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钰第二天一早就见了陶光。
陶光四十多岁年纪,长得又黑又瘦其貌不扬,为人又不修边幅,衣服穿得极不讲究,人也木讷,不怎么说话。可就是这样其貌不扬的一个人,却研究出了治疗这可怕的疫病的药方。
史神医按方抓药,不过三天,沈昀的病就好得差不多,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按照史神医的说法,其实不论是谁,只要熬过了疫病的第三阶段不死,都会很快恢复过来的。
沈沅钰自然是高兴坏了。整个沈家也都是喜气洋洋的。
只可惜周氏的病暂时还没有痊愈,不过因为有了对症的方子,周氏并没有像沈弘那样受那么多的罪,史神医也对治好周氏的病充满了信心。
沈沅钰走进周氏屋子的时候,看见沈昀正端着一碗粥在喂周氏。周氏的疫病虽然没有全好,但是因为药方对症,人一直是清醒的。她与沈昀成亲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享受沈昀这样周到的照顾,满眼都是小女人的幸福,真恨不得这疫病永远不要治好才好呢。
“爹爹!您怎么又来了?史神医不是叫您好好卧床休息的吗?您大病一场,虽说疫病治好了,可是到底亏了身子,若不好生将养,将来落下病根可怎么办?”说着就上前来接沈昀的粥碗,“您回去歇着吧,有我在这里照顾我娘,您什么都不用担心!”
沈昀却反而伸手把她推开了。“你爹爹哪里就有你说的那样弱不禁风了?史神医说过,这病得过一回体内就会产生免疫力,我这个染过病的人来照顾你娘,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况且这几天,我在床上一躺就是大半天,人都发霉了,也该下地走走了!”
沈沅钰就对周氏道:“娘,您看看我爹,一点儿都不听劝!”
周氏就弱弱地道:“老爷,您还是回去歇着吧!”话是这样说,那眼里满是不舍。
这样子沈昀还怎么能走?她娘简直比她还小儿女情长,连沈沅钰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沈昀长这么大,就没做过这种伺候人的活儿,沈沅钰见他笨手笨脚的,一口粥喂进去,自己先洒了一半,偏偏周氏就跟吃了仙丹一样高兴的差点飞起来。禁不住笑道:“我看我这话是白说了。算了算了,我也不给你们当电灯泡了,你们两个继续。只是一样,爹爹你也要量力而行,千万别累着了!”说罢就起身,叮嘱了屋子里周氏的大丫鬟好生看着沈昀,就离开了周氏的房间。
“电灯泡”什么的,沈昀夫妇都没听懂,不过却不妨碍他们明白沈沅钰话里的意思。周氏被女儿打趣,不由羞红了脸。沈昀则苦笑摇头:“死丫头管天管地,竟管到了老子娘的头上。”
话是抱怨的话,这话里面满满的宠溺,周氏又怎么听不出来呢?
沈沅钰出了周氏的房间,一边走一边笑。沈昀病好了之后,听说周氏为了照顾他,也被传染了疫病,不由心下更是愧疚。他大病了一场,死里逃生,加上彻底放弃了年轻时因为道灵而产生的心结,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化了不少,变得更加洒脱飘逸。
这场病让他看透了很多人的心性,也明白到自己兜兜转转想要寻找的好女人,一直都在自己的身边,只是自己没有发现而已。沈昀下定决心,要在后半辈子和周氏相濡以沫。
看着父母间的感情焕发了第二春,沈沅钰越想越觉得这世界太美好,谁能想到沈昀病了一场,竟然会产生这样意想不到的后果呢。
看他们两个这个样子,大概用不了多久,缠绕了沈昀半生之久的嫡子问题也能解决了。
当然前提是要先收拾了那个在背后做局的人。
沈沅钰在堂屋中坐了不久,史神医就到了。这段时间,有了师弟陶光的帮忙,史神医总算能够喘口气,也腾出手来救治那些被沈昀传染了的丫鬟,所以气色比前几天来好了很多。
沈沅钰先问了问周氏疫病的治疗情况。史神医道:“因令堂大人体内有一股阴寒之气盘踞,而这治疗疫病的方子多用寒气旺盛的药草,所以老夫一直不敢加大药量,否则,令堂大人的病早就该痊愈了。”
沈沅钰忙问道:“那我娘的病什么时候才能治好?药量减半会不会影响治好我娘的疫病?”
史神医道:“小丫头尽管放心好了。虽然药量被我减半,但并不影响疗效,再过个三五天,令堂的疫病就能全好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如此便好!”
史神医道:“老夫只是不明白,令堂何以体内会有一股阴寒之气盘踞不去,似乎是常年服用某些药物所致!这对令堂的身体用一定的损害,一是会让她常年卧病在床,再有……会导致她子嗣艰难!”
沈沅钰面色就变得阴沉了起来。“既然神医说到这里,我正想请神医帮我验看一下这些药渣!”这阵子桃心送来的所有汤药,沈沅钰一律没让周氏服用,每一碗的药渣全都好好地保存着呢。
倒不是她不想立即把这件事查清楚,而是当时沈昀病情正重,她腾不出手来,不过她已经叫小谢氏不动声色地看住了白姨娘和桃心。
她相信这件事,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沈沅钰拍拍手,蕊心就拿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头放着这些天来的药渣,一共十一份。沈沅钰对史神医道:“请神医帮忙看看,这些药渣里头是不是掺了什么东西,有没有什么不妥。”史神医也不废话,直接一一细查,他号称神医,乃是医药的大行家,不过仍是过了片刻才说道:“这些药都是治疗体虚体弱之症的,似乎没有什么不妥……不对!”
他毕竟不同于一般的庸医,用手指轻轻拈起一点药渣慢慢品尝,然后神色凝重地道:“这些药渣看起来极为相似,可是实际上有区别!”
沈沅钰精神一振:“神医快说,有什么区别?”
史神医道:“前面五天的药渣里,含有一种名叫龙劲草的草浆!”
“龙劲草?”沈沅钰也看过几本医书,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药草?“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药草?”
史神医道:“这龙劲草并非是我中华所产,乃生长在是我中华境内一个名叫暹罗的小国之内,若不是因缘巧合,老夫曾经用这药作过一次药引,救过一个得了怪病的病人,老夫也不会知道这种药的存在。”
顿了顿,他又道:“这龙劲草的草浆几乎是无味的,只有非常淡非常淡的麻味,但是因为令堂这药中有一味天麻,本来就有的麻味,所以若非老夫的舌头非一般的灵敏,换了旁人无论如何检查,也绝对不可能检查的出来。”
沈沅钰的拳头不由地握紧了。穿过来之后,她也曾怀疑过她娘的病情有问题,也曾找不同的太医查验过周氏的药,可是没有一个人看出有什么问题的,要不然她也不会放任有人害她娘害了这么久。
前面五天的药里,有这种龙劲草的草浆,而后面六天里没有,这说明了什么问题?定是有人觉察到不对,及时更换了药剂的配方,沈沅钰不得不佩服此人的心机深沉与谨慎。
沈沅钰问:“这汤药了加入了龙劲草的草浆,会有什么后果?”
史神医道:“这龙劲草并不是毒药,一般情况下就是误服了此药,也决计不会有事。不过它和这药方中的龙葵混合,会发生一种副作用,产生一些阴毒,积累与人的身体之中。短时间服用根本瞧不出什么,可若日积月累,就会在人的身体中形成一股阴寒之气,令堂的身体本就偏弱,又因为有这股阴寒之气盘踞体内,所以才会常年卧床不起!”
沈沅钰还是有一事不解:“这人胆子也太大了,他就不怕有人给我娘号脉,瞧出这其中的端倪吗?”
史神医摇了摇头:“令堂这体弱体虚之症,本就是阴阳不调,寒气盛而阳气衰,一般的大夫就算是把脉把出来,也绝不会怀疑她是暗中被人动了手脚,只会认为她天生体质如此!”
沈沅钰眼角直跳。难怪,难怪!难怪周氏一直卧病在床,多少年如一日。她竟被人暗中算计了这么久而不自知,想想真是可怕,若是那人想要周氏死,周氏还哪有命在?恐怕周氏的坟头早就长草了。
沈沅钰脊背上爬上来一股寒气。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
史神医有些怜悯地看着沈沅钰道:“给令堂下药之人布局缜密,心机深沉,步步为营,真是可怕之极!若不是今天遇到了老夫,恐怕还无人能识破他的奸计。此人更有可能是精通药理,否则龙劲草混合龙葵这样的药效他不可能知道。更让老夫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龙劲草并非我中华之物,他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沈沅钰苦笑了一声,道:“我也想知道,这药草她是从哪得来的!”
送走了史神医,沈沅钰在凳子上坐着,竟有些怔忡。蕊心悄悄地送了一盏茶过来,低低地叫了一声:“小姐!”
沈沅钰接过了茶盏,却没有喝,而是随手放在了茶几上。道:“蕊心,你说人心怎么这么可怕?”
蕊心不知道怎么接话好,就试探着问:“小姐知道下手的人是谁了?”
沈沅钰道:“这再好猜没有了。只要想想我娘卧病在床,不能打理家务;身重寒毒,不能生育……这些谁是最大的得益者就知道了。”
蕊心也是极聪明的人,听到之里就忍不住捂住了嘴巴:“小姐的意思是,那个人是……白姨娘!”
沈沅钰沉重地点了点头。她老早就觉得白姨娘十分可怕,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作出这样的事儿来,还做的这样天衣无缝,原来自己还是小瞧了她。“爹爹的这些妾室通房之中,也就只有她略通医术了。”
种种蛛丝马迹表明,就算现在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白姨娘就是幕后的黑手,但是也有百分之七八十的把握。
蕊心道:“白姨娘既然有机会在太太的汤药中做手脚,为何不干脆……”
“你的意思是,为何她不干脆下毒毒死了我娘?”沈沅钰冷笑一声,给她解释:“蕊心你想,白姨娘是什么出身?就算是我娘真的死了,她难道还能取代我娘,被扶正成为我爹爹的正室太太不成?”
“那是绝对没有可能的!”
沈沅钰道:“若是我娘真的死了。我爹必然会续娶一个,当时我外公家还没有起来,只是个三等家族,就凭我爹的身份地位,就算再娶一个继妻,门第也必定高过博陵周氏。何况新娶的太太脾气可未必有我娘这般好,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她白姨娘!与其如此,还不如干脆就让我娘活着,只通过在汤药里做手脚,让她一直病着,这样小大房的内务还能一直握在她的手里,而父亲唯一的儿子还是她生的!这样才最符合她的利益!”
蕊心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白姨娘算计太过冷静精准,反而让人觉得异常可怕!
沈沅钰还是有些自责:“都是我自己笨,没能早点发现白姨娘的阴谋,白白让娘亲多受了这么长时间的苦楚!”
蕊心连忙安稳她:“这和小姐有什么关系呢!连史神医都差点没认出来的药草,这些年太医都不知请了多少个,谁也没检查出来她的阴谋呀!”
蕊心道:“奴婢还有一件事不明白,太太待桃心不薄,贾嬷嬷又不是个糊涂的,白姨娘是通过什么手段,将桃心降服的,让她心甘情愿地帮着白姨娘做事?桃心的娘老子可都是太太从娘家带来的,如今在太太跟前做事,还是十分得力的管事,很有体面,她投靠一个姨娘,又是图的什么?难道是为了银子?”怎么想也觉得不对,白姨娘就是有钱,又怎么比得过周氏,桃心这不是失心疯了吗!
沈沅钰想起白姨娘的种种手段,说道:“这个世界上,想要控制一个人,法子有的是,银子不过只是最简单的一种而已。”就不由想起桃心不小心掉落的那个鸳鸯戏水的荷包。
沈沅钰回到自己的房间,想到桃心送来的药,后来六天的里头是没加龙劲草的草浆的,显然是发现了一些端倪,她在房中转了几圈,越想越是担心,就吩咐外头的丫鬟请了三少爷沈沐过来。
长乐堂的院子里如今时时刻刻都有丫鬟伺候,所以沈沅钰她们和外头的接触还是十分通畅的。
沈沐不一会儿就来了。因为之前沈昀拜托他去了盐山城帮着沈沅钰寻找失踪的庾璟年,错过了沈沅钰和庾璟年的婚礼。庾璟年回到建康之后,他并没有迅速从盐山城返回沈家,而是又在那边历练了一段时间,前两天才刚刚回来,一回来就碰见沈昀感染疫病这件事。
沈沐和沈沅钰关系最好,不过沈沐从盐山城回来之后,不过就和沈沅钰见了一面,话都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这几天他也是天天往长乐堂这边跑,一直替沈沅钰担着心事,听说妹妹叫自己,立刻就放下手中的事情来到长乐堂的院子。
都说磨难使人成长,经历了这么多事,沈沐比之前成熟了不少。见沈沅钰还是隔着窗户和他说话,就有些不喜:“你把窗户开开点儿,哪有这么巧法儿,就传染给我了?”
沈沅钰道:“三哥你不为自己着想,你也得多想想月儿,万一你把病毒传给了她,她还是那么点儿的一个孩子,怎么承受的了?”
听了这话沈沐立刻没话说了。“说吧,叫我来,有什么事儿?”
沈沅钰也不跟他客气,道:“这事儿不好说,我写了字条给你,你看字条吧。”就从窗户递了一张纸条出去。
沈沐拿到纸条看了片刻,脸色微微一变,郑重道:“妹妹放心,哥哥一定帮你把这件事办的妥妥当当的。”
沈沅钰道:“那我就拜托三哥了。”
沈沐行事从不拖泥带水,得了沈沅钰的嘱托,立刻就带人找到了贾嬷嬷,问道:“桃心现在何处?”
贾嬷嬷不知道他要干嘛,见他神色严肃也没敢多问,就道:“桃心早上说自己身子不舒服,我让她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去了。”
沈沐问清楚了桃心所住的地方,又带人去了桃心所住的屋子。那是裙房中的一间屋子。先是敲门没人应声,紧接着用力推门,发现门是反锁着的。沈沐吃了一惊,想到沈沅钰的嘱托,不敢怠慢,他是带了两个小厮过来的,就叫小厮将门踹开,进门一看,桃心已经用一条白绫把自己吊到了房梁上。
沈沐吃了一惊,急忙先将人救了下来。一摸胸口还有气,沈沐好一顿忙活,又是掐人中又是打脸的,好半天桃心才悠悠转醒过来。沈沐劈头盖脸地问:“你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了?为什么要上吊?”
桃心却只是默默流泪,一句话不肯多说。
沈沐带来的两个小厮都是机灵的,这时其中一个小厮发现了一些端倪,就对沈沐说道:“少爷,不对啊。桃心姑娘不是自己吊上去的!”就把地上倒了的方凳扶起来,发现那凳子太矮,就是桃心踩在那个凳子上,加上白绫的长度,也绝对够不到房梁。
沈沐也反应过来:“这是有人想要误导我们,造成桃心上吊自杀的假象。”桃心还没有吊死,那说明凶手还没有跑远,想到刚才屋门是反锁的,他立刻大声吩咐:“赶快把这屋子里搜一搜,凶手可能还藏在这屋子里!”
两个小厮对望了一眼,桃心的屋子很小,几乎一目了然,能够藏人的地方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屋子里唯一的衣柜。
其中一个小厮猛地拉开衣柜的柜门,里边立刻响起喊声:“少爷饶命!饶命啊!”一个男子抱头滚出衣柜,不是别人,正是白姨娘的侄子白夏。
原来小谢氏受到沈沅钰的嘱托,以害怕被沈昀传染疫病为由将沈昀的几个姨娘全都看管了起来,不许她们踏出房门一步。本来这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并无不妥,白姨娘却是极为敏感之人,隐隐约约有一种东窗事发大事不好的预感。
很快小谢氏又以伺候沈昀的下人不够用为理由,把沉香阁内所有的丫鬟婆子换了个遍。这就等于彻底斩断了白姨娘对外的耳目,让她变成了聋子瞎子。不过白姨娘毕竟非同凡响,还是想法子和白夏见了一面,让他告知桃心不要再在周氏的汤药里再加龙劲草的草浆,并且告诉白夏如果一旦事情有变,就要想法子杀了桃心。
这么多年来,为了谨慎起见,白姨娘从来没有亲自和桃心接过头,全是通过白夏控制桃心。白夏对桃心本就厌烦透顶,听了这样的话不由更是动了杀心。今日好容易逮着一个机会,想把桃心吊死在房梁上,造成她自杀的假象,没想到沈沐来得及时,他只得躲进衣柜中,桃心自杀的现场也就没有布置妥当,被人轻易看出了破绽。
沈沐当下也不多问,就按照沈沅钰的嘱托将桃心和白夏控制了起来。然后又找到小谢氏将白姨娘身边的贴身嬷嬷金旺家的以及几个大丫鬟全都要过来看管了起来。
沈沐回头和沈沅钰把事情一讲,沈沅钰也放下心来。三日后,周氏病愈,又过数日,那几个感染了疫病的丫鬟也被治好。算起来这次沈昀染病,只死了两个丫头,旁人都是有惊无险地过过来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虽然家中的病人都治好了,为了安全起见,沈沅钰还是在长乐堂里隔离了数日之后才敢出来见人。
此时疫病慢慢在建康城中流行起来,皇帝焦头烂额之际,三皇子却献上一张治疗疫病的药方,按方抓药对于治疗疫病竟有奇效,皇帝不由大喜。一面派出医官四处救人,一面对三皇子大加封赏。如此,建康城中的疫病终于渐渐被控制住。皇帝又用六百里加急将药方传到大晋的各州各郡,责成各地的官府治病救人,同时又采取各种措施,眼看着一场浩劫消弭于无形。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