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荞, 对不起。”
孔志斌以为, 冯荞就是来找他的,只是没好意思承认,找菜苗不过是个借口罢了。不知为什么,刚才一看到冯荞,他心里忽然又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那么一丝丝的心虚和内疚。
孔志斌其实想说, 上一世冯荞纵然没什么情趣, 却也算是个称职的妻子,两人关系虽然平淡却也家庭和睦。然而他重生回来了, 注定这辈子不平凡, 可冯荞却仍旧只是个平凡没文化的村姑,云泥之别,这一世冯荞根本配不上他。试想等他人生辉煌, 功成名就,却有一个平凡村姑的妻子,实在有损于他的身份和面子。他有他的白月光, 有他的宏图大志,对冯荞自然也没什么好顾念的。虽然上一世冯荞也没哪儿对不住他,可他却是注定要退婚的。
孔志斌甚至觉得,自己也算是有情有义了,该来的总是要来, 到时候被退婚, 难免让冯荞难堪, 就算他提前给冯荞道个歉吧,反正这一世两人还没结婚,她照样再找个平凡的庄稼汉嫁掉,过她原本该过的生活。她到底是配不上他,他愿意道歉,也算他心中无愧了。
可是冯荞哪里知道他这些黑暗肚肠,她还以为,孔志斌是为了上回说她文盲、两人闹气的事情而道歉呢。冯荞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
“孔志斌,你不用道歉,我早就想找你好好谈谈,有啥话说开就好。我的确是没啥文化,小学都没念完,又没有亲妈疼,恐怕将来连一份嫁妆都不会有,我这阵子其实一直在想,我跟你到底合不合适,我现在想听听你真正的想法,要是我们两个觉着不合适,尽早不尽晚,不要互相耽误,那就各自回家去要求退婚,婚约毕竟是你我两人的,我们两个都不愿意,家里爸妈再怎么样,也不能硬往一块儿捆。”
孔志斌真没想到冯荞会说出这一番话来,他略微犹豫一下,觉得眼下并不是退婚的好时机。他也不是没试过,他爸妈坚决不同意,眼下他整天躲在家里复习,他爸本来就整天骂他脑子不正常,要是他再闹退婚,他爸妈肯定操心焦虑,恐怕会打破他眼下平静安稳的学习状态,再说了,眼下退婚,他家也没脸面。
孔志斌自我评价是个孝子,为了他爸妈考虑,他觉得退婚的事不妨再往后拖一拖。
孔志斌这念头考虑一番,下了决定:“冯荞,我知道我上次说话不对,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别生气了,我现在身体不太好,手上也有要紧的事情,你要理解我。我现在不同意退婚,你放心,关于你我的事,我肯定会给你一个明确交代。”
孔志斌上辈子游走生意场,自然足够圆滑,这话他故意说的模棱两可,他是要做大事的人,冯荞为他牺牲一下,在他的思维里本就是理所当然的。
“孔志斌,我不光是为着上回几句话的事,我总觉着,你这阵子哪儿怪怪的,忽然变了个人似的。”
孔志斌心头一跳,忙说:“冯荞,你整天想些什么呀,退婚这话哪能随便说。”
冯荞下意识的皱眉,琢磨了一下,她毕竟一个十七岁的农村姑娘,那年代农村保守,两家自从订亲,相处也一直按部就班很正常,孔志斌认真道了歉,她再因为几句话闹下去,是不是真有点小心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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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荞第二天早上没遇到杨边疆,她一路拎着竹篮走到农具厂,却发现那个“黑大汉”正在南院打算做小菜园的地方,挥动着大铁锹翻土。到底是“黑大汉”,长胳膊长腿,有的是力气,一铁锹深深挖下去,把泥土深挖翻松,动作看着却轻松自如。
看见冯荞过来,他停下铁锹,随手接过竹篮,裂着嘴笑:“哎,这篮子还不轻呢,早知道你拎这么重的篮子,我就在路口等你了。我还寻思,我早点儿来把地翻好,别耽误你种菜呢。”
“不着急,现在不能移栽。”冯荞摇摇头,“你看,这些菜苗嫩嫩的,现在移栽,一整天的大太阳怕晒蔫了,就栽不活了,你该翻地翻地,我先把这些菜苗放在阴凉地方,洒点儿水湿润着,等下午太阳落下去再移栽,经过一夜,这菜苗就容易成活了。”
“行,我师傅不是说了吗,听你指挥,我只负责出力干活。”杨边疆笑。
相处多了,冯荞发现杨边疆这人还挺爱笑的,平常在人前,他却总显得有些冷淡,话不多,也不太爱笑,就是用心做事,该干啥干啥,相处熟悉了,才发现他其实挺开朗风趣的一个人。
杨边疆翻的这一块地挺大,能挖的地方他都给挖起来了,还弄得方方正正,很像样的一个小菜园。下午下班后,冯荞和杨边疆、李师哥,还有张师傅和刘师傅也主动来帮忙,把一大堆菜苗仔细移栽好,浇足水,怕第二天毒太阳晒坏了,又特意插上树枝,用梧桐叶、破麻袋片搭上遮阳,等上几天,菜苗生了新根,就不怕晒了。
农具厂的小菜园,一天之内就这么开张了。
因为移栽菜苗,他们离开农具厂的时候比平常晚了些,杨边疆骑车带着冯荞,努力加快速度往家赶。到岔路口时候天已经要黑了,杨边疆不放心,也没停车,索性就一直把冯荞送到冯庄村村后。
村口一条土路,冯荞跳下车,便看见路边上停着一辆自行车,一个人正站在车旁,见他们过来,伸着脖子一直朝他们望。
冯荞不免就看过去,讶然发现,这人竟然是冯小粉的那个王振龙。
“那什么……姐好。”王振龙认出冯荞,伸着脖子点着头,忙主动跟她打招呼,样子有几分腼腆忸怩,配上他那个身板那张脸,显得挺憨厚可爱。
冯荞看了看王振龙,明明要比她大上两三岁,叫姐倒是叫的很积极。挺大的个子,挺大的人,一脸憨厚的笑,不知怎么他那表情样貌,总让人有点“傻缺”感觉,看起来人应该不坏。
这“傻大个”不会是专门在这儿等冯小粉吧?今天晚上好像也没听说附近村镇有哪儿放电影、唱戏的。冯荞心说,这天都快黑了,寇金萍要是默许冯小粉晚上出门晚归,那可真够纵容的了。
然而冯荞猜错了。
冯荞也没时间跟王振龙“姐啊姐”的多客套,就点头笑笑,径直回了家。一进家门,冯小粉竟然在家,正蹲在井台洗菜,袖子挽得高高的。冯荞意外地看了看冯小粉,今天咋这么勤快?接着便听到东屋里有生人说话的声音。看样子,家里来客人了?
冯荞不由多看了冯小粉一眼,心说怪不得这位今天主动洗菜做饭,冯小粉跟她妈的风格一样,爱装爱表现,家里来了客人,她这是又要装勤快了。冯荞朝东屋一张望,冯老三不在,寇金萍正陪着一个眼生的中年妇女说话。
冯荞悄悄溜进了做饭的棚屋,寇小胭正在烧锅,见冯荞进来,乖巧地问了声:“大表姐回来啦?”
“回来了。锅里烧的啥呀?”
“地瓜干野菜糊糊。”寇小胭回答。
“小胭,家里今天来客人啦?是谁呀?我以前没见过。”
寇小胭伸头看了看井台洗菜的冯小粉,一努嘴,鬼精灵地眨眨眼睛,小声说:“河西大石埠村的,叫表婶,来给二表姐说媒的。”
哦,冯荞心说,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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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冯小粉一脸娇羞忸怩,东屋的寇金萍心里头却在恶狠狠地诅咒骂人。
王振龙谁呀,王振龙是她前世的女婿,冯小粉那个没出息的穷鬼丈夫。
她记得上一世,王振龙家是在秋天收完了花生,才托人上门来提亲的。既然是大石埠村的,她从大石埠改嫁过来,当然也认识,王家的情况也都清楚。王振龙兄弟两个,他是老大,下边有个小几岁的弟弟,另外还有一个出嫁的姐姐。王振龙他爸是生产队长,他妈还会当裁缝,在当时来说,王家家底子殷实,条件在当地农村算是上等的。
她觉得各方面不错,两家一相亲,小粉也看中了,于是顺理成章这亲事就成了。
然而这一世,如今才初夏时节,这媒人怎么就上门来了?
想都不必想,寇金萍二话不说拒绝了。
“她表婶,实话跟你说,我闺女跟王家的儿子姻缘不合,这事肯定不行。”
“表嫂子,你这是封建迷信,不是我夸口,这王家要是哪点不好,我也不敢大老远跑来你家说媒。人家家里不缺吃不愁穿,家底子富裕,房子新盖的,人家小伙子长得也不错,你还有哪儿不满意的?那你这眼光也太高了。话说这毕竟是年轻人的事情,要不,你先问问你家闺女?”
“不用问她,她小姑娘家懂什么。她表婶,这事你不用再提了,不是我看不起他王家,这亲事,我绝对不会同意的。”
寇金萍拒绝得十分干脆,媒人完全出乎意料了,见寇金萍一副“不必废话”的样子,那媒人只好起身告辞,走到院里,瞅着井台上忙碌的冯小粉,摇头叹气地出门走了。
冯小粉一看,情况不对劲呀,也顾不得羞涩忸怩了,忙甩着手上的水跑进东屋,却看见寇金萍一脸气恼的表情。
“怎么了,妈?”
“没怎么,就是个来说媒的,真是不知道好歹,她说的这家实在不好,绝对不行,根本配不上你。小粉啊,你听妈的,一者你还小,才十六呢,二者姑娘家找对象嫁人,就好比第二次投胎,投胎个什么样的人家太重要了,一辈子的大事,可不能轻率马虎。”
“妈,他家……怎么不好啦?”冯小粉急了。
“我说他不好,他就是不好,你忘了你妈是干啥的啦?我算过了,你跟那王家儿子姻缘不合,你要是嫁给他,一辈子没有财发,一辈子的穷鬼穷命。”
“妈!你怎么能这样呢,你咋就知道人家穷了?人家王振龙到底哪一点不好了?”冯小粉急得跺脚。托媒提亲的事,她跟王振龙商量好了的,既然被冯荞遇见了,索性就不等了,大大方方订婚才好。俩人的事儿王家的父母也知情,加上王家自认为条件很好,因此媒人来之前,根本就认为十拿十稳的事。
谁知道寇金萍问都没多问一句,就直接宣判了死刑。
“妈,你怎么这样啊,人家王家哪点儿配不上?毕竟是我的婚事,你怎么问都不问我!”
“小粉,你这啥态度?”寇金萍惊觉不对,要只是个陌生人来说媒,小粉不该反应这么激动着急。可是按说她带着小粉从大石埠村改嫁过来的时候,小粉只有九岁,就算她现在还能认得那个王振龙,也顶多见面脸熟罢了。
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
寇金萍想到这儿,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上一世,这婚事成的顺利,她竟然从来没想过,小粉可能是跟那个穷鬼之前就偷偷好上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