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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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说,最讨厌听到的一句话恐怕就是“看看别人家XX”了,而最为不幸的就是自己家与那位传说中的别人家还住在一个小区里。

1990年代初的旧县虽然是江东省省会阩州市下辖的一个县,但有将近200公里的路程,坐大巴最快也要半天的功夫,可谓是山高皇帝远,小城成独立。

作为一个典型的计划经济下的工业县,整个县的民生都围绕着五金厂这个几乎是唯一的纳税大户而打转。全部的居民,或者是厂里的职工,或者是职工的家属。而生活小区和小学,自然地也就是依据车间而分配。

脖子上还挂着红领巾的赵祁很想出去玩玩,不为别的,楼下的小伙伴们玩得正开心呢,孩童戏耍的声音从没有关严的窗玻璃中飘了进来,把他的魂也不知道勾到哪里去了。

他家就在筒子楼的二楼,能清楚地听到小伙伴们嬉戏打闹时的每一句笑语,这声音就好像是爬在他心头的蚂蚁一样,痒得要命。

但是,背后的母亲正在一脸严肃地织着毛衣,尽管现在才初秋,但是勤快的主妇已经织好了两套毛衣,一套大的给丈夫,一套小的给儿子。现在正在织第三套。

赵祁装模作样的在练习本上匆匆地涂满了痕迹后转身试图哀求母亲:“我可以出去玩一会儿嘛?”

“不行。“

“我作业都写完了。”

“你爸给你买的练习卷呢?”母亲的声音很生硬,赵祁感到很委屈:“可是李一他们都在下面玩儿。”

“人家是李一,回回考第一。你要是期末考试能考双百我也不拦着。”母亲振振有辞,但赵祁觉得还是没有希望。上学期期末,他语文考了97,数学98,全校排名第四。只是比李一差了那么一丢丢而已。

但差了一丢丢就是差了一丢丢,前三名都可以上台接受校长老头儿的嘉奖,赵祁只能站在下面艳羡。

毫无疑问,他母亲认为这是极大地耻辱:他们两口子可没这么丢人过。赵祁他爹是车间主任并且有望在年前转任副厂长,属于一只脚跨进了管理层,他母亲也是机关里的中层干部,整个家庭在旧县都属于有头有脸的。但李一是什么人啊,怎么就把她儿子给压下去了呢?

李一的老爹是个退伍军人,还是个鳏夫,并不会教育小孩,复员后在工厂里当治安员,半夜里腰里背着根棍子牵着狼狗巡逻的那种,怎么就能教导出一个总能考出双百的儿子来呢?这真是叫人不服气!

还有那个叫林雪的,一个小丫头片子,平时成绩和赵祁也是不相上下的,这一回怎么就语文比他多了一分,当上了全年级第三,把自己儿子出头露面的机会给硬生生挤掉了呢?林雪妈妈是车间的出纳,数学好点不奇怪,可是怎么儿子偏偏是语文比她就少考了一分呢?

当娘的越想越生气,看儿子心不在焉扭来扭去也是越发的可恨,顺手就抄起竹尺对着他的脊背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认真学!”

赵祁愈发得委屈,可外面小伙伴玩笑的声音越发的入耳,李一遗传自军人父亲的大嗓门,还有林雪那银铃般悦耳的笑声都是那么清楚。赵祁的心思也就根本不知道飘到何方去了。

好在没多久,外屋的门被推开了,他爹匆匆进来:“他娘,饭好了吗?我扒拉两口晚上还要加班。”

“好了。”母亲站起来,一边把手上的活儿收拾齐整,一边摩挲了一下儿子的脑袋:“吃饭去吧,吃完饭再用功。”

这仿佛只是赵祁已经过去了的几百上千个寻常夜晚中最平常不过的那个一样,父亲总是来去匆匆,丢下一声“我去加班了”就踩着他的二八大杠飞驰而去,母亲也一如既往地坐在儿子的身后织毛衣,盯着表,到了九点半再催促他洗脚睡觉。

做了一晚上的习题,对于一个刚刚上四年级的小鬼来说还是颇为耗费体力的脑力活动,迷迷糊糊的,他感觉自己脑袋仿佛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在梦里,他终于和小伙伴们一起愉快地玩耍了,左手牵着李一,右手拉着林雪,身边跑着林雪家的那条小花狗:“一起玩去咯!玩去咯!”

蓝天、白云,再也没有做不完的习题……赵祁心满意足地撒欢儿乱跑,忽然一阵刺耳的笛声将他陡然惊醒,仿佛有人就在楼下吹响了联防队员的警笛。

赵祁跳下床来爬到对着窗户的书桌上,从钢筋隔开的窗棂往外看去,只见一堆手电筒在楼道口晃来晃去,还有人在严厉地喝喊:“把他押到派出所去!”

看来没有失火,赵祁松了一口气。他爬下书桌,打开房门,母亲也正好从主卧里走出来。她一看见他就立即道:“干什么!还不睡觉去!”

赵祁打了个哈欠:“我要尿尿。“

“事多。”母亲牵着他走进卫生间,通透的月光洒在客厅里,给人一种冷凄凄的感觉,尽管四周并不黑暗,但他却觉得好像很吓人的样子。

“妈妈,是有小偷吗?”

“尿完了就去睡觉。”母亲揉了揉他的头,送他回自己床上的时候,顺眼看了一下床头的夜光小闹钟,赵祁似乎听见母亲在嘀咕:“几点了?还不回来。”

爸爸还没有回来吗?赵祁心里对自己问道,他看着窗外的皎洁的月色,听着渐渐远去的人群的脚步声,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妈妈把赵祁扯起来的时候,爸爸倒是已经坐在餐桌前剥着鸡蛋壳了,看上去他还是那样沉稳,一点也没有熬夜的迹象。

“你送孩子上学吧,我们今天早上要开会。”妈妈一边给儿子洗着脸,一边道。

“嗯。”爸爸放下鸡蛋:“晚上你接行吗?”

“又要加班?”

“最近事多。”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行。”

赵祁爬上餐桌,默不作声地吃掉自己的那份早点,爸爸把鸡蛋用筷子夹碎了沾上酱油递到儿子嘴边:“来,吃个鸡蛋。小心,别噎着。”

又是和睦的一个早晨,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昨晚可能只是一个意外吧。赵祁认真地背好自己的小书包,跟着爸爸意气风发的走向“新时代小学”。

到了班上,好像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一样。赵祁屁股还没坐热,前排的小胖就凑了过来:“赵祁,昨晚你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啊?”赵祁按部就班的打开书包,拿出铅笔盒,查看课程表在,正在往外掏作业本。

“李一他爸爸啊。”

“李一他爸爸怎么了啊?”

小胖还想说下去,身材高挑的语文老师已经走进了教室门,班长当机立断,大喊一声:“上早自习了,都安静!”

顿时教室里安静的掉了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赵祁一边摇头晃脑的背着唐诗,一边用铅笔在一张纸上写了一行话推给自己的同桌学习委员张嫣。但是她白了他一眼后把纸条团成一团,压在了书下面。

赵祁知道她的意思是再等等,就只好压着心头被小胖撩起来的好奇心在座位上各种坐立不安。

还好,过了一会儿,老师背过身去开始在黑板上板书一首新的唐诗,大家都没有背过,课本上也没有。张嫣一边盯着黑板上老师的一举一动,一边悄悄地把那张纸条展开来飞快地写着。

“毕竟-西湖-六月-中……”

赵祁一边大声地朗读着老师的板书,一边接过同桌的纸条。

“李一的爸爸是坏人。”上面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但却足以让赵祁哑然。

“赵祁,为什么停下来!”已经转过身来的老师察觉到有人出工不出力,立即在讲台上质问道。

赵祁下意识地把纸条压在书下:“老师,你挡住我了!最后一行我看不清楚”

老师往一边去了点儿:“现在看得见吗?”

“映日荷花别样红。”赵祁顺利得念了出来,老师也满意地点了点头:“以后不要做小动作。”

赵祁吐了吐舌头,装模作样地和同桌一起背起了书。可是这时间怎么就过得怎么慢呢?

好容易挨到下课,老师的后脚跟还没走出去,教室里已经吵翻了天。

李一是学校里的名人,毕竟蝉联了好几年的全校第一。他的家长也多次被请上主席台发表育儿经验。那时候大家都对那位憨厚还有些腿脚不利索的大叔印象深刻,突然他怎么就成了坏人了呢?

“昨天晚上,警察就把他爸爸抓走了!“小胖言之凿凿:“就在你们家楼下,赵祁,你没看见?”

李一和他们家不住在一个楼,但相隔并不远,所以李一经常会过来玩儿——可问题是为什么李一的爸爸会在自己家的楼下被抓呢?

赵祁想到昨晚那突如其来的笛声,支支吾吾地道:“我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我听说啊,是李一他爸爸耍流氓!”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小姑娘插嘴:“我妈妈说了,他本来就是个臭流氓!”

赵祁到吸了一口冷气:“不会吧……李叔叔他……”

“警察叔叔都把他抓走了,他肯定是臭流氓!”小姑娘言之凿凿,斩钉截铁。

“真的是在我们家楼下?”赵祁打定了主意装傻充愣:“怎么可能,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回家问你家大人啊。”另一个小伙伴也围了过来:“我爸爸昨晚看着他被警察叔叔押上警车的。”

在座的同学们家里父母都是厂里的职工,平日里住的也近,楼上楼下都是邻居,这会儿风言风语跑得比兔子都快。等到上午课间操的时候,赵祁已经把事情打听的差不多了。

昨晚李一他爸爸不当班,就和几个朋友一起出去喝酒,喝到快半夜了才回来。摇摇晃晃的迷迷糊糊的多走了一幢楼的路程,拐到了赵祁他们家这幢楼,隔壁单元的102的门。

“慢着?他走错门了怎么进得去?”赵祁一脸狐疑地望着自己的朋友,隔壁班的钱阳,钱阳扯着辣条,吸溜着鼻涕:“我听六班的马骅说,你们家隔壁那个单元下面的102——”

“哪个单元?”赵祁追问道,他们家在2单元,一幢楼一共有三个单元,到底是哪个呢?

“1单元吧,102号,就是林雪她们家。林雪她妈妈不是和李一他爸爸,你知道的,大家都那么说。”

林雪的爸爸是个驾驶员,前年跑长途出车祸,没了。有风言风语说,李一的爸爸平时很关照她们母女,是有点儿心思的。毕竟鳏夫配寡妇嘛。

“林雪妈妈看见是熟人就给开了门,没想到李一他爸爸……啧啧啧,那叫一个兽性大发啊!”

“别乱用成语。”

“小说书上都这么说的。”钱阳漫不经心地道:“反正就是耍流氓啦,林雪妈妈,跳舞的,哪里打得过当兵的呢,再说也怕他兽性大发乘以2要是对林雪也耍流氓呢。”

“你哪儿来的满脑子兽性大发?”

“反正后面你都知道了,大家都这么说。林雪妈妈最后还是呼救,叫来了联防队员,大家合起伙儿二一添作五把他就地正法了。”

“我看你语文还要继续补课。”

“事情就是这样啦。”钱阳把最后一根辣条丢尽嘴巴里:“我小叔在派出所里,还想知道什么内幕下午放学一起走。”

“吃了我两包辣条……”赵祁觉得有些心疼:“陪我一起去看看林雪?”

“好啊。不过她今天好像请假了。”

“嗯?”

“她也是证人啊,肯定要问话的。”钱阳神气活现的摆出一副百事通的样子:“这叫目击证人,她妈妈是叫受害者。警察现在都在派出所给她们做笔录呢。”

“哦,那李一也是证人吗?”

钱阳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他又不在现场,怎么能是证人呢?晚上八点钟电视台点播的《包青天》你都没有看吗?”

“我妈妈不让我看电视剧。”

“星期六来我家吧,我小叔给我弄了一台游戏机,最新的。”

赵祁想到那惊险刺激的游戏,口水几乎都滴了下来。现在百货大楼里最显眼的柜台上摆的都是一开机就会大喊“小霸王其乐无穷啊!”的插卡游戏机。每个周末出去玩儿,都能看到柜台前挤满了滴答着口水的学生们。

这东西卖的死贵死贵的,一台就能抵得上家里两个大人好几个月的工资。寻常的家庭是断然不会给孩子买这样贵的玩意儿来“浪费时间”的。赵祁央求了母亲好久,也一直没能得逞。倒是父亲偷偷的许诺,若是期末考试能够重返三甲,就有希望将这个宝贝作为新年礼物送给儿子。

“那李一来了吗?”赵祁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小伙伴就多了一个流氓犯的爹。钱阳抽了抽鼻涕:“好像没来吧,走,回去吧,快要打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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