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码现在张文秀还恨着他,心中还有他的一席之地,假若张文秀连恨都不恨他了,他要拿什么来让这人记得他?
景瑜不知道,一想到张文秀这人在世间了无牵挂,随时会出世而去,他便感到恐慌,一如那一日他眼睁睁的看着张文秀死去,那个人明明就在掌心,却一点生机都没有,最终,只剩下一具躯壳与他相伴。
他感到恐惧、担忧与害怕,起身之际带翻了软榻上搁着的矮几,茶水洒了一地也没去管,直直的奔向对面的房间。
张文秀被数道银瓶乍破之声吵醒,旋即被冷得一个激灵,扶着浴桶的手一松,人落入浴汤之中,浮出几个水泡。
“张文秀?”景瑜轻声唤了几声,门内无人应答,他正要提高音量,却听到屋里传来轻微的水声。
“张隽?!”
景瑜心中一急,面前的两扇大门如裂帛破开,长泽瞪大了眼,看着自个儿家王爷脚步不停的走进房间,只觉得自个儿的腿都隐隐作痛,低声对彩云道:“看来王爷对这方解元是真的上心了。”
彩云点头,瞧着景瑜越过屏风,便推着长泽离开。
屋里没有点蜡烛,月光也无法透过紧闭的窗户照进来,只有门前还有一地清辉,以及见缝插针的阴冷。
景瑜唤着张文秀的名字,于黑暗中摸索着点燃烛台上的蜡烛,这间他住了良久的屋子才显出它的轮廓,朦胧的鲛纱帐、嵌玉的床栏、摆着绿植的窗台、搁着半开的书本的茶几,以及浴桶边上放着的叠得整齐的衣衫。
独独没有张文秀!
景瑜持着烛台快步走到浴桶边上,手伸进浴汤里,未及费心寻找,便已是摸到了一具冰凉的身体,那人感觉着有人在抓他,似是要挣脱,但景瑜哪能如他的意,用力将人拽出水面。
被拽出来的张隽瞌着眼,那张面色难看的脸于明亮的烛光下反衬着点点水光,显得愈发的陌生,景瑜深吸了口气,强忍下想一巴掌拍在这人脸上的冲动,搁下手中的烛台,双手将他从浴桶里边捞出来裹了吸水力好的布巾,膝盖顶在他的腹部,让他将喝下去的洗澡水都吐出来方才罢休,将他安置在房间里的软榻上边。
张隽不敢睁眼,睫毛在烛光下轻微的颤动着,双手架在景瑜的左手臂上,一口胃水喷出,人虚弱的就要倒下,鼻翼里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告诉他到底身在何方,他紧紧的抓着景瑜的袖子不放手,脸色发白,浑身颤抖,直到感觉到被放在软榻上,那人的脚步声一点点远去方才松了口气,缓缓睁开眼。
烛台在茶几上边发着光,茶几下边是几盆绿萝,满地水渍,风从外边灌进来,让只裹了件布巾的张文秀有点发颤,他想起身披衣去将门关上,才发觉自个儿身上盖了件黑色的外袍。
李大夫的声音从门外骂骂咧咧的传来。
“李大夫,您消消气,消消气。”长泽赔笑道,已是领着李大夫进了屋,绕过屏风,张文秀便瞧着李大夫那一脸的老大不乐意,他手中的医箱往茶几上一搁,吹胡子瞪眼的道:“你小子,大半夜的作什么死,要死不死在王府外边,省得老夫还要大半夜的爬起来给你验尸!”
“李大夫教训的是,区区下回一定死在外边。”张隽嬉皮笑脸的说着,人已是坐好了,掩下心头那抹异样的感觉,将长袍披在身上,才发现自个儿腹间的布巾上边有一团淡淡的红晕,面色顿时难看起来。
“还有下回?”李大夫口中虽是不满,却没有说些什么,动作麻利的将手搭在张隽的手腕上,又瞧了瞧他脖子上泛红的伤口。
“不敢不敢。”张隽讪笑一声,任由李大夫折腾,方才滑入浴汤中,一口洗澡水灌进肺腑,到现在呼吸之时仍有种内脏被撕裂的感觉。
李大夫见他神色疲惫至极,便也不多言,只叮嘱他不要作死便离开了。
长泽将李大夫送出房门,便瞧着张文秀在软榻上打着瞌睡。
屋外寒风冷彻,便是这屋里有张屏风挡着,也管不了多大的事,便开口道:“这房门坏了,解元可有想好要去哪里入睡?”
张隽昏昏沉沉的,白日里自仙逸酒坊里出来他便有些魂不守舍,在浴汤里一泡,心头一松,便睡过去了,如今已是半夜,腹中空空,却并不想用膳,甚至有种异于常态的清醒。
“未曾,你若是有主意,便给我随意寻一间吧。”
张隽撑着身体站起来,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心道这浴汤虽好,却是不能多泡啊。
“那解元今夜便先住东厢房吧。”长泽见状,扶了张隽一把。
张文秀稳住身子便撒开了手,穿戴整齐随长泽一起去东厢房。
“东厢房平日里也有人住吗?”张文秀心下疑惑,这院子里平日里就他与景瑜两个人,贸贸然的收拾出间厢房,倒是有些奇怪的。
“是王爷方才让人收拾的。”长泽想了想,还是选择撒个小谎。
打从这位方解元住进璧秀苑之后,他家王爷便殷切的张罗着收拾这间屋子,就等着哪日正屋被方解元一把火烧了好叫他住进去。
啊,这种思维也不是长泽这种等闲人能够理解的。
长泽心中腹诽,没有看到张文秀面上一闪而过的情绪。
“如此还要多谢逸王了。”
张文秀缓缓推开门,一天明月清霜随着他的动作洒入屋里,地板一尘不染、光可鉴人,长泽点燃蜡烛,让张文秀将这屋子一览无余。
张文秀看着这屋子里的摆设,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长泽安顿好张文秀便欲走,人已是出了门,突然折返:“方解元,在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既是觉得不妥,还是不要讲了。”
张文秀沉着脸色,手自袖中伸出来抚摸着面前的檀木长几,这副皮相本便生的白,纵使手上老茧丛生,指甲断裂,此刻温柔的在桌面上缓行,漆黑的袖口、泛了层油光的葡萄紫色桌面、散发着淡淡香味的兰花为背景,将那随着烛火一起摇曳的指节衬得邪魅诱人。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