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大凌河堡之后,大队继续向前,惟功率领中军,奔赴广宁。
过宁远时,祖承训代表祖家出来与他相会,在营中与惟功聊了一个多时辰,双方约定,等辽阳局势稳定之后,再次见面详谈。
目前来说,顺字行在辽东有四家分店,分别是前屯,宁远,锦州,广宁,未来待惟功入主辽阳之后,在辽阳肯定会有一家规模更大的分店,这自是题中应有之意。
目前顺字行主要的生意是运送粮食,豆料,布匹等大宗货品,还有一些少量的南货。
这些商品,因为大明海运的乏力,所以顺字行的大马车占了陆运的便宜,用大宗供货的办法垄断了出货权,不仅是蓟镇,宣府,还有辽镇现在大宗的供应商已经就是顺字行了。
官府运粮也是佥募,顺字行拿到了很多官府的订单,比如保定府按规定应向遵化供应一万五千石粮食和三万石豆料,按以前的做法是在民间雇佣大量的民夫和人力推拉的小车,费时费力不说,支出也很耗大。
运一石粮到蓟镇,最少每石加耗五斗,如果是从中原运粮到山西陕北的缺粮地,运一石粮要加耗一石半的损耗。
就是说,按规定运一万石粮去,得准备两万五千石的额数。
顺字行就轻省的多,订单接下来之后就是顺字行自己一手操办,从出库到上车,再到运抵,官府不需过问,不仅民间不被骚扰,官府也省了不少事,当然,胥吏们也少了很多盘剥骚扰百姓的机会,至于损耗,一石最多加三斗的损耗也就够了。
仅凭这一块的表现,任何地方官府不管出于什么心思和考虑,只要顺字行过来,就只能由顺字行包办这些物资转运的事务,否则的话,连考绩时都会被考量在内。
毕竟,明朝官员考绩时,地方安静无事是一个重要的考核标准。
如果顺字行侵犯的是地方士绅的利益,那么无事也变有事,但顺字行把大量的劳力腾下来了,被骚扰的普通百姓当然高兴,而大户人家也不会因为给九边送粮而失去自己的佃农,或是因为壮劳力出去太多而使得力役价格上升,不论是哪个阶层都有益。
当然,有损失的只是胥吏和衙役这个阶层,不过这个阶层只对普通的百姓有存在感,在士绅和官员眼前,他们就是一群狗奴才而已。
这就是不对等物流方式带来的变化,在辽镇这里也是一样,祖家的大量货物可以借由顺字行出货,同时顺字行也解决了辽镇军粮相对不足的问题。
虽然辽镇是实土卫所,而且粮食产量不低,但军户所种出的粮食相当一部份又自我消耗掉了,这几年年景又不是很好,顺字行能送来低价的军粮,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好事。只可惜在南货上,特别是松江布匹上的贩售上,顺字行的优势并不很大,辽东这里,用的棉花是济宁棉更多一些,松江布质量好,但没有价格优势,很多军户人家宁愿自己慢慢织出粗布来,也不会愿意花钱去买。
在和惟功会面时,祖承训也委婉表示,目前的合作模式是双方都愉快的,但如果顺字行能往南方发展,将物流优势扩展到南方,使得大量的南货进入辽东,那么合作的层次就会更提高一层。
与祖承训会面之后,惟功令大队继续往辽阳,他在大凌河城转而往东北方向,赶赴广宁。
钦差巡抚辽东地方兼赞理军务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周永泰就驻节广宁,在辽阳和沈阳都有他的分司,巡抚会定期巡视,然后就是钦差巡按山东御史郭思,辽东没有建省,所以巡按御史算在山东头上,郭思的任期已经快到期了,接任的人选还没有确定,不过惟功已经拜托过许国和曾省吾,尽量将梅国桢派过来。
另外广宁还有分守道,粮储道,当然,最重要的就是有李成梁这个钦差镇守辽东总兵官。
李成梁还有征虏前将军,太子太保,左都督府左都督等加衔和勋阶,是辽东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就算是巡抚也只是勉强能和他分庭抗礼,这和内地军镇总兵看到巡按和分守道也得持下官礼的情形截然不同,相差甚远。
惟功进入辽镇地界,而且是李成梁这个镇守总兵的副手,于情于理应该去拜见李成梁,绕道广宁虽然肯定会耽搁接任和布防,却仍然不得不有此行。
从大凌河城直赴广宁,惟功带领的是三百四十余骑的中军骑兵,是两个骑兵局和他的侍从室的护卫们,与赵雷夜不收局的奢华配置不同,这两个骑兵局的战马虽然更加高大神骏一些,但多出来的战马不足五十,只是用来轮换疲惫的战马,因为马力不足,将士们只能穿着一层锁甲,没有办法和赵雷的部下穿戴三重铁甲的豪华装备相比。
好在武器是一样的精良,这一队精锐骑兵路过时,吸引了沿途不少军堡屯户的目光。
从锦州到宁远,再从大凌河城到广宁,这一块广袤的地域最少有二十万以上户数的军户在种植着肥沃的土地,虽然这里只有五六个卫,按当年每卫五千六百人的人数来说最多不到三万军人,连同家小也不过十万人左右,但从洪武年间到如今已经过二百年,辽东又是富饶之地,军户生齿日增,光是从山海关到大凌河广宁这一片地方,最少就有近二百万人生活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
这些军户,依托在各级武官之下,虽然没有官府和胥吏,衙差,帮闲的催科,也没有乡绅大户的压迫,但各层武官的吸骨敲髓却只在普通的官府之上,从惟功他们一行经过的地方来看,军户贫病,普通的有饥寒交迫的模样,所谓的各百户所和沿堡垒衍生出来的村寨都是破烂不堪,不论是卫生环境还是人文,或是居民的精神面貌,又或是建筑的情形,都是十分的不容乐观。
这还是在辽东这样物产丰富的肥沃土地上发生的事情,怪不得二十多年以后,当建州兴起攻向辽镇时,辽镇的诸将十个有九个都选择了投降,就算不降也毫无战斗志,二十五卫的实土卫所,最少百万以上的军户挡不住六万男丁的野蛮部落,这里头的原因当然是各式各样,不过军户贫苦,毫无守土爱国之心,毫无疑问是最重要的原因!
与惟功一样,不少军中的武官是头一回到辽镇来,更甚者,是头一次走出京城。
这并不奇怪,象朱尚骏和郭宇这样的军户世家,虽然败落了,但好歹皇室是有一份铁杆庄稼给这些京卫子弟,不使得他们因贫苦而生出怨心,在他们一路奔波在辽镇一望无际的大地上之时,一边惊奇于天地之广,物产之丰富,一边又是看到军户之贫苦实在出于想象之外,这对很多人来说是难以想象的残酷事实。
“真是不出京师,不知天下竟是如此模样。”
朱尚骏骑在自己的战马之上,看着天际出现的广宁城墙,在越过了好几个堡台之后,广宁城已经是赫然在望,看着身后的屯堡,他不禁感慨着。
马世龙也道:“我也是真的不曾想到,辽镇军户,竟然贫苦至此。”
而距离广宁这么近的地方,屯垦的军户也是穷困不堪,聚居的地方比起京畿附近的普通村落尚且远远不如,每到炊烟升起时,队伍中会有人去村落买饭,但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在这个春意萌发的时候,军户们的家里多半是野菜,榆钱叶,和着各种粗劣的杂粮,几乎叫人难以下咽。
现在每个人的行囊里还有这种粗粮和成的野菜团子,这是惟功特别下令叫每个人都带上的,大家尝尝,才知道生民多艰,普通军户的日子过的有多苦。
“你们哪!”第二司把总李宝的圆脸上满是笑意,他并不是嘲讽,李宝为人很和善,虽然是周晋材麾下两大副手之一,但他只是技战术很强,并不是性格适合当军训官,身为第二司把总,也是游击将军,卫指挥使,虽然身居高位,李宝却没有什么架子,仍然能和部下们有说有笑,听到马世龙和朱尚骏的话,李宝大为摇头,微笑道:“你们这些京卫出身的家伙,在这里长吁短叹起来了,要知道我们这些顺字行出身的,当年全是在京中乞讨的乞儿,恐怕你们当时见了我们,也就是冷眼一斜,哪里曾经想过我们的困苦哟。”
马世龙和朱尚骏都被说的怪不好意思,朱尚骏嘿嘿笑道:“几年前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娃娃呢,哪懂得这些。”
“嗯,我也是跟随我们大帅之后,习字,读书,明礼,渐渐才懂得了很多道理。”
李宝呵呵笑道:“其实我们自己都是,当年虽然大家都钻粪堆,在庙会偷东西,但从未想过都是苦人,一伙结成一伙的,遇着就打,下手还黑,要不是东主……嗯,大帅将我们从泥途中拔出来,现在我真的不知道在哪里了。”
“安静,进入广宁驻军出迎范围!”
随着前队一声命令,各旗队的旗号招展,原本欢声笑语的整支队伍就进入了静默之中。
广宁城相隔不过两三里路了,早过了城外最后的一个驿站和急递铺,当然也过了接官亭的位置,在这里,广宁城头上巍峨的敌台,箭楼,翁城,城外的羊马墙,壕沟,拒马,鹿角等城防体系清晰可见,在城外,还可以看到一些丢在地上的破烂军旗,还有一些垃圾一样的东西,里头明显能看得出来是军事物品,在这里,很明显的就能发现,广宁在近期有一场十分激烈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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