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梢看了陆吾一眼, 他的神色依旧非常平静, 好像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样。
“我发现契俞变成了我的阴暗面的承载之后,心里很惊恐,”陆吾接着说道, 语气平淡,但那只是表面现象罢了,“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却也不敢对他动手。
我本来是打算把它锁在我的地盘上,但是纸包不住火, 我的阴暗面也不是什么安分的角色, 我也没有闲到每时每刻都能看着他。
契俞很快就闹了起来,前几次我反应及时还能压下去,到后面就根本压不住了。呵,他本来就是我的阴暗面,我愈加焦躁,它就更加强大。
因为之前的事情, 认识契俞的种族很多, 它跑出去之后,便开始大开杀戒,闹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还做了这么大的错事, 我没有办法说出真相, 掉入弱水性情大变只是我一个借口而已。我只能尽全力尝试把它抓回来, 恰好这个时候大乱开始, 对契俞的关注度便下降了很多,我这时候也提出看守凶兽的工作,但是契俞回到我手上之后,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一切就归于平静了。”
“我一开始觉得是我自己的错,”陆吾道,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那么只要我自己学会纾解,那么我的阴暗面也许会消失,这样的话,契俞也许会变得安静,这样我勉强也能当做我的朋友契俞还在。这里的生活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挺单纯的,只要守好这几个凶兽就可以了,本来的结界就已经十分稳定,日常只要巡逻就好,但是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我的阴暗面。”
陆吾顿了一会儿,然后接着说道:“我开始发现这不是我控制契俞的事情,而且契俞渐渐地在控制我,我有时候突然会变得暴躁,有一次暴躁过后我脑子过热,甚至差一点把锁在结界里的契俞给放出来。我也不敢让外界知道,便开始尝试强行压制契俞,这种方法是有一些用处的,朱厌应该和你提过,有一段时间契俞非常安分,还一直跟我在一起,因为我不敢让它离我太远,我必须时时刻刻压制着它,但这种办法真的不是长久之计,最后爆发的结果就是反噬。”
“那齐天树之木?”
“那只是一个契机,”陆吾道,“我说实话,齐天树之木我拿来是为了压制契俞的,不是为了治他的伤,他并没有什么伤好治的。但是当场被反噬了,你问契俞为什么可以打到我的要害处?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那就是我自己打的,我是眼睁睁看着那道光打在我头上的,我控制不住自己了。”
“那你当时,为什么要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把契俞找回来呢?”林梢道,“其实你早就知道契俞不可能在外面闹什么事情的,因为如果你这个本体出了问题它也不能在外面支撑太久。而且如果没有你的话,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能找到他。陆吾,其实,你也是想让我们帮助你解决这个问题的是吗?”
“我犹豫过,”陆吾道,“契俞的事情我独自尝试解决过,但是没有成功,反而变得更坏了。还有一点你没有想到,我醒来之后,契俞迟早也会醒的,我没有选择,必须赶紧把他找回来。
不过有一点我也没有预料到的,那就是他到现在还在晕着,也许因为现在我这个本体状态不好也影响到他,也许是因为上次反噬过后也掏空了他,但是不管怎么样,契俞不可能一直这样睡着,因为我的阴暗面一直存在着,并没有少一点。
特别是契俞重生之后,我把他抓回来的时候,他身上全是血,我闻到各个种族的味道,而遗留下来的那些还感激地向我道谢,好像我就救世主一样,但是不是,我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陆吾说到这里,长舒了一口气,道:“说出来之后,果然好受了一些。”
槐鬼离仑看着他,道:“如果我们不发现的话,你还会告诉我们这些吗?”
“会的,”陆吾道,“但是不会像这样,一下子把一切都和盘托出了,会一点一点慢慢地说,让你我都能够适应的步调。”
“我倒是觉得现在这才是正确的步调,”槐鬼离仑道,“我恨我为什么不早一点知道这些,这样也许你不用因为这个挣扎这么多年。”
陆吾张了张嘴,然后颓然道:“也是我应该受着的。”
“不是的,”林梢道,“谁都会有阴暗面的,这很正常,你不是错,只是……运气不好。”
没有人告诉陆吾应该怎么做纾解,他和槐鬼离仑还不一样,虽说槐鬼离仑也是在山海界口碑很好的,但是没有种族会评价他“老实”,槐鬼离仑十分聪明,他所做的事情也不建立在损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他也找到了生活中的平衡在哪里,但是陆吾却是在“绑架”中越陷越深,以至于自己都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到头来已经没有办法可以弥补了。
陆吾苦笑一声,看着躺在那里的契俞,道:“这样看着他,我又想起契俞,我指的是之前的他。
我对不起很多种族,也对不起他,他本来就死得十分冤枉,要是知道死后还要无缘无故背负着这种骂名,一定也会觉得很伤心吧。”
林梢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问道:“它是不能直接杀死的吗?”
陆吾摇了摇头,道:“我也想过,甚至也试过,但是不行,除非我也死了,否则契俞是不会死的。”
林梢愣了一下,然后又低着头沉思了一下,道:“我记得我去问朱厌话的时候,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点,就是朱厌说他神神叨叨的,而且还说,契俞出去是想要复仇,这是契俞自己对他说的。”
陆吾听了林梢的话也是一愣,然后道:“你之前也和我提过,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这句话从何而来。契俞的仇都已经报了,我就更没有什么仇可报了。
不过那个时候我的负面体正在被我强行压制,契俞有的时候回表现地比较混乱,像是一个疯子似的,也许这句话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就是他不正常状态下随口说的罢了。”
林梢皱了皱眉,单就这一句话,他也没有什么头绪深究,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把陆吾的事情给解决了。
“阴暗面独立成为一体的例子,我还真的没有见到过,而且还是这种持续这么长时间的分裂,也难得陆吾厉害,就这么撑了下来,”槐鬼离仑道,“我需要时间研究研究。”
陆吾苦笑一声,道:“我也想过最差的结果,大不了我和他同归于尽。”
“你在说什么傻话!”槐鬼离仑瞪了他一眼,“我们会找到方法的。”
陆吾听着,但是明显没有听进去,林梢能感觉到他其实没有什么信心,那个最坏的打算不是说说而已。
陆吾看了契俞一眼,又接着说道:“他这个样子也维持不了多久,迟早也是要醒的。”
仿佛是印证着陆吾的话一样,契俞的头微微动了一下,但是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在知道真相之后,想制止更坏事情的发生也没有那么容易,槐鬼离仑研究了好久,这几天都没有合过眼睛,林梢也在一边看着,时不时地提出一些想法,或是去问毕方之前有没有什么类似的事情发生,但是做出的进度还是微乎其微。
直到几天之后,契俞终于睁开了眼睛,他醒了过来。
这时候林梢和槐鬼离仑还正在一边讨论着,听到那边传来了动静,两人一起陷入了僵直状态,林梢感觉到自心里那一瞬间的紧张,然后才慢慢地放松下来。
“暂时还不用担心,”槐鬼离仑道,“他还被锁着呢。”
林梢点了点头,然后和槐鬼离仑对视一眼,咽了咽口水,说道:“要不我们去看看?”
槐鬼离仑思考一下,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像对待生命洪水猛兽一样慢慢的接近契俞,原来坐在那里的契俞猛地一回头,还差点把林梢吓了一跳。
不过醒来之后的契俞其实表现地非常安静,它就坐在那里,也不动弹也不说话,好像朱厌口中的“伪装”一样,看起来文文静静的。
直到收到消息的陆吾赶了过来,他们相见之后,契俞似乎是很痛苦一样,用力捂住自己的头,疯狂地上下甩动着,陆吾的情况也不太好受,他感觉自己脑袋里面嗡嗡作响,他生怕接下来又会控制不住自己,连忙退了出去。
“怎么了?”林梢扶着他,问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陆吾干呕了半天,然后说道,“我感觉它这次回来,连我也没有办法说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了,这和我之前的不一样,我好像更难控制他了。”
槐鬼离仑最近从自己这里拿来了一堆乱起八遭的东西在那里试来试去,林梢还从凤凰那里拿了一些过来,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这些东西我都不敢轻易用在契俞身上,只能自己先用一下看一下效果,”槐鬼离仑道,“毕竟契俞连着陆吾,若是这边一出什么问题,陆吾那边可能就死定了,这事情拖了太久了,如果在一开始发现了,还有解决的可能,现在已经爆发过一次了,情况根本不是我们能控制得住了的。”
槐鬼离仑一边说一边叹了一口气,林梢最近也跟着他试了很久,但都没有什么结果。
时间不等人,不仅是任务的问题,更主要的是,已经醒过来的契俞越来越焦躁,一味地想锁住他是不可能的,而且契俞对陆吾的影响也越来越明显了起来,明明已经特意隔了开来,但是契俞焦躁地时候,陆吾那边也会明显感觉到难受和暴躁。
“陆吾绝对不能出事啊,”西王母道,“只有他的力量可以长久地禁锢这些本来就很强大的凶兽,连我也结不了这种牢固的结界,要是没有他,这就是一摊烂摊子了。”
“我知道,”林梢道,他用力揉了揉眼睛,“但是我在想,现在我们的方向是不是不太对,我和槐鬼离仑都打算着也许借助外物可以达到压制的效果,但是实际上,节点是不是还在陆吾那里?”
“我自然知道节点在陆吾那里,我们所做的工作是治标不治本,但是没有办法,能做到治标已经算是很厉害了,至于治本,我现在根本找不到方法,”槐鬼离仑无奈道,“陆吾的阴暗面不是一件事,而是许多件事情累计起来了,这基本上是无解的,所有事情都过去太久了。”
林梢张了张嘴,又问了一句:“陆吾除了契俞之外,还有没有什么朋友,叫来开导开导也好。”
“关系好一点的,是现在活着的我就让他们来了一趟,没把这所有事情告诉他们,就说陆吾差点死了现在心情不好,每一个都挺愿意来的,但是没有什么效果,”槐鬼离仑苦笑一句,“契俞照样暴躁,我也没有办法了。”
林梢只能叹了口气。
他也在这件事情里沉浸太久了,一直没有什么进展,弄得自己都有几分颓丧,和陆吾说了一句:“我出去走走。”
他就想自己出去冷静一下了。
现在正是深夜,林梢自己漫无目的地走,脑子里又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白泽这时候也及时从空间里出去,他虽然因为系统的原因不能插手任务,但是安慰一下林梢还是可以的。
林梢在外面由男朋友溜了这一圈,觉得自己思绪冷静下来了,还能回去再战了,这时候耳边又传来细碎的嘤嘤嘤的声音。
林梢一听到这声音就知道是谁,祸斗那个小毛球真的非常会假哭卖可怜,实际上了解过它做过的种种事情就会发现这个毛球真的是不折不扣的魔鬼。
林梢往下一看,他刚好那个水潭边上了,便走下去看了一眼。
上次试图逃跑没有成功,祸斗的地界被缩小了一半,不过反正它也不怎么动弹,似乎是感觉到林梢来,它又挪动着自己毛茸茸的身躯,在靠近林梢的结界那边嘤嘤嘤。
“别嘤了,”林梢道,“又没有人欺负你,你在这里自导自演个什么劲呢?人家陆吾比你可怜多了,人家哭过一句吗?”
祸斗听了林梢的话之后,浑身抽了一下,然后停止了哭声,林梢正准备走,又听到他小小声地说了一句:“陆吾,又不可怜。”
“你说什么?”林梢没怎么听清楚,凑前去问了一句。
白泽之后和林梢解释过,祸斗这种生物除了是凶兽以外,它的感觉非常细致,是山海界精神触感最灵敏的种族之一,但是因为现在被关起来了,所以这感触也时灵时不灵的,之前契俞不对劲的事情它就发现了,而后林梢也没再来问过它什么,毕竟陆吾自己都已经说的差不多了。
“陆吾有朋友看他,”祸斗小小声地叹了一口气,“我没有,我好可怜。”
是指槐鬼离仑邀请的那些陆吾的老朋友来开导他的事情吗?这都被祸斗感知到了。
“是老朋友呢,”祸斗又接着感慨,“醒过来很不容易吧。”
后面那句话就有点没头没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