顾不得被尘土迷了眼,想趁乱下马。
没成想公孙荀仍不肯让她走,见她半边身子都撤了下去,一时情急,竟要去碰她的脚踝。
可就在他伸出手的时候,不知何处飞来的箭羽准确无误的贯穿了他的掌心,一股钻心的疼痛冲脑。
他刹那间便叫出了声:“啊啊啊——”
公孙荀脸色发紫,插在他掌心的箭还因为射出的力量过大而在不停的颤抖,每一次都让他疼痛难忍。
“是谁干的!”公孙荀勃然大怒,脸上冲了血似的又红又紫,冲着四周怒吼,发了疯似的叫道:“你给本王滚出来!”
沈若华顺利下了马,脚踝的伤还没好全,她吃痛的皱了皱眉。
一双手从她身后出现,搭在她腰上,将她扯到了一棵树后,牢牢将她锁在了怀里。
沈若华识趣的没有乱动,即便她不看霍孤的脸,也知道他现在濒临震怒的边缘,周身的气息恍若凌厉的刀锋,沈若华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自知理亏的垂下眼,安抚又讨好似的挠了挠他的掌心。
反被他紧紧攥住,霍孤这次没打算让她萌混过关。
他强压着心中的不虞和妒火,真的很想现在就杀了公孙荀。
他怎么敢和他的昭昭坐一匹马,碰她的身子,更可恨的是居然无能到让她陷入险境——
霍孤眼中血色翻涌,吐息微沉,目光触及沈若华才能冷静些许,默默告诉自己不能吓到她。
霍孤垂首在沈若华肩头,自后看着她雪白的脖颈,染上一层绯色的莹润耳垂,心里更堵得慌。
他发现自己的箭还少射了两箭,他应该把公孙荀的两只眼珠子都射穿!
沈若华敏锐的察觉到危险,不再装鹌鹑,想要扭头去看他。
岂知刚动了动脖子便被他按住,一只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沈若华瘪了瘪嘴,长睫忍不住颤动,扫在他掌心,乖乖认错:“阿瑾,我错了,你别生气。”
沈若华摸索着在腰上找到他另一只手,拉到唇边,讨好的一吻,“别生气了,好么?”
霍孤本来妒火滔天,脑中想了无数个杀公孙荀的法子,他知道自己的表情很可怖,所以并不想让沈若华看见。
沈若华怂唧唧讨好他的模样,着实戳到了霍孤的心窝,抚平了他浮躁的情绪。
可是此次的事沈若华不仅没有告诉他,还独自涉险,让霍孤心里又气又痛,并不打算如此轻易的让她过关。
故而沈若华努力了半天,只听他低哑的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对她道:“等回京,我要一个完整的解释。”
“昭昭,你知道我方才赶过来时看见那一幕是什么心情……”
“我要被你吓死了。我放箭时手都忍不住颤抖,我不敢想我如果晚来了会是什么局面。”
“看见你坐在他的马上时,那只射穿他手掌的箭,我最初对准的是他的脑袋。”
“我要一个解释,昭昭。”
说罢,他直起了身子,手摸到她的膝窝,将人抱了起来。
尘土已经渐渐散去了,公孙荀红着一双眼睛打量着四周,恨得唇齿都在打颤。
蓦地,他瞥见了霍孤抱着沈若华上马的场景,喉中一哽。
尘土散去后,御林军也认出了前来的二人,分别是霍孤和齐言,救他们的人是荣亲王。
几个将士面露感激和崇敬之色,纷纷抱拳作揖,大声说道:“多谢王爷相救!”
公孙荀磨着牙盯着二人的背脊,喘息声粗重:“皇、叔,射箭之人是你!”
霍孤抱了沈若华上马,深邃的瞳孔投向公孙荀,面无表情的扫了眼他的手,薄唇微动:“哦,本王方才射偏了。”他冷淡的语气好像是理所当然一般,丝毫没有愧疚和别的情绪。
公孙荀明白,他就是故意的!
二人之间诡谲涌动,御林军却信了霍孤的话,生怕公孙荀动怒,便劝道:“王爷还是先回营地将箭拔出来,否则若是伤到了筋骨便是大事了!”
霍孤翻身上马,自然的圈住沈若华的身子拉紧了缰绳,夹了马腹轻喝一声,便奔了出去,马蹄声渐行渐远。
留在原地的几人神情有些微妙,不过他们并不是多话之辈,将此事咽在了肚子里,假做什么也没看见。
几个人去拖地上的尸体,几个人则负责护送公孙荀回去。
拖老虎尸体的几个人之中,有两个驾马回了原来的地方,去拾沈若华之前猎到的那头鹿。
剩下的几人下马休息等候他们回来。
片刻后,那两个人惊慌失措的赶了回来。
下马时,其中一人甚至腿软的径自跪在了地上。
“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了?”
他们围上前去,七嘴八舌的询问。
跌坐在地的将士两眼空洞,好像看见什么脏东西一般,眼底的恐惧根本收敛不住。
他颤抖着抬手指向地上的死老虎,嗓音被恐惧挤的又尖又细:“有人、有人被那只老虎咬死了——”
“头、头首分离,身子现在就、就倒在那边的树林里!”
一股邪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众人纷纷缄默。
一阵诡异的沉默在林间蔓延,伴随着的是久久不散的血腥味。
他们的耳畔仿佛能听见他们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饶是再胆大的人,彼时也吓得手脚僵硬。
其中一人,吞咽了口口水,摇指那边的野兽尸体。
“那、那头不、不就在它、在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