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并未关好，张文秀敲了半晌，只听得屋里有个苍老的声音有气无力的让他进院子，那声音断断续续的，仿佛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掐着她的咽喉，随时会要了她的性命。
院子里荒草丛生，夏季的余热卷着虫蚁在其中流窜，屋檐下的药炉子散发着浓烈的药味，堂屋洞开，一个老妇在竹椅上挣扎着起身。
张文秀上前去扶她，她开口道：“是媛儿回来了吗？”
他恍然间想起今日正是宫里每半年一次的假日，寻常宫女也是可以趁着今日出宫见家人的，可惜的是媛儿再也不能回来见她了。
这老妇瞧着张文秀的衣裳，一愣，诚惶诚恐的缩回手，道：“这位贵人……”
“区区方略。”张文秀张了张嘴，苦笑着将老妇安顿回躺椅，“今日宫中有事，媛儿姑娘让我替她来看看您。”
老妇美滋滋的看着张文秀，那种看女婿的眼神让张文秀脑袋一麻，那老妇已经惋惜的挪开眼，开口道：“多谢方公子特意来一趟，只是家中贫穷，连杯粗茶也拿不出来。”
她说着，又要站起来去给张文秀倒水，张文秀没有阻止，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单薄的过往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哪怕重生在方略身上，但他到底没有继承多少方略的记忆。
张文秀用袖子擦了擦门槛，就地坐下，接过那老妇递来的凉水，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她聊了一会儿，才留下一袋金子离开，老妇眼睛不好，将张文秀送出院子才打开钱袋看，瞧着那滚烫的金色，她忙追出门外，门外却已经没有人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冰冷的金钱与鲜活的人命到底是不能相提并论，对方又是个孤寡老人，从前这种事张文秀都是交由尔玉打理，也难怪那会儿他的脾气那么暴躁。
张文秀在巷子里闷头拐了几个弯，才意识到这不是回去的路，正要往回走，却看见面前的院门大开，林默成站在门内，开口道：“方解元请进。”
“我记得原来约的地方不是这座院子吧？”张文秀的视线越过林默成，落在院子里洗枣的竹月王身上，那人一身青衣，广袖高捋，过季还不愿收起的象牙扇子别在后腰，乌黑的发不讲礼法的披散着，颇有几分魏晋名士的意味。
而那张侧脸，实在太像景瑜。
张文秀掩在袖子里的手用力捏着，深吸了口气，又缓缓放开。
“王爷也只是临时起意，见着这院子里有棵枣树，便进来了。”林默成解释道，让张文秀进院子。
张文秀心道：“我信了你的邪。”
“解元不必放在心上，本王也是为了安全起见。”景瑞洗净枣，便瞧着张文秀一身锦衣灰扑扑的，他眼中快速的闪过一丝嫌弃之色，口中语调犹自意味深长，“我那七弟待你如此之好，他若是知道你我有暗谋之事，只怕已经在你安排好的那处宅子外边埋下杀手了，况且在这里，你我可以边吃枣边聊。”
景瑞将装枣的桶搁在桌子上，张文秀道：“王爷怕是把逸王想的太厉害。”
景瑞面色复杂的看了张隽一眼，示意他坐下，缓声道：“你知道前朝国师张文秀吗？”
“略……略有耳闻。”张文秀有些错愕，撩起衣摆坐下之际瞧着了衣摆上的飞灰，面部表情略显扭曲的低头。
“那你知道张文秀是怎么死的吗？”景瑞瞧着张文秀低头，只他是窘迫，并不多想。
“坊间传闻，那妖道国师死于逸王之手。”张文秀缓缓道，他早已能面色平静的用一种陌路的语气讲述自己的生平，甚至痛心疾首的骂出声，“那妖道活着的时候与逸王不对付不说，逼死公主，祸害朝纲，据说还在晚晚来的同好馆做过小倌，这样的人，他爹怀水郡王若是还活着，都后悔把他生下来！”
张文秀一脸义愤填膺的仇富仇权模样，活脱脱的就是个不懂事的乡下小子，景瑞皱着眉打断他的即兴发挥，面色不悦的道：“省之还请慎言。”
“王爷教训的是。”张文秀的面上升起淡淡的驼红色，显然是愈发的窘迫，竹月王见状，温和的让他坐下，选了几颗栆放入他的手中。
张文秀捧着栆，一时之间有些无措。
“本来骂他的话听得多了也该习惯了。”景瑞皱着的眉头散开，话语里带着淡淡的不悦与几不可查的挂怀。
“是区区的错。”张文秀红着脸，捡了颗栆放入口中，一副“爷爷我认错了”的孙子模样，景瑞的面上还有些感伤，开口却是说起正事。
本来这二人的合作已经谈定，但景瑜在景文睿的登基大典上闹了那么一出，景瑞也知道这人于景瑜而言，不是寻常玩物，他不得不重视张隽，甚至要防范张隽临时反悔。
“这不能怪你。”
两人将话谈完，张隽心情复杂的揣着张房契走出院子，便瞧着彩云在屋顶上东张西望的，他的马却是不见了。
张隽：“……”
得，这还是不放心他。
“方解元，您亲戚家住这儿啊。”彩云看了一眼送张文秀出门的林默成，似笑非笑。
这二人见面的时候并不多，但逸王府与竹月王府隔得并不远，是以还算是熟悉。
“哈，是啊。”张文秀尴尬的摸了摸自个儿的鼻子，有些心虚，林默成却是没有这样的顾虑，张文秀前脚出门，他后脚就将那老旧的大门一关，门发出“吱呀”两声，徒留张文秀与彩云两人大眼瞪小眼。
彩云倒是没有与张文秀计较太多，仿佛早已看清了张文秀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似的，开口道：“国师大人，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快些回王府吧。”
彩云难得与张隽说这么长的话，张隽欣然应允，做贼心虚的跟在她身后离开巷子。
闹市的繁华人声几近将他淹没，若是街面上的灰尘少些便好了，张文秀走了老远，才想起来自个儿忘了那匹老马，不好意思的开口道：“彩云姑娘，区区的马呢？”
“丢了。”彩云面不改色，这时候，有人在大肆的骂着景瑜，张文秀停下脚步，驻足望着街对面的茶馆，那是个并不粗野的汉子，虽然是一身常服，却穿了禁卫的鞋子，想来是今日轮值，得空在街角喝茶瞎侃，那人说的是景瑜以下犯上，竟然在小皇帝的登基大典上边走上社稷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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