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钰道:“既然你没有看见,那大概是我把帕子掉在外头了,我这就出去找找。”说着给庾程使了一个眼色,庾程退开一旁。沈沅钰则出了灵堂。
一路装出要找帕子的样子,当然是一无所获。
最后无奈地回了花厅,看见庾璟年正和三皇子坐在一起。两人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三皇子比他们来的要早,早已给陆氏上过香了。沈沅钰走过去,和三皇子见了礼,就在庾璟年身边坐下。
庾璟年低声道:“可问清楚了?”
“说是被大皇子打了十板子,起不来床呢!”就把庾程的话学说了一遍。最后道:“没了娘的孩子,真是可怜!我担心这样下去,不用王雅芙怎么磋磨他们,他们就要先死在亲爹的手里了。”
“这些狼崽子们,死了便死了,咱们正好看热闹!”三皇子咬牙启齿地道。他和大皇子仇深似海,当然不会对庾彻庾程有丝毫的同情心。
沈沅钰不好反驳三皇子的话,心里却一阵不舒服。
庾璟年没有说话。
庾璟年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娶荒亲?老大为了搭上太原王氏这条线,连身为皇子的最后一点儿尊严都不要了吗?”
陆氏死后,作为丈夫,大皇子按理该给陆氏守孝一年,就是续弦也得一年之后再娶。不过那是也有个规矩,如果确有合适的理由,如家中有嗷嗷待哺的孩子,需要女主人照顾,也可以在死者七七四十九天之内续娶,这就是娶荒亲。
但是这种方式,亲事是不能豪华大办的,对女方而言是极不公平,而且也是很没脸儿的一件事。
所以有头有脸的人家是绝不会这么干的。没想到大皇子竟然敢这么干。
三皇子脸色十分不好看,太原王氏的的两支本来就不太和睦,若是再把王雅芙嫁给了大皇子,到时太原王氏必定四分五裂,对他的损失不可谓不大。
在大皇子府稍坐了坐,众人便打道回府。马车上,沈沅钰和庾璟年商量:“咱们想法子帮帮庾彻吧!”
庾璟年乜了沈沅钰一眼:“你没瞧见,三哥对老大这一家子都深恶痛绝吗?他是恨不得这一家子全都死了才好呢。咱们若是这样出手,三哥会生气的。”
沈沅钰讨好地抱着他的胳膊:“大嫂那样死了,我实在不想让她死得这样没有任何价值!法子我都帮你想好了,只要你进宫一趟,把这件事情和太后说一说。太后心疼重孙,必定不会袖手旁观的。三哥那边,他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你与他好生说一说,三哥是会同意的。”
又是撒娇又是耍痴的,庾璟年最受不得这些,点着她的脑门道:“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沈沅钰赌咒发誓道:“就一次。”
庾璟年也是雷厉风行之辈,回到琅琊王府,略一收拾就去了皇宫求见太后。太后听说这件事,立刻派人用软榻将庾彻接到了含元殿。大皇子是她的长孙,但是性子粗鲁,她不大喜欢,但是庾彻毕竟是她的重孙,她不能不管。
在此期间,沈沅钰又回了两次娘家。一次是送老太爷去会稽郡,一次是送沈沅依发嫁。老太爷自从把宗主之位让给了沈弘,果然族中事务就彻底撂开了手。只在族中盘桓数日,见沈昀已经将族务全面接到了手里,再没有什么担心的,就这么带着顾氏去了东山别院潇洒,连沈沅依的婚礼也不参加了。
沈沅依成亲的正日子定在五月末,因为她的婚礼要在荆州举行,要提前几日发嫁。五月二十五这天,就是送嫁的日子,沈沅钰早早去了乌衣巷沈府。沈沅依是小四房的嫡长女,小谢氏把她当成眼珠子似的养大,这次远嫁荆州,更是为她准备了几船的嫁妆。
沈沅钰回到娘家的时候,沈府已经把白幡全都换了下来,换上了喜庆的大红色。沈家这阵子接连办了几次丧事,府里的气氛十分肃穆,有件喜事冲冲,缓和一下气氛也是好的。
沈沅钰先去长乐堂见过周氏,有些日子没见了,大概是日子过得顺遂,周氏愈发红光满面,看起来像是小了几岁似的。
沈沅钰问了一句,知道那份“求子方”周氏一天不落的吃着呢。她肚里暗笑,嘴上却不说什么,母女俩说了几句话,她就带着沈沅舒去了小四房。
沈沅依已经穿上了大红的嫁衣,沈沅思、沈沅芷等姐妹正在陪着她说话。听见沈沅钰来了,亲自到门口迎接。如今沈昀做了宗子,以后四房就要仰仗着爱大房的鼻息生活了,沈沅钰在族中的地位早已和昔日不同了。
众人回到上房,丫鬟们上来茶果,沈沅钰上下打量着沈沅依,见她落落大方,一点没有出嫁之前的紧张,就笑道:“新娘子今天可真漂亮。”
沈沅依道:“我这一次远嫁荆州,旁的都好,就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和各位姐妹再聚了。”她真心道:“我是真的有些舍不得姐妹们。”
沈沅钰笑着打趣道:“你嫁去荆州是享福的。现在你当然这么说,舍不得我们姐妹们,等你当了人家的媳妇,怕是心里眼里就只有妹夫一个了,我们姐妹自然就要往后靠了。”
“可不是吗?”“正是如此啊!”众人一阵调、笑。就把离愁别绪给冲淡了不少。沈沅依也笑了起来。
沈沅钰又道:“说真的,五妹妹见过妹夫没有?”陶恪跟着叔叔陶荣亲自迎接沈沅依去荆州,前天就到了建康,如今就住在沈家前院。
沈沅依脸上就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沈沅钰就不再问了,一看这架势,肯定是偷看过了。
钦天监算好的吉时是下午开船。沈沅钰中午在小四房用过饭。沈沅依就要拜别长辈上船了。这次沈时和小谢氏要跟着过去荆州参加婚礼,沈昀便以宗主的身份接受了陶恪和沈沅依的跪拜。
沈沅钰终于看见了陶恪的样子。
他穿着大红色锦袍,头插碧玉簪,面如冠玉,鬓如刀裁。仪态潇洒,风流俊朗,比起建康的贵公子们俊美之外,还多了意一丝英武之气。和沈沅依两人站在一起,真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老太君看着就高兴,拉着两人舍不得松手。轮到沈昀,他温和地告诫了几句,要夫妻和睦孝敬亲长,便道:“时辰不早,你们赶快出发吧,免得误了吉时。”
小四房一家子就辞别了老太君出府,沈昀亲自带人把他们送到了江边,看着数艘载着沈沅依嫁妆的大船扬帆而去,沈沅钰心想,远嫁荆州,远离父母,以后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就要看沈沅依自己的了。
小夫妻俩回到琅琊王府。沈沅钰只觉得这阵子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实在是累坏了。正要好好休息一番,有下人来禀报,说是庾彻来了,要见他们。
两人对望了一眼,庾璟年道:“带他到花厅等着。”
两人换了一身衣裳,就去花厅见庾彻。庾彻穿一身重孝,见两人进来,屈膝就给两人跪下了。哽咽道:“侄儿给五叔五婶婶请安,谢五叔五婶婶救命之恩。”
庾璟年一皱眉头:“你怎么来了?”他和大皇子有仇,自然也不喜欢这个侄子,因此说话十分冷淡。
沈沅钰就在一旁打圆场:“你伤势还没有好吧,不要跪着了,快坐吧。”她听说庾彻被大皇子大打得下不来床,这才过了几日,定然是养不好的。就让丫鬟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庾彻谢过之后,在椅子上坐下了,道:“侄儿今日是要回家祭奠我娘的,回去之前,先到此来给五叔和五婶婶磕个头。那日五婶婶伸出援手,我们兄弟姐妹就十分感激了,这次更是让皇祖母救我,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了……”
说着便起身跪下,重重地给两人磕起头来。沈沅钰叫丫鬟扶他起来,他却不肯。一直磕了五个头,这才作罢。
沈沅钰见他可怜,就问:“那你以后有何打算?”
庾彻道:“此次回了将军府,我便在灵前为母亲守孝,再不回老祖宗那里了。弟弟妹妹们在家,没人照应,我不放心。”
庾璟年淡淡道:“你如此忤逆你父亲,你就不怕他趁此机会……干脆把你除掉吗?”
庾彻道:“不怕,老祖宗赐给我两个嬷嬷,会一直跟在我身边,父亲不能拿我怎么样的。”
庾璟年又道:“你的父亲要娶荒亲,你打算怎么办?”
“我娘因她而死,我们几个都和她有不同戴天之仇,我绝不会叫那个女人进门的!”庾彻咬牙切齿地道。
沈沅钰见这孩子小小年纪,却是一脸的狞厉阴狠,心里不由微微一叹。
庾璟年却冷哼一声道:“你爹是老子,你是儿子,他要做什么,岂能轮得到你来管他?”他这时已想到一个好法子,能让大皇子吃不了兜着走,就对庾彻道:“我或者能帮你一把,不让那个女人进门,就不知道你有没有那个胆子,敢到你皇祖父面前去告御状!”
沈沅钰听了这话,脸色就是一变。
庾彻激动起来。“我敢!”
庾璟年道:“你先别忙着答应。我提醒你,若你真的这样做,到时候父子反目,你们的父子之情怕是就要尽了,你父亲,以后必定视你如仇寇,你现在年纪还小,不能分家出去开府,你以后在将军府中,怕是危机重重,寸步难行!”
庾彻抬起头来,目中满是深刻的仇恨:“只要能给母亲报仇,就算是死了,我也甘愿!”
陆氏在骠骑将军府停灵三七二十一天,即被下葬。此时坊间已流传的沸沸扬扬,传出了大皇子欲在孝间娶荒亲。大皇子的理由是家中尚有五个孩子,他一个大男人,又是军务繁忙,无暇照顾,需要找一个贤良淑德的女人来帮他照顾孩子。料想就是陆氏泉下有知,也不会反对此事的。
他娶亲的对象正是太原王氏的晋阳枝的王雅芙。
皇子娶荒亲固然叫人惊奇,更震惊的事莫过于坊间有传闻,那陆氏之死实乃是王雅芙所害。这件事在端午龙舟赛那天便有这样的传言,到现在更是沸沸扬扬,甚嚣尘上。
大皇子自然知道此事乃是庾璟年和三皇子在其中推波助澜,陆氏出身吴四姓,家族势力虽大,和太原王氏却不是一个档次的。大皇子年前被皇帝削夺兵权,若不趁此机会与太原王氏结亲,以他的实力恐怕永远失去了问鼎皇位的机会,所以自然不会放过与王雅芙结亲的机会。
而太原王氏的两支,晋阳支和祁县支内斗不休,如今祁县支出了一位三皇子妃,晋阳支便瞧中了大皇子。若非有父兄在背后撑腰,王雅芙也没有那么容易屡次搭上大皇子。
太原王氏和大皇子一拍即合,都想通过联姻将彼此的联盟巩固起来。因此对传言不闻不问,一心准备着两人成亲的事宜。
三皇子和庾璟年自然也不会坐看大皇子势力壮大,两个人这些日子以来,也是连番密议。
庾璟年道:“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去宫里告御状,上次老大和太子涉嫌在地下钱庄洗钱的事儿,这次一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我已安排好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选跟着咱们入宫告状……”
“是谁?”
“就是老大的长子,咱们的大侄子庾彻!”就把上次和庾彻见面的事情述说了一遍。三皇子抚掌称妙,“就是要叫父皇看看,若是连老大自己的亲儿子都反对他,他还有什么资格做这个骠骑将军!”
两人计议已定,因彼时庾彻再三触怒大皇子,大皇子已派人将他看了起来。庾璟年花了一些功夫才将庾彻从骠骑将军府弄出来。
两人带上庾彻递牌子进宫,去勤政殿却扑了个空,原来皇帝去了御书房。众人便又转去御书房。
三皇子和庾璟年留下庾彻在外头,进去给皇帝请安。皇帝正坐在龙椅上鉴赏一副古画,张士德在一旁伺候着,看起来心情不错。
抬头看见三皇子和庾璟年进来,皇帝放下手中的古画,笑道:“你们来了。”两人正要上前跪下给皇帝磕头请安,皇帝摆摆手道:“又不是正式场合,就不要闹那些虚礼了。”吩咐张士德道:“给你三爷还有五爷搬椅子过来。”
张士德应了一声,指挥着小太监搬了两把椅子过来,两人谢了座,在椅子上坐下了。
皇帝看着庾璟年打趣道:“老三还好些,老五你自从成了亲,这宫里可就来得少了,人都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你这是有了媳妇忘了皇伯父啊!”
庾璟年脸色微红,他这段日子以来确实只顾着自己开心快活,这门也出的少了,宫也进的少了,连忙狡辩道:“前阵子因为岳父大人感染了疫病,我陪着阿钰往返于沈府和琅琊王府之间,若把病气过给了皇伯父,岂不是死罪……所以进宫自然就少了。”
“好了好了,不要解释了。看把你给急的,有空了多来瞧瞧你皇伯父就是。”皇帝并没有真的生气,又问三皇子:“听说你的侍妾怀了身子,可是真的?”
三皇子不由一阵感激,父皇日理万机,还有空管他的侍妾是否怀孕,足见父皇是真的把他放在心里的。“是母妃赏给儿臣的一个侍妾,如今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皇帝听了这话不由龙颜大悦,“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有个儿子了。你好生照看着那侍妾,将来生了,不管男女,朕这里都有她一份赏赐。”
皇帝倒不是有意要给玲珑撑腰,他其实是在给三皇子做面子。可皇帝点了名了,
三皇子本来对玲珑没有什么好感,现在他也不敢再有丝毫怠慢了,一定要让玲珑把孩子好好生下来给皇帝报喜才成了,就连忙答应了下来。
皇帝又对庾璟年道:“你三哥不过比你早成亲了半年,如今就快要当爹了,你那边,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侄孙啊?”
庾璟年不由有些窘迫,声音也小了下去:“皇伯父,侄儿和阿钰都还年轻呢,不急!”
皇帝正了脸色。“怎么就不急?你看看你的兄弟们,比你大的比你小的,哪一个没有儿子,你还不急呢,你这个傻小子!回去和你媳妇好好努力,跟你媳妇好好说,若是一年之内她的肚子能有动静,朕封她为……”本想说封她为郡主,后来想了想,庾璟年即将被册封为郡王,那么沈沅钰就是郡王妃,郡主的封爵也就没了意义,就改口道:“……朕就给她加食食邑千户。”
这也算是天大的恩典了,比起玲珑简直不能同日而已。三皇子见父皇这么宠爱庾璟年,心里不由微微泛起一些妒忌,但是更多的还是为庾璟年感到高兴。
见庾璟年还傻乎乎地坐在那里,就推了庾璟年一把道:“还不谢恩。”
庾璟年连忙跳了起来,跪在地上大声道:“侄儿代阿钰谢皇伯父恩典!”
皇帝也跟着高兴,“起来吧,别跪来跪去的。”三皇子觑着皇帝高兴,就插了个空道:“我跟五弟这次一同来觐见父皇,是有一件事要禀奏父皇。”
皇帝点了点头:“早知道你们有正事。”说着后背慢慢靠在了椅背上,道:“什么事啊,说吧!”
三皇子就从袖中抽出一份奏折来,“本来不想打扰父皇的好兴致,奈何此事实在事关重大,还请父皇裁夺。”
张士德就上前接过那份奏折,恭恭敬敬地递给皇帝。皇帝接过来,看了看那奏折的题目,脸色就沉肃了下来。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那份奏折,脸色越来越是不好看。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皇帝看完之后,沉吟片刻道:“老三,这件事我是让你和老五一起调查的,不过牵头之人是你,你说说你的看法吧。”
三皇子起身应道:“是,父皇!”这份奏折上的每一个字都是三皇子和手下幕僚反复讨论过的,务必要使太子和大皇子跌个大跟头。对于此事他早已心中有数,因此侃侃而谈道:“此事儿臣历时一个月,已将大部分事实查清楚。建康地下钱庄活动十分猖獗,钱庄的数量和资金吞吐量极为巨大,且钱庄的经营已形成一定规模,其中的利润有四成流入到了北燕,三成进入到了我朝的达官贵人手里,一成到了北魏,还有一成到了益州。实在是动摇国本的大事,闻之叫人心惊啊。”
皇帝淡淡哼了一声:“光是端午节的这一次,老五就给我赢回来三百万两银子,不过一个月,居然三百万两银子就已经全部兑现了。比起来,咱们的国库怕是都没有这个实力呢!真真是叫人不寒而栗啊!北燕、北魏,还有益州,竟然将我大晋当成了钱袋子,不是也正说明了我大晋富庶,非其他几个国家可比的,朕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高兴才好呢?”
三皇子大喜,再接再励,侃侃而谈道:“父皇,长此以往,我大晋就是金山银山也非被掏空了不可,北燕北魏益州狼子之心昭然若揭,最可恨的还是朝中各大世家以及诸位皇族,拿着朝廷的俸禄,享受着朝廷给他们的特权,却为了这点子利益,罔顾国家法纪,儿臣已将这些人的名单附在奏折后面了,请父皇细查。此辈皆属国贼,须严厉打击,才能正国法、清视听,还我大山永固。”
皇帝点了点头,拿起后面的那份名单,只见太子高踞榜首,排在第二名的就是大皇子庾邵宁。接下来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建康百分之八十的家族和官员全都参与了这次疯狂的“洗钱”行动。
皇帝眼中就闪过淡淡的火焰。他没有像三皇子预料到的那样,只是抖了抖手中的奏折道:“太子和老大均名列其中,可有确凿的证据?”
三皇子压抑着心中的兴奋道:“太子乃是半君,若非有确凿证据,儿臣怎敢随便攀诬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