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府外的严以待阵,势在必得,君府之内的气氛便显得有些焦躁与无奈。
“父亲,这圣旨万万接不得,方才外府已有十数名企图逃走的家仆被就地处决,这明显就是‘格杀令’!”何易双手背在身后,眉头紧锁,在厅堂之内来回踱步。
他对此事极为不解。
外面那些人的举动再明显不过,这摆明了就是想杀人灭口啊!
可是,为什么?
圣上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圣谕?
要知道,他们一行人披荆斩棘,劳累数月,昨日才将仙人送入皇宫,这本是一件天大的功劳,没有嘉奖也就算了,反而还要面临灭族之灾!
为什么?!
难道圣上真的已经昏庸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接。”一直沉默着的何父忽地沉声说道。
刚刚入府不久,何父连盔甲都还没来得及换下,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父亲,不可啊!若是出门接旨,定是死路一条,不如尽早突围而去!”何易不安的说道,他还真怕父亲给他来一句“身正不怕影子斜”,然后就大开府门,让外面那些家伙冲进来。
一来,何易十分了解父亲的性格,是那种千百年来典型的愚忠之人。
换句话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倘若皇帝那道圣旨上,确实写明要何父自戮其首,他父亲定然会照做,而且不会有任何怨言。
二来,他母亲与姐姐在清晨十分,便去城南二十里外的明禅寺里还愿去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回来的时候。
现在突围倒还好说,倘若犹豫不决拖着时间,等母亲与姐姐在回来时被外面的士兵抓住,并以此做为要挟,逼他们就范,那可真就一点对策都没有了。
“是啊将军,现在府内尚有甲卫百余人,不如突围而去,我等必誓死护得将军与少将军周全!”四名随军的将领也纷纷跪地请命。
这四位,跟随何父征战多年,历经大小战役无数,个个都是能够一以当百的勇将。
若是他们拼死相护,又有何易在旁出谋划策,将他父亲安全送出城去,应该不算难事。
“父亲,迟则生变!”
何易见父亲不为所动,面上焦急不已,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何父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何易乖乖的闭上了嘴————
“接,不但要接圣旨,我们还要进宫接圣驾!”何父的声音浑厚而低沉。
进宫接驾,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何易的父亲同样不相信这道圣旨是皇帝亲自颁下的。
也就是说,这背后有人在故意针对他们。
甚至不惜————假造圣旨!
“父亲,您的意思是......?”略作思忖,何易便明白了父亲的想法,自语道:“若真如此,那他们便是要造反了啊......如此说来,定然是那个徐方士和庞仙人在背后作祟!或许,他们已经囚禁了圣上也说不定。”
正如何易了解自己的父亲一样,跟随皇帝征战沙场数十年的何父,自然也十分了解皇帝的为人。
皇帝虽然老迈,但并非昏庸之主,自天下一统后,皇帝一直都勤于政务,爱民如子,对待百姓尚且如此,何况忠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若要引得仙人入世,怕早晚会不受控制,他日若想喧宾夺主,恐怕没人能够抵挡仙人法术之威。”
在初登仙岛时,何易便有此言,当时只是有所顾虑,不想竟一语成谶。
何易思忖片刻,当即不再迟疑,便冲那四将下令,道:“曹劲,你带二十弓弩手伏于侧檐,待府门大开,乱成一团时,你便领兵往外冲杀,只管夺马,杀人为次,待夺得马匹之后,即刻往城门校尉柳志安处,叫他速速整点军马来救!”
何易深知柳志安此人,为人深明大义,乃是少有的正直之人。
最重要的是,那柳志安曾受过何父的恩惠,若得知此事,必然率军来救。
“曹劲领命!”那将抱拳说道。
“黄良、黄才,你兄弟二人领府卫五十,随我冲杀正门!我来牵制敌将,你二人自己找机会,奔城南明禅寺,务必将家母与姐姐安全送走,切莫走漏了风声!”何易又下一令。
“末将誓死,也要护得夫人与小姐周全!”黄良、黄才二人拜道。
“陈老将军....”何易看了最前方那位将军一眼,却有些难以开口。
此人名为陈泰,今年已有六十岁的高龄了,须发皆白,额上生皱,尽显老态。
虽然年轻时勇武万分,可年过半百,还能有几分当年风采?
想了想,何易低声叹了口气,道:“那姓徐的昨日才回带仙人进入皇城,今日便下了杀令,如此仓促,自然无法做到万全的准备,我料想后门处不会有太多兵力,陈将军,你随我父亲,从后门出去吧。”
军令已下,自然是动如疾风,但陈泰却是一脸傲然,不为所动。
“为将者,岂可不战而退!”陈泰脸上有不悦之色,知道自己被何易轻视,高声道:“少将军若是嫌我年老体衰,大可不必发号施令,我陈某虽只一人一刀,也不惧死!”
陈泰为将数十年,见惯了血腥杀伐。
将军阵上死,马革裹尸还,乃是陈泰毕生的夙愿,他官位虽不及何易,但被如此轻视,却是不能容忍。
况且自己老则老矣,何不将生路留给其他三位年轻的将领?
“好!”
何易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陈老将军便随我冲杀正门!黄良,黄才,你二人随武安君自后门离开,一旦出去,便火速派人前往宣武门,找御林军统领金玄,详细说明此事!”
金玄此人,掌管三千御林精锐,而且距离皇宫最近,若是将消息传于金玄处,他或许能够提前出兵进入皇宫,以营救天子圣上。
何易召四将于一处,各自附耳,低语云云,将详细的计划讲述了一遍。
谁都没有注意到,在旁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一道淡淡的、透明的影子,渐渐消散了去。
..........
艳阳当空,烈日灼目,此时正值盛夏最炎热的时候。
这原本并没有什么,可在君府之外,那些身披厚重盔甲的死士,却在此时吃了大苦头。
一个字:闷热!
气温愈来愈高,阳光刺眼,肉眼可见的灼热气浪扑打在脸上身上,仿佛火焰灼烧一般。
他们身上的黑色盔甲也在吸收了充足的阳光之后,变得滚烫无比,如同一个个黑色的蒸笼,蒸烤的他们的身体。
他们一个个口干舌燥,身上的汗水顺着盔甲的缝隙流下,在脚底淌出一片湿润的颜色。
“武安君!圣上御旨,速速出来接旨!”
前门骑马的小将喊了半晌,却不见有人出来,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他伸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液,心道,若在这么干耗下去,自己麾下这些人马,怕是还没开打,就要一个个中暑倒下了。
“难道要逼自己强攻?”这小将心中有所顾忌。
眼前,这块书有“武安君府”四字的金匾,乃是圣上御赐,他若是强攻君府,便是无视圣上天威。
虽然此次前来乃是奉诏讨贼,但对他下达“格杀令”的,毕竟不是圣上本人。
现在圣旨未宣,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不能再等了。”小将沉思片刻,便勒令左右,道:“时间过去这么久,这武安君府都没有重要的人出来领旨,明显就是要拒接圣旨,违抗天命!来人,给我砸门!”
言罢,便有士兵将早已备好的撞木扛来,重重撞在府门之上。
砰!
砰!
砰!
......
这些人早就被太阳晒的一肚子窝火,下手自然也是极重,三五下过后,府门已然摇摇欲坠。
砰!
又一次撞击过后,府门顿时崩塌,裂成数块。
便在这时,那府门之内厉风顿现,一大片支锋利的箭矢自内府疾射而出,瞬间将那几名扛着撞木的死士射成了筛子。
“将士们!随我冲杀!”
门内一声厉喝,继而有一队黑衣黑甲的府卫冲了出来,手持短刀大盾,脸挂饕餮兽面,一言不发,见人便杀,凶恶无比。
这些君府护卫,皆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所组成,临阵经验丰富,虽面对数倍于己方的兵力,却丝毫不显畏惧。加上陈泰一马当先浴血拼杀,瞬间就将包围府门的死士砍倒一片。
“给我顶住!守好大门,一个都别给我放跑了!国师有令,谁能取下武安君首级,赏金千两,官升三级!”那小将见这黑甲府卫来势甚猛,顿时显得有些惊慌。
噗嗤!
噗嗤!
何易身披黑甲,随在陈泰右侧,挥刀砍杀数人,白面染血。闻言冷笑道:“国师?身在皇城内,何时轮得到国师发号施令?还是说......他想篡权?”
“你休得胡言!国......本将来此宣读圣上御旨,你等无视圣谕,当是死罪!给我上!”那小将明显没有见过什么世面,见何易盛气凌人,杀气腾腾,气势很快就弱了下去。
也难怪,那徐方士初入皇城,尚且没什么根基,朝中那些赫赫有名的大将自然不会受他指使,所以,他也就只能通过利诱,来诱惑这些一心想要往上爬的,籍籍无名的小将。
也太小看了武安君府的能力!
数十名死士从旁侧向何易冲了过来,与黑甲府卫战成一团,府卫虽然勇猛,可面对数倍于自己,如潮水般涌来的兵力,也开始渐渐吃力起来。
不过,他们通过之前的攻其不备,却也成功在这群死士之中撕开了一条缺口,足以让潜伏在侧的曹劲等人突出重围。
嗖嗖嗖————
房檐之侧,十数支羽箭应声而出,十数名死士应声而倒。
那缺口又大了几分。
曹劲收起弓弩,取出短匕,带着二十余名黑甲府卫从墙檐之上一跃而下,猛地扎进战圈之内。
在留下几具双方的尸体之后,曹劲成功夺了马匹,将一面大盾抗在背后,飞马往外城门处奔去。
一连串的羽箭射在他背后的大盾之上,发出一连串“叮叮叮”的声音,好在有惊无险。
“陈将军,接下来看你的了!”何易与陈泰使了个眼色。
眼下他们必须先将曹劲保下,让他成功搬回救兵,方才有获胜的可能。
“末将遵命!”
陈泰此人,不但临敌经验丰富,年轻时更是冲锋陷阵的好手,曾率五百铁骑,硬生生在万人大军内撕出一条豁口,可谓勇武万分。
陈泰闻言,自取了丈二的长刀,爆喝一声,向前挥出一个满圆,顿时便将四五名企图追击的死士拦腰斩断!
“喝!”
一招既出,陈泰并无收招,大开大合,招招相连,一杆长刀舞的虎虎生风,每次寒光掠过,便有数人丧命。
霸王连环刀法,乃是以少敌多,陷阵作战的最佳刀法,攻击快,力量大,范围广,还不用担心伤到自己人。
加上他脸上那具染血的饕餮兽面,宛若杀神临世,场面一度血腥,两军将士无不骇然失色!
“上!都给我上!拦住他!弓箭手,给我射死他!”见陈泰逐步逼近自己,为首那名小将更显慌乱之色,将一面盾牌拿在手中。
便在这时,陈泰自杀开一条血路,疾行向前,奔至小将马前,厉声道:“为将先怯,该死!为虎作伥,该死!为贼谋逆,该死!”
锵!
一刀斩去,直接将那小将举起的盾牌,以及一只手臂齐齐斩断!
“啊!!!”
一片鲜血挥洒过后,那小将直落马下,捂着右臂惨叫不已。
“乌合之众!”
见其这般模样,陈泰不由骂了一句。
其实也难怪,攻打武安君府这种死人的差事,除了这种专门用来背黑锅的傻小子,谁还愿意接手?
可惜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陈泰!我奉命宣读圣旨,你......你居然安敢伤我!”那小将脸色苍白的说道。
“圣旨?拿来我看!”
都到了这个时候,何易自然不会与他客气,冷笑一声,与府卫们并肩向前冲杀数步,至那小将马前,一把将圣旨夺了过来。
打开一看,这圣旨内空白一片,哪里看得到半点字迹?
“圣上果然出事了。”
何易与陈泰对视一眼,脸上皆是无比的震惊。
他们实在料想不到,对方竟然真的有如此大的胆子!
连圣旨都敢造假,那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干的?
陈泰的眼神当场便冷了下去,隔着面具,何易都能感觉到一股庞大的威慑与怒意。
“胆敢抢夺圣旨!给我杀!全部杀了!”那员小将慌了,他指着何易,厉声道:“此人是武安君之子,给我拿下!本将军重重有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小将话音一落,当下便引来数十名死士的围攻。
“停!都给我停手!此人伪造圣旨,蒙蔽众人,其罪当诛!尔等还不停手,更待何时?”何易高喊一声,将那空白圣旨亮了出来。
此番真是一言激起千层浪,那些死士看到圣旨上空空白白,便犹如当头给了一棒,当场全部愣在原地。
“这就是你说的圣旨?”何易将那卷空白圣旨在那小将眼前晃了晃,而后一把将他揪了起来,厉声道:“说!到底是谁指使你栽赃我父亲的!”
“圣上现在哪里!”陈泰将刀刃抵在那小将脖颈上,沉声说道。
似乎知道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那小将反倒冷静了几分,呵呵惨笑了几声,道:“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父亲想从后门逃走?呵呵,我告诉你们,国师大人早就知道了你们的计划,呵呵呵,后门那边才是我们围攻的重点,逃?你们谁都别想逃掉...不止是你父亲,还有你母亲和姐姐,明禅寺...呵呵呵,哈哈哈......”
那员小将的笑容中,有种报复与发泄的快感。
那双眼睛里所蕴含的神情,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讽刺。
“这不可能!我们的计划不过是刚刚定下,你又如何能得知?”何易心中一惊,面容瞬间扭曲了几分。
后门处他倒没有太过担心,只是自己的母亲与姐姐那里,倘若被抓,后果不堪设想。
那小将讥笑着,道:“国师仙法之玄妙,岂是你这种凡人所能看透的?”
“竖子尔敢!”何易大怒,当即手起刀落,斩下那小将头颅,提在手上,与四面相围的死士大喊道:“贼首已诛,念尔等被受人蒙蔽,暂且不予追究责任,还不快整点军马,随我去救武安将军!”
“这...我等愿戴罪立功!”见将军已死,圣旨上又是一片空白,余众心中惶惶,皆臣服于地。
何易整军备马后,再转身看向陈泰,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我先往府后去了,您...您可一定要找到母亲和姐姐啊!”
“去吧!那姓徐的初入朝堂,还调配不了神武宫内的各位大将,就算临时以利相诱,也只能使唤些废物,无需放在眼里。”
陈泰用力的拍了拍何易的肩膀。
“保重。”
“您千万保重身体啊。”何易将一条马缰交与陈泰手中,道了声保重,便整点兵马,朝后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