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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不去?这不要你帮, 你别把我气死就行了。”
孔志斌其实算是个孝子, 真要把他爸妈气出个好歹来, 那可就糟了。眼下看来, 退婚这事不能操之过急。
孔志斌自我安慰, 不急,只要等今年秋天他高考喜报传来,身份差距摆在那儿, 他爸妈他了解,一准不会再拦着他的。
到时候要是再带上陈茉茉,他们老孔家里子面子全足了,他爸妈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带着这种心态, 孔志斌一路不情愿地跨过一大片田垄,拐过一段土路, 进了冯老三家的自留田。
“叔, 今天也刨地呢?”
“刨成垄子,今年预备种点儿春花生。”
“叔, 我爸叫我来帮你。”孔志斌接过冯老三手里的锄头, 弯腰刨了几下。
冯老三见孔志斌过来,心里挺高兴的,虽然孔志斌干活不猛, 但好歹是个年轻小伙子, 冯老三没有儿子, 孔志斌过来帮忙他觉得挺高兴。
“看看,闺女找婆家还是找近点儿的好啊。”冯老三乐呵呵指着孔志斌对寇金萍说,眼睛却朝三个丫头那边瞟,“你看你看,闺女找对象离得近,我也能指望上,有个什么事喊一声,就能过来帮忙了。这要是找个远路的婆家,将来嫁过去了,回一趟娘家都难,更别说指望她什么了。”
冯荞低头刨地没答话,心里还在寻思着昨晚孔志斌说的那些话,总觉着最近孔志斌态度有点不对劲。
孔志斌心里郁闷,索性挥开锄头,拿着眼前的泥土发泄,使足了力气猛刨。然而看在冯老三眼里却成了他干活卖力的表现,眼看着孔志斌乱刨一气,冯老三只好笑着打断他。
“志斌,干活悠着点儿,你这么猛干接不上力气,土垄子别刨歪了……哎,你上了几年学,农活干得少,如今回家来打庄户,农活还得多学学。”
寇金萍凑过来站在一旁,听这话忙嗔怪冯老三:“学什么农活呀,你以为现在年轻人还跟你似的,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就只会种地。我看志斌呀,是个有出息的,读书识字,心思又灵活,他赶明儿就不是个种地的命。”
“种地怎么啦?咱农村人生就是打庄户的,俗话说玩龙玩虎,不如玩二亩土,要是种地都种不好,说什么都白瞎。”冯老三不以为然。
冯老三跟寇金萍,你一言我一语的,那边冯荞就一直没吱声,低头默默干自己的活儿。她心里清楚,孔志斌自家的活还没人干呢,忽然一下子跑到她家田里来帮忙,应该是为了昨晚吵架的事,这种举动看着分明是道歉的意思。
可是想起孔志斌头天晚上那刻薄嫌弃的语气,冯荞心里就觉得憋闷不舒服,索性就拎着锄头走得远些,默默低头干活。
她明明已经不言不语了,寇金萍却还是觉得这个继女碍眼,恨不得能把她弄到远远的老天边去——冯荞要是别在这碍眼,她的小粉不就机会多了?
寇金萍才这么想呢,一旁刨地的冯小粉突然哎哟一声,丢下手里的锄头,一屁股坐在土垄上。寇金萍忙问:“咋的啦?小粉?”
“扭着脚了。”冯小粉噘着嘴,一脸委屈地揉着脚脖子。
“你说你这孩子,干活也太猛了,怎么又扭着脚啦?”
“还不都怪小胭。”冯小粉二话不说指着寇小胭埋怨,“小胭她刨地不小心,锄头乱挥,差点刨到我了,我还不是躲她才扭了脚。”
寇小胭怯怯地张了张嘴,被冯小粉用力一瞪,吓得赶忙缩缩脖子,到底没敢辩白。
寇金萍放下锄头走过去,蹲下来看冯小粉的脚,伸手想去给她活动脚脖子。
“你别弄,疼死了。”冯小粉推开寇金萍的手,一脸不高兴,一边拿眼色示意寇金萍,她都扭伤脚啦,赶紧让她回家歇着去吧?
刨地的活可不轻松,累得两个膀子疼,头上还大太阳晒着,冯小粉干了这么一会子,实在不想干了。以前遇上脏活重活,寇金萍都找理由不让她下田,这几天也不知怎么了,干什么活都把她带上,冯小粉这心里能不委屈吗。
“还真是扭伤啦。”寇金萍站起身来,扫了一眼孔志斌,心思一动,忙对孔志斌说:“志斌啊,你看小粉这脚还真扭伤了,我也背不动她,要不你你这当哥的帮个忙,把小粉背回家吧。”
孔志斌停下刨地的动作,脸色显得很为难,对寇金萍这个要求有些莫名其妙。按农村习俗,没正式结婚的不能叫“姐夫”,叫哥。所以寇金萍让冯小粉要管孔志斌叫哥,倒是没错。
寇金萍忙说:“志斌呀,你看,我们旁的人也背不动,你大小伙子有力气,反正又不是外人,赶紧帮忙把小粉背出去,先到田头再说。”
“妈,我自己能走,不用他背,我自己将就着走回去。”冯小粉忙想拒绝。
“嗐,你这丫头,你志斌哥又不是外人,扭伤了脚可不能乱动,当心伤了骨头。”
“要走就赶紧的,别耽误干活。”冯老三心有不满,粗着嗓子说了一句。
孔志斌心里是不乐意的,他倒不是想的什么“男女有别”,上一世在生意场上混久了,接触的女人各种各样,对男女有别之类的界限也没划的多清楚,他就是觉着寇金萍有些小题大做罢了。
可眼前寇金萍这架势,孔志斌又觉着硬推伤了脸面,只好丢下锄头,走过去蹲了下来,寇金萍赶忙扶着冯小粉趴到孔志斌背上,冯小粉犹豫着不乐意,寇金萍还暗暗掐了冯小粉一把。
孔志斌背起冯小粉往田头走,寇金萍自己装作扶着小粉,也跟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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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的他娘的废物,一干活就装鬼。”冯老三对着冯小粉的背影骂了一句,转脸对冯荞和小胭呵斥:“看什么看,赶紧干活,这块地今天得刨完,今天干不完,明天生产队又上工了。”
“小胭,你去田头,把田头那块茅草刨了吧。”冯荞找了个理由,把寇小胭支开了。她心里有心事儿,对寇金萍刚才的举动也没心思多去想,决定认真跟冯老三谈谈孔家的婚事。
“爸,有个事跟你商量。”冯荞鼓足勇气说,“我想退婚。”
“你说啥?”
“我想退婚,我觉得我跟孔志斌不合适。”冯荞重复了一遍。
“退婚?好好的,你又作的什么?”冯老三瞪着冯荞,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咋地了?你跟孔志斌闹别扭啦?”
“爸,我觉着我跟孔志斌不合适,不如趁着现在还不晚,把这婚事退了吧。”冯荞摇摇头,“要只是吵架闹别扭也没什么,我没那么小心眼儿。可他……他明明看不起我,嫌我没文化,嫌我小学都没毕业。爸,这是我一辈子的事儿,他心里要真看不起我,我就算嫁过去,将来日子也不好过。”
“胡说!噢,就因为两句话的事儿,你就要退婚,你当是小孩子闹着玩呢?这一个村住着,你要是退婚,两家都要丢脸面,你叫我的脸往哪儿搁?”
“爸,退婚有什么丢人的?不合适不能硬往一块凑吧。俩人要真不合适,他要一心看不起我,早晚也合不来。”
“胡说!我看孔家这亲事还挺好的,孔家虽说家底子不富裕,可本村本邻的,贵在知根知底,孔志斌那小伙子看着也蛮老实。冯荞啊,我就你这么一个亲闺女,可不舍得嫁远了,嫁在本村,赶明儿也能有个照应。就因为他说错两句话,你就闹着要退婚?你可太不懂事了。”
“爸,你不知道,他说话太难听了。”冯荞急了,“他当着面说我文盲,嫌我没文化,既然这样,我不高攀他姓孔的还不行吗?”
“嗐,不就两句玩笑话吗,舌头跟牙还打架呢,你这就是矫情。你说他毕竟一个大男人,赶明儿结了婚,因为个言差语错的,你就不依不饶,那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冯老三还真没觉着有什么大不了,竟然笑笑说道:“再说了,人家说的那也是实话,你是小学没毕业,说错了吗?矫情。在咱们村里,小学文化就不算低了,那还有没上过学的呢。一个姑娘家,会干活就行了,要那么多文化有啥用?”
这话一下子刺痛了冯荞,她顿时眼泪就出来了,捂着脸哭出了声。
“我是没文化,我是小学没毕业,我不就是没了亲妈吗?我要有亲妈在,她把我放在心尖上疼,她怎么舍得我小学五年级就退学回家干农活?我妈在时总叫我好好读书识字,叫我明白道理,说苦点累点她也给我上学。可谁叫我命苦,我亲妈一死,谁还管我?没饿死我就算好的了。”
冯荞一边哭一边数落,越说越伤心,她把手里的锄头一扔,一边哭,一边顺着田垄往远处田野跑走了。
冯老三也知道亏欠了闺女,眼看着冯荞跑远了,冯老三蹲在地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对,每月5号发工资。”
冯荞心里算了算,她来了还不满一个月,可也有二十二天了,二七一十四……加上做饭的工钱,算算也该有就算二十块钱呢。结算了小食堂的饭钱,她总该还能剩下十几块。
跟工分不同,她在生产队干活,工分到年底分粮食了,而这是她长这么大,能拿到手的第一笔钱。冯荞还从来没拿过这么多钱,她心里也明白,这些钱她现在要是自己都留着,寇金萍肯定要寻死觅活不说,她爸冯老三肯定也不会容她,不过,她总要尽可能地给自己留一些才行,不然全进了寇金萍口袋,她再想拿出一分来都难。冯荞决定,她总得自己手里有些钱,才能有自己的底气。慢慢来,不着急,会有法子的。
冯荞早就期待她的第一份工钱了。
“冯荞啊,看你人不大,也自己挣钱了呢,想好怎么花了没?”李师嫂看着她身上打补丁的蓝布褂子,苗条俏丽的小姑娘,穿补丁照样也好看,不过要是穿上好点儿的衣裳不是更漂亮吗。李师嫂笑着说:“叫我说呀,冯荞你去扯几尺卡其布,做件新衣裳穿,就做那种小撇领的褂子,现在城里可时兴那个样式了呢。”
“要布票的。”冯荞笑笑。她已经很久没穿过新衣裳了,家里本来就穷,就算有布料,寇金萍也是先给冯小粉做,所以她衣裳总是破了补一块,短了接一截,一件衣裳穿了多少年。她这还算好的,她比冯小粉个子高,就算破旧,总是她自己的衣裳,寇小胭就只能捡冯小粉穿小了的旧衣裳。
倒不是觉得多苦多委屈,这年代家家都这样,三个堂哥从小到大,也都是老大穿完老二穿,老二穿完老三继续穿,男孩子又淘气,一件衣裳传到冯亮,已经补丁摞着补丁了,几乎看不到原来的布料。可是,逢年过节寇金萍总要想法子给冯小粉做新衣裳,一家人分到的布票,几乎都穿冯小粉身上去了。冯荞心说,她现在就是有钱可以买布,寇金萍也没给她留一寸布票。
“我家倒是还有几尺布票,可我也舍不得穿啊,留着给小孩做件夏布衣裳吧。我整天带孩子,横竖就这邋遢样子了,你小姑娘家,挣了钱就该穿得好点儿。”李师嫂笑。
冯荞跟李师嫂聊着,就先动手把工房打扫整理了一遍,杨边疆去收拾带锯房,李师哥则兴冲冲跑去食品站买肉。等到徐师傅来到,农具厂里里外外已经收拾妥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