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军区总院。舒悫鹉琻病房。
“滴滴”的响声很是平稳,床上没有动静,莫怀远脸色苍白地拿着一个翻盖的打火机,一下一下地翻动。能安抚人心的烟,却从未打着。
门外。主治医生正跟安书记汇报着安然的病情。
想到曾经安书记跟他说过的话,莫怀远知道,要么这扇门不被推开,要么推开以后,就是一个不可更改的决定。
一会,安书记推开了门瞑。
床上的人儿恰巧被这动静场景,迷迷蒙蒙地侧了侧脑袋,缓缓睁开眼睛,嘴里鼻腔里一阵难受,透过模糊的眸光看了看,才知道是戴着氧气罩。
莫怀远用眼角的余光关注着她每一分的动作,眼角眉梢的表情、脸上的血色、牵动的嘴角,都如画一般刻在他心上。
只是,不去看她而已珥。
可,
她没来得及先拿下令人难受的氧气面罩,先用虚弱的眼神在病房里望了一圈,只看到一个永远存在的人,自己的父亲,别的……没有了。
没有了吗?她骤然就变得失望的眼神,如尖锐的荆棘,刺进莫怀远心里。
她眼神很呆滞,回想起自己昏厥过去前那铺天盖地的痛苦难受,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万念俱灰地想,真的应该……结束了吧?
她对霍斯然的单恋……该结束了……
否则绝望就会像病毒一样侵入她的血液,贯穿她的人生,她真的煎熬不下去了,太痛苦了。
护士走进来,急忙检查她的瞳孔,呼吸情况,脉搏已经血压。
“你现在还难受吗?感觉呼吸困不困难?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她闭上眼睛,眼角微微潮湿,苍白的唇瓣张了张,哑声说:“难受……”
护士心一揪,脸色剧变,停了写报告的手赶紧起身看她,按着她的身体的各处部位:“哪儿难受?你快告诉我。”
“我脑子很疼……很难受……”堤坝上,霍斯然身躯微颤捧着她的脸吻下去的画面,出现一下,就让她痛一下,她紧紧揪住床单,痛苦地蹙起眉心来。
快点结束吧……好痛……谁能帮她停止下来……她不想再想起那个画面……
痛得快要哭出来之际,一串脚步声,缓步踱到了床边。
“莫、莫秘书……”护士见是他,赶紧让开。
安然一惊,听见这个名字神经就微微震颤,睁开眼,一片湿漉漉的水光之间,莫怀远脸色铁青,棱角肃杀吓人,将打火机盖子一盖,敞开双臂,慢慢俯身下来。
她几乎要腾地一下起身,尖叫出声。
可腾地一下坐起来之后,才现氧气面罩连着氧气瓶,手背上挂着点滴,还有——自己的父亲,此刻也在房里!
“然然,这是怎么了?”安书记很担心,上前对着自己的女儿问道。
安然呼吸紧,氧气面罩内一片慌乱的白气。
“没……没什么……我很好……”她两个双肩都是紧绷的,怕当着父亲的面,莫怀远也敢做出出格的举动来。
却不想他只是冷笑,阴森得像地狱里的阎罗,口吻幽幽的:“现在不痛了?”
她的脑子,只要一见他就会被他全然侵占,被那个夜晚捕获。
她当然,什么都再想不起来!
“爸……我好累,你……”她眼角渗出泪水,连赶莫怀远出去都不敢。
“然然,既然你醒了我刚好有件事要跟你说,你……精神好不好?不然我就等你好一点再说。”
“不……”她仓皇歪过头,抹了把眼泪,需要点别的事来支开自己的注意力,“你现在跟我说,我要现在听,你说……”
安书记疑惑地看了一眼脸色冰冷的莫怀远,不明白这两人到底在搞什么,还是开口道:“前些天你那边陈伯伯那边跟我汇报,说沿海缺个你这样的技术人才,想把你调到南边去。我想,就你的领域而言肯定是南方比较合适,就答应了他。然然,你住院期间我先让陈妈帮你收拾着,等出了院,你准备准备,就过去吧。”
什、什么?
安然惊诧至极,抬起脸盯着父亲看,极力想看出什么端倪来。
他这是故意的吗?
说让她去南方,可不过就是像六年前一样,看不得她在这里精神恍惚出生入死,一有危险就把她强行送走,而现在他也知道了,对她安然来说,最大的危险就是霍斯然,是吗?
可是,现在这样,又有什么不好?
霍斯然拒绝她拒绝得彻底,她再继续下去,是自取其辱,自我毁灭。
如果只有她自己,她是死都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的。哪怕知道自己的飞蛾,他是火,也会一次次地扑上去,直到死。
可父亲的口吻,分明,就是命令。
她眼睛一片红肿的湿润,抓紧了床单,心下一片绞痛。
人们说,心死缘灭,便远走他乡,就是这样的感觉吗?
“你也放心,南方那边我也呆过,如今是你陈伯伯在管理,你要过去,他必然不会亏待你,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尽管对他提。”
陈伯伯所在的南边。距离这里,几乎千里之遥。
虽然飞机不到三个小时就能跨越南北,可换一个地方环境生存,安然知道,一切都会不一样。
“……好。”安然不知怎么说出这个字的,痛得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接下来的话说得很急,生怕自己后悔,“我去南边。我去。”
霍斯然,这下你可以再也不用为难,我会怎样断不了情,纠缠着你。
林亦彤,你也从来不知道吧?不管你是好是残,他的选择,从来,乃至以后的永远,都会是你。
这决定,还是做出来了。
“然然,你这次……还需要人陪你吗?”安书记意有所指,问她还要不要莫怀远作陪。
“……”她神经顿时紧张起来,想到一到南边,父亲不在,唯有他们两个人朝夕相处,就怕到了极致,那一晚撕裂般的剧痛,和深入灵魂般的占有,她不愿再回忆第二遍。
突然,莫怀远却冷笑了一声,盯住了她。
“你放心,我不去。”
这淡淡的一声,却宛若深水炸弹,炸响在安然心里那平静的水面。
她呆愣愣的水眸抬起,看着莫怀远,眼见他缓慢而冷然地直起身子,从自己身边退去,双手慢慢插进裤袋。
如御风而立的神。
在她安然的人生里,他就像一座路标,每一分每一段都有他的存在,他存在的太久了,太习惯了,像一片从来都不会被打破的水面。
所以等真的打破时,才那么令人惊诧,让人乱了心绪。
“我不去。也不会就留在京都当个常务秘书,等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还在这儿。”莫怀远冷冷勾起嘴角,“三十年已过,我却没有自己的人生,嗯?”
他的意思是,从此以后他莫怀远会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
不为任何人动摇,也不为任何人等待?
“我受够了。也恭喜你,”他眯起眼睛,语气冷漠凉薄,幽然如风,“自由了。”
安然心绪大乱。
手无措地揪着床单,连呼吸都不知道该先进还是先出,浑身不自觉地微颤。
“安然。再见。”
他说完,魅惑地冷笑了一下,往后退去,接着,走出了门。
…………………………
抱她回医院时,见她还情绪不稳,霍斯然动作顿了顿,俯身,轻吻一下她的唇。
“还在想?”他沉声问。
怀里身体紧绷的小女人,这才慢慢缓过神来。
苍白的小脸一抬,定睛看了看他,才面色复杂地将攥得死紧的小手从他衣服上松开了。刚刚她的情绪
太过愤慨,精神也高度紧绷,只知道要护着他,像母鹰护犊一样。
舔了舔唇,她手伸出去,往后一点,想撑着身体坐过去,让他进来。
霍斯然却牵了她的小手绕上脖子,将她放去了里面。
“长,是许长派我来送你们回去的,下午还要去军委,所以到时我再跟您一起去就行了。”一个新司机跑过来,扶着车门对他说道。
霍斯然还没张口说话,里面的小女人就开了口,茫然哑声道:“斯然,我们去医院吗?”
霍斯然定定看着她,眸色深邃温柔:“你不想?”
她的小手揪着他的衣角,看了看他几天未换洗的衣服,又想起几日来在医院的冷落寂寥,柔白的手指攥紧了不肯松,哑声道:“斯然……我们,回家吧。”
…………………………
在她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星期的时候回家。
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