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红姐像一片轻盈的浮云,打了个强烈的回旋,神奇地消逝在了这座人如潮涌的城市里。我在一条条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拼命寻找,直到天擦黑,才一个人孤独地回到了县里。
西边地平线上,最后一抹红云失去了暖色,灼热的晚风吹得人胸闷气躁,听见我推开院门的响动,房东老太太从堂屋走了出来:“小吴,回来了?你们这两天去哪啦?”
“我们去市里办了点事。”我低着脑袋,踽踽地走进了院子,“大娘,你们也打鲁南回来啦?”
“昨晚就到家了,原本小徒弟还想多留俺们住几日,可是你大爷想着小壮要去省城看病,就急着要回来见见孩子。”老太太说话的时候,探着身子朝我身后瞅,一脸诧异地问道,“你们怎么去市里了,俺和你大爷还以为你俩回老家接孩子去了,小壮妈呢?”
我心情复杂,欲哭无泪:“我们今天在市里逛街时,碰见了我师傅鲁豫,他是鲁大个子、鲁专员的独子,下放后招工进了纱厂,跟红姐处过一段对象,差一点就结婚了,后来鲁豫调回市里,两人最终分手了。他媳妇大概知道师傅和红姐过去的事,见面就说话欺辱红姐,我与她理论的时候,红姐气走了……”
自打我们来到西张庄,租住进了刘家,我还是第一次说起这事。
“哎呀……你看看……”老太太听了我的话,急得一拍大腿,脸色都变了,“这是咋闹得,殷红心气那么高,咋能受得了这个呀……”
刘木匠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也从堂屋急匆匆地走了出来,他一边用蒲扇使劲扇着脸上的汗,一边怜惜地安慰着我:“小吴,你先别急,市里恁么大,你俩可能走散了,殷红又不是个小孩子,丢不了的,她一定会自己想法回来的。”
幽怨的夜空中,一片透明的灰云遮住了一轮将圆未圆的月亮,黑魆魆的运河滩头,柳树丛里的知了聒噪得人心烦意乱。我推说自己太累了,谢绝了老两口的好意,没有和他们一起吃晚饭,简单冲了一把澡,就一头栽到了床铺上。枕席间,散发着红姐淡淡的体香,满腹的忧愁郁结在心中,让人心力交瘁,却久久难眠。在似睡非睡中,我有好几次仿佛听到了红姐细碎的脚步声,赶紧一把扯开蚊帐起床出门,惊起一对栖息的夜鸟扑棱棱飞起,环顾左右,天宇深邃,四阒空寂。
翌日,红姐还没有回来。我一大早就顶着扑面热浪,匆匆来到了厂里。在前纺车间,我找到了红姐所在挡车班的大班长,这位年近五旬的大姐看见我,惊得一脸褶子都绽开了。
“你……咋还没有走呢?”老大姐半张着嘴,诧异地望着我问道。
“我……去哪?”我心乱如麻,不解地反问到。
“小殷不是请了长假,说要去省城给孩子看病吗,你怎么没有一块去呢?她一个人带个生病孩子,在那儿人生地不熟的,这怎么能行啊。”老大姐快人快语,话语里充满了担忧。
我闻听此言,心里咯噔一下,来不及细作解释,就忙着告辞了。
整个白天,我在酷热中寻遍了县城的大街小巷,几乎把红姐可能去的地方找了一遍,还是一点音信都没有。红姐到底能去哪儿?难道还没从市回来,或着直接去了省城,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中午时分,我骑车来到了县医院,见到了正准备去食堂的小蔡师兄。
“你见到殷红吗?她来过医院吗?”我劈头就问。
小蔡师兄一脸惊诧:“你这是怎么了,小壮又有问题啦?”
“没有,我就问你见到殷红了吗?”我不愿解释,直愣愣地追问着。
“没见到,你们这是怎么啦?你和殷红吵架了……”
“没有,我们没吵架,可是,红姐丢了……”
“丢啦?她一个大活人丢啦?这怎么可能,你这到底是咋回事……”
我心中凄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小蔡师兄大概从没见我这副样子,慌忙把我拉到了他的后勤室。我喝了几口他递过来的凉开水,才在呼呼旋转的电风扇下,说了这次我们去市里,遇见鲁豫两口子的事情。
“吴平,咱俩是好兄弟,我说了,你先别瞪眼睛啊,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小蔡师兄观察着我的脸色,若有所思地说道,“殷红她……又去找鲁豫了,或者是鲁豫找到了殷红,因为他对小壮起了疑心,会不会去交涉这事了……”
“你别胡想了,小壮是红姐的命,当年彭家那样威逼利诱,她都没有就范,怎么会屈服鲁豫这个负心郎呢。”我知道小蔡师兄没恶意,但还是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
“吴平,你别这么天真,殷红和鲁豫毕竟有过不一样的感情,现在只要鲁豫能回过头来服软,为了孩子,他们就有可能……”
“别说了,这绝对不可能,你还是不了解殷红,她不是那种人。”我没有让他再说下去。
烈日似火,草木低垂,空气仿佛一点星火就会爆炸,今年的酷暑似乎来得格外早。出了县医院的大门,走在浓密的梧桐树下,我浑身大汗淋漓,心头却阵阵发冷,尽管我不相信小蔡师兄的话,但是这些话依旧让我心神不宁。我漫无目的地骑着车,不知不觉来到了护城河边,绝望中抬头看见了那条熟悉的小巷,几番犹豫还是走了进去,来到了那个威严的红漆大铁门前。
来开门的赵家婆娘见到我,惊得脸色都变了。因为他们占了蔡家的地盘,现在的院子更加宽敞,里面不仅新起了一个假山,鱼池上还建了个四角凉亭,更加豪华气派了。
“你……你想要干什么……”大概想到了当初把我送进了局子,赵家婆娘一边虚张声势,一边胆怯地想合上铁门。
“殷红,在这儿吗?”我不管不顾,一把抓住了滚烫的铁门。
“殷红……她怎么会来这儿……”赵家婆娘听到我说殷红,嘴唇颤抖着磕磕巴巴地回了一句,“你……你可别胡来啊……”
听说殷红不在,我扭头就走,赵家婆娘却突然换了副嘴脸:“小吴……你停一下,上次……上次俺们是场误会,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啊,我这就向你赔礼啦。”
“是场误会?你向我赔礼……”我盯着婆娘谄媚的胖脸,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是向你赔礼,上次真是有点对不起,让你进看守所吃了几天苦,俺们不知道你是市委袁书记的本家外甥,老赵把我骂了好几天,他一直准备着请你吃饭,当面向你赔礼呢……”
我忽然像吃了一只绿头苍蝇,恶心的只想呕吐,这些家伙平日倚仗自己的权势,恃强凌弱,但是对于更大的权势又卑躬屈膝,奴化的人格,畸形的心理,令人又可恨又可怜。
傍晚时分,我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西张庄。一进小院,房东大娘就心疼地把我拉进了堂屋,为我打好一盆凉水,让我擦把汗,赶紧坐下来吃饭。
大爷摇着蒲扇抽着旱烟,忽然瓮声瓮气地开了口:“小吴,你们不是要给小壮去看病吗?殷红这闺女会不会回了老家,自己去接小壮啦?”
“对啊……”大娘立马接过了话茬,“孩子可是娘的命,小壮他妈无论去哪儿,都不会丢了孩子呀,她一准是回去接孩子啦。”
“是啊……”我恍然大悟,“我……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呢。”
红姐一定直接回了老家,她是去接小壮了,我感到心里豁然开朗,看来自己真是急昏了头。老太太说的对,红姐不管去哪儿,也一定会带上小壮的,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丢下小壮的。想到了这里,我再也坐不住了,两三口扒完了碗里的饭,推起自行车二话没说,就准备连夜出门去。
“天黑了,还有百十里路呢,可得小心!”刘木匠老两口知道劝不住,送我出了院门,在身后一遍遍地叮嘱着。
“我知道,谢谢大爷大娘了。”我一分钟也不想耽搁,毅然决然地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