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有些索然地在集市上转身,顾文居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毕竟画和照片不一样,不那么逼真。
相似风格的画像看的多了,就记不太清楚谁是谁了。
所以云初被拦下的时候,有些意外。
“公……公子怎么自己出来了。”
这话音,一听便知是一眼认出了她的身份的。
云初转过头去,看到那张脸的时候皱了皱眉,脸上有一点迷茫的神色。
顾文居从她的沉默里看出了什么,自己便先解释了。
“臣顾文居。”
哦,他就是那个顾文居。
“公子,集市鱼龙混杂,让臣送你回去吧。”
他神态谦和,微垂下眉眼,声音里听不出真实的情绪,只见遵从。
云初却从那简短的两句话里,听出了另一些东西。
是不耐烦,是叹息,一低头时,似乎还有轻微的鄙夷。
她挑了挑眉,声音清冽。
“好。”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着,一路无话。
公主府前。
“今日麻烦大人了,进去喝一杯茶再走吧?”
云初浅笑着发出邀请。
顾文居对着她拱了拱手,正要拒绝,云初的声音却继续了。
“怎么?大人是在集市上听了些传言,要对我敬而远之?”
她没有说传言的内容是何,但显然顾文居也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似乎愣了一瞬,脸上的表情僵硬。
“没有,公主误会了。”
“只是公主未嫁,臣未娶,若出入公主府的事被有心人编排了去,有损公主名节。”
云初笑盈盈地看着他,眼里波光盈盈处,分明都是怀疑。
“是吗?”
“我还以为……”
那声音意味深长,却又什么内容也没有,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
“罢了,大人既如此想,我也不强求。”
她回过身去,向着公主府内而去。
顾文居心中一跳。
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她十二岁的生辰,那日宫中大宴,他其实是不够资格的,却依旧被邀请去了。
传言,是皇上要为公主选驸马,而他虽品阶不高,却又一副好相貌,所以才收到了那张请柬。
然而大宴上,选驸马的事情却并没有被提出来,其中变故如何,他并不知道。
后来听闻丽初公主不堪皇后磋磨,自请出宫,他还唏嘘了几句,天家贵女,也不过是个早年丧母,亲缘寡淡的孤女而已。
他因大宴上的惊鸿一瞥,本就对她有几分好感,这下又平添了几分怜悯。
直到后来听到那些传言。
传言丽初公主平日里骄横,自请出宫并非是因不堪皇后磋磨,而是因为不想被人管束。
传言丽初公主年纪尚幼,未出阁便学着前朝那些放荡公主,在公主府豢养男宠。
传言……
那些声音有些荒谬,可空穴来风,也必有因果,他没有全信,却还是在心里留下了印象。
只是终究还是没往心上去的,不信大宴上那看起来高高在上,却又冰清玉洁的公主,会是这般模样。
在集市上看到她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不可能,然后又看到她身后跟着的侍卫,带着的腰牌说明着自己的身份,自然也印证了她的身份。
他说不清那个时候,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大离民风保守,除却为生活所迫,大概没几个良家的女孩,会那样出现在集市上。
失望……和那些传言竟有几分真实的猜测,交织在心头,让他情绪复杂。
他送她回府的路上,一直期待着她能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什么都好,解释自己也好,责备他多管闲事、坐实了自己刁蛮公主的名声也好。
让他更了解她一些,让他左右摇摆的猜测,更坚定一些。
她却一路安静着,什么也没说。
就在他快要说服自己,她其实没有传言里那样不堪,只是年幼不知事,有些贪玩,又不会处理教导下人,所以才会有那样的流言。
她只是太孤独了。
他的心中正柔软一片,却又猛然听到她的邀请,一时间热血上头,又是愤怒,又是觉得自己实在可笑,竟还在为她开脱。
可她转过身的时候,他还是感受到了几分寂寥。
大概是她的声音太过幽静,让人忍不住心疼,热血凉透之后,他心头竟然涌现出一种冲动。
“公主。”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地开口叫住了她。
在看到她欣喜回身的时候,本已平静下来的心又剧烈跳动了起来。
越演越烈,再无停歇之时。
云初带着他穿过庭院,眉眼里都是笑。
“大人,您多大年纪了?”
“哦……也没有比我大很多嘛,都做了那么多事了,好厉害。”
“大人可以和我说说外面的事吗?”
“我一直在宫里,都没有出去过呢。”
她开心得像个孩子。
公主府里的装饰并不奢华,与传言之中耗尽千金建造的精致并不一样,几乎可算得上是朴素了。
她不住地问一些千奇百怪的问题,大多数在他看来十分普通,她得到答案后却依旧很兴奋。
他心中越发疑惑,最后还是问了一直压在心头的问题。
云初啊了一声,脸上显出有些颓然的情绪来。
“我知道啊……我今天也听到了。”
“我都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她撇了撇嘴,似乎有些委屈,却又很快调整好了情绪。
“算了,这种事情我都习惯了,以前在宫里……”
她似乎是想倾诉什么,话说到一半,才发现对面的他一动不动凝视着她,眼珠一转,她生生把自己口中的声音截断。
“哎呀,我们不说这些了。”
她又开始绵延不绝的问题。
顾文居从公主府告辞的时候,已是薄暮微临,他脚下的步伐轻快,心情愉悦。
丽初公主果然并非传言中骄横跋扈,只是自幼养在深宫之中,有些天真不知事而已。
大概……皇后娘娘也没悉心教导过她,所以她才会不知什么事当为,什么事不当为吧。
如今一个人出了宫,闲极无聊,才会扮了男装出门去。
大概也是因为,周围的人不敢违背她?
也或许……是有人故意诱导她,却做出这样不合礼法的事情,创造由头去编排她。
他眼神冷了一瞬,想起她戛然而止的半句话,便知她在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
后来,两人交往甚密。
顾文居整理了好些书,送到了公主府,说是给她解闷。
云初也往顾府送了一些礼物,有来有往。
这段关系,很快又成了新的流言。
有人说,丽初公主看上了顾文居,有意选他为驸马。
有人羡慕顾文居交了大运,如此便一步登天,不必再熬日子。
也有人鄙夷他失了读书人的气节,竟和戏子一般,卖弄皮相求荣。
这些流言蜚语算不得什么,对云初和顾文居都造不成什么影响,却被另一人听了去。
“丽初。”
大皇子风风火火到公主府的时候,云初正在书房,翻着一本记录时事的小册子。
那小册子里多有夸张,却也别有风趣,她看得很认真。
所以书房的门被打开的时候,她甚至没有立即反应过来,直到面前伸过来一只手,把她捏着的东西抽走,她才后知后觉地抬头去看他。
这是大皇子,她认得。
属于丽初的记忆里,他占很大的比重。
不像太子那样懦弱,又不像三皇子那样跳脱,他像是一个真正的哥哥。
大概,也是最先发现自己心迹的人。
“大哥。”
云初弯着眉眼和他打招呼。
“你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做什么?”
大皇子看了一眼旁边的桌面,上边散落着的书横斜,让他又想起一些不太好听的闲话。
“今日是我母妃的生辰,她在宫中设了小宴,我来接你过去。”
大皇子生母身份不高,生了他才封了贤妃,可一直也不怎么受宠。
只是毕竟为皇帝诞下皇子,只要她自己不作死,在宫中的日子也算能过得去。
贤妃素来喜静,今年又不是整寿,皇帝应该也不会为她操持什么寿宴。
想来……是大皇子想借着这个由头来找她,才特意这么安排的。
云初心下清明。
“好,大哥稍等,我去换件衣服,便跟你入宫。”
这么久没见面,也是让他憋得狠了。
一直隐忍下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也能维持表面上的平和。
只是……大抵也只是白白消磨时间而已。
毕竟大离的灾难,并不真的在她身上,没了她引出的那些事,叛乱仍旧会发生,远方整装的军队,仍会向着这边航行。
要刮骨疗伤,总也该先把皮肉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