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自然规律,只是当你到最高处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早已孑然一身。
外面人山人海,欢声笑语一片,小楼上出奇的安静,见的李清上来,小太子脸上一喜,可李清还是看到他眼睛里深深的落寞;咱大宋论尊贵、地位,还有谁比太子更高?可他高兴么?能为所欲为?
似这般年纪,应该与小同伴在人群中追打才是最快乐的,可太子身边有谁呢?
一见李清上来,太子笑容还没散去,就撅着嘴抱怨李清这次又没事先告诉他,要不是宋家兄弟过来,怕不又错过这次热闹的?宋祁瞧着李清也是一脸委屈状,李清知道宋祁不至于这么不讲义气的,只不过太子借机牢骚下罢了。
叫姑娘们出头募捐,本就是个惹争议的事情,更何况李清还想借这个机会推出交谊舞,拿太子做保护伞,好是好,可要是真的惹起众怒,岂不是给太子脸上抹黑?
今天太子出行,想是有宋家这“双状元”跟着,身边除了周御史外再无旁人,瞧着太子一脸的委屈,李清干脆蹲下身将太子一把抱起,行到窗台前指着外面的人群说道:“今日人虽多,但这番热闹却是不适合太子的,若真是要玩,下次太子来水云庄上,咱们玩自己的可好?”说着把嘴巴凑近太子耳边道:“把周御史这些一干人都赶的远远的,咱们尽情玩个高兴好不?”
太子来水云庄上也不一两次了,可每次都是一大帮人相跟着,李清如何敢放肆?没准人家转头就到皇后面前告一状,和太子的关系是李清在大宋最大的屏护了,他可不想弄砸。
听说可以尽情玩,太子小孩心性,哪有不高兴的,一把抱着李清的脖子也是悄悄的说道:“下次便只要这宋家兄弟跟着好不?皇后今儿见了高兴了。说是留他二人做翰林,日日陪着我呢,只是下回却有何新玩意?”
以前为了想出给太子弄些新奇玩意,没把李清给愁死,现在也想明白了,要啥新玩具的,其实像太子这般大的小孩,缺的是玩伴而已。只要有这么一些同伴,玩泥巴也高兴,再一个就是拘束少些,让太子的小孩天性尽情挥洒就好。
真正适合小孩玩的不少,只是却要有那么一帮年纪相若的同伴,不过李清倒不担心了,庄里那些学技艺的女孩子,也有不少是十三、四岁的,再加上若风,只是以前没想着叫他们来陪太子玩罢了。
跳房子、扔沙包、攻城一个个游戏说出来。太子已经听的两眼放光。坐在李清的膝盖上恨不得马上就去水云庄的好,还急不可待的告诉李清,上回学的斗兽棋娘娘也下他不过呢。李清也哑然失笑了,不知道那个皇后娘娘在玩大象吃老虎时,心里没准怎么个笑他李清荒唐法。
将未来的一国之尊抱在怀里,让边上侍立的宋家兄弟和周御史都是咋舌,周御史早就站得远远的,眼睛都不朝这边瞄一下,似乎没看见这么不合规矩的一幕,宋郊很紧张,从头到尾就没敢出声,宋祁也好不了多少。虽然好奇的看着李清和太子,但也不敢随便说话,在他们从小的教导里,君那可是天,哪能这么随便地说话。
不怪历朝历代君王总要亲近一些个所谓小人,实在是儒家文化的误导,他们忘了,这个君其实也是个人,也有七情六欲。有时候也要荒唐下,哪能一天到晚的把江山社稷放在嘴边呢,更何况赵祯现在还是个孩子。
可大宋有几人敢把太子当个孩子对待?
小太子居然也知道捧日军要和龙翔军比试得胜球的事,他嚷着要李清一定让龙翔军取胜,李清笑了,这可是好机会。
“那得胜球却也不难,太子何不亲自指挥呢?”李清笑道。
太子可没想过自己还能做指挥,一时惊愕和兴奋交织在一起,李清说道:“这有何难的,太子也学过些兵书战策,大可用到得胜球中来,若是仍有疑虑,何妨与龙翔军中人一道商议?”
太子还在迟疑,李清转头让宋祁把陈全和慕容一祯都叫上来,看了人家两人上来在太子面前的表现,李清才知道自己的所为多失礼,难怪周御史面对着帘帏像入定一般。
陈全和慕容一祯听李清让太子指挥他们玩得胜球,更不迟疑,一齐恭身行礼道:“愿奉太子号令。”小太子惊喜交加的问道:“我……能成么?可能胜那捧日军?”
李清扫了边上的周御史一眼,笑问道:“周大人博览群书,这得胜球也是见过的,依周大人之见,如何便可取胜?”
好,你表态了就好,还就怕你说些不合时宜的话来,李清见周御史还有些勉强,趁热打铁的说道:“太祖太宗马上征战四方,而立大宋之鼎,虽则马上得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然太子日后为一国之君,有文韬亦需武略,相辅相成,国乃得长治久安,周大人以为然否?”
周御史点点头,李清又说道:“周大人常随太子身侧,自然知道太子该学些何等兵书战策,得胜球若败,事关太子体面,日后倒要烦劳大人了。”
周御史被李清强扯了进来,儒家讲的是仁义治国,当然不会赞成太子去学什么兵书战策,只是现在李清说的却不是什么治国,学些兵书战策要玩这得胜球游戏争胜而已,一时也想不出怎么个反对。
李清可不想等周御史想出什么反对的词来,转身对太子笑道:“太子,有两位指挥使于场中奋勇向前,周御史与两位宋大人于侧为太子出谋画策,要赢那捧日军,有何难哉!”
宋祁和宋郊这时候还不知道怎么表示,这“双状元”就可以叫“双笨蛋”了,和陈全、慕容一祯一起抱拳对太子说道:“臣等愿辅太子,完胜捧日军。”
小太子这会心劲也上来了,从李清膝上一蹦而起,立在房中,双手背后,俨然一副阅兵的模样,口中叫道:“好,明儿我等便也操演起来,风雨不缀。管叫捧日军铩羽而归。”
李清对周御史笑道:“周大人老当益壮,为太子运筹帷幄之中,岂非一效汉之张良乎?”
周老头不作声的点了点头,老脸有些放光,隐然有些雄赳赳的气势了。
有时候李清不自觉也在反思自己,来了大宋之后,很多事情,他都是做的有始无终,倒不是这个事情做不下去,而是经常事情做着做着,便没他什么事了。
柳七和膝子京带着一船财物早返回兴化去了。顺道带上李清给范仲淹的问候,本来还想给这小范老子写封信,的确有些话不好明说。可憋了半天也不成文,只好罢了,人家可是一代文豪,自己这水平让人家自己粗鄙不堪不怎么办?
送别时倒是多嘱咐了柳七几句,瞧瞧热闹就好回来,按他这性子也不是个下苦力的,挑泥巴更无风情可言,识得些民间疾苦就行了,要真在兴化老老实实地帮着修堤,宋词里要少多少风月篇章。这可是大罪过;膝子京一旁颇有些过意不去,来一次京城把水云庄的家底快淘空了,还认认真真的给李清行礼,李清倒笑着说日后宗谅兄做大官了,想起个什么楼啊馆的,把咱李清的名字刻上去好不?
膝子京听得丈二摸不着头脑,李清却哈哈大笑而去,这人家要走远路的没动身,他这个送行倒先跑了;膝子京不知道李清是怕古代文人喜欢在送别的时候泛酸劲。没准要感花伤月一番,他可应付不来,赶紧溜掉的好;膝子京还以为李清为人率性,俨然建康风范,和柳七唏嘘了一路。
朝廷上么,别说赈灾,修堤的事情也顺利通过朝议,再没他李清什么事了,可桑家瓦子近来新开了交谊舞培训班,据说收入颇丰,这消息是云三娘告诉李清的;而京城诸军中时兴起得胜球,互相邀约斗胜,风头一时无量,还常常有权贵前去观看捧场,把蹴鞠压下一头,这个李清也不清楚,是谢大娘告诉他的,因为秦时楼的球儿做的最好,供不应求,现在也是姑娘们闲暇的一大进项。
李清现在翘着脚搭在栏杆上,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谢大娘、云三娘闲扯京城趣闻,也别提多舒坦。
“三郎,那王六公子却是好长段时间没上秦时楼来,随烟日日家茶饭不思的,小妮子怕是思春了罢,三郎闲暇遇着了,倒要说上一声。”谢大娘笑道。
得,咱到大宋拉皮条了,李清懒洋洋的伸伸胳膊,做了个扩胸运动,乍的聊八卦也要费力气呢?至于王乾元,暂时可不好说,人家老爷子重病在床,总不好成天往秦楼楚馆里跑,没得让人家戳脊梁骨。
随烟这小丫头也大了,相思这玩意啊,还就得往深里去,日后才有得回味,情窦初开一辈子就那么一次,要是马上就心想事成了,多没意思啊,李清嬉笑道:“随烟这小妮子才懂相思,便惹相思,乾元目下可不得闲,叫随烟还是定定心罢,该有的总会有,要来的总会来,急不得的。”
见李清拿姑娘家心事开玩笑,谢大娘啐了他一口,想着随烟那心神不定的样子,自己也哧哧笑了起来。
眼见着过几日便是中秋节了,这可是咱大宋的一个大节日,去年的中秋节,李清和若英是在赶往延州的路上过的,荒郊野外,赶路累个臭死,谁有闲情看月亮圆不圆,今年就不一样了,甭管月亮圆不圆,闲情是大把。
正好谢大娘觉着有些乏了,年年为他人歌舞助兴,今年却是想自己轻松一回,便与云三娘一道来水云庄上,和李清商议怎么过中秋呢。
这年头也没月饼可吃,无非是赏赏月罢了,对这中秋节李清可是心情复杂,他算得上是两世为人,心里即便再有牵挂,千里共婵娟也能千年共婵娟么?远隔千年的那些朋友么,现下可好么?
见李清有些打不精神。谢大娘有些恼了,“莫非三郎不欲与我等姐妹庆节么?怎生恹恹的?”
李清正走神呢,见谢大娘气了,忙不迭的赔罪,云三娘一旁笑道:“那歌舞喧嚣热闹的,谢妹妹还看的少了?依我看不如与三郎这般,懒懒地闲话一日,倒也轻松快活。”
谢大娘斜睨了云三娘一眼,口中嗔道:“云姐姐就只会帮着三郎。”说完,又白了腆着脸笑的李清一眼。
李清歪过头问边上的若英,你看怎么过才好?
若英笑道:“好久不曾听三郎唱曲了,那日便要三郎为我等唱上一宿如何?”
这是谁家媳妇?有这么糟践自己相公的么,唱上一宿,要不要人活了!
几个人正闲话打闹呢,忽听的庄外由远而近一阵马嘶人嚣,李清纳闷了,今天既不是逍遥会聚会的日子,也不是太子要过庄巡游的时候。再说太子现在正忙着操演他的得胜球呢。前几日便没过来,那么现在外面哪来这么多人?
不一会安小哥便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李清奇怪地问道:“小哥是随张管家督收稻米么?怎得回庄来了。”
这几天可是秋收的季节。要按李清的意思,等佃户们自己报上收成就行了,咱该上缴多少缴多少,可老管家不依,这可不是居家过日子的态度,佃户们少交些无所谓,那是庄主的德行,可要让人家知道你不在意,领情的说你仁义,不领情的当你不会管呢。
张管家坚持。李清也是拿他没办法,所以这几天安小哥、刘叔等人,都是分散在各处监督佃户们收稻,这是李清不懂了,人家也不完全是去监督的,有了好收成,人人心里都欢喜,看着金灿灿的稻米,感受下喜悦的气氛,也是一件畅快的事情。
现在安小哥急急忙忙的跑进来有些奇怪了,如今水云庄上,连看门的庄丁见的世面都多了,成天进出的不是公就是侯,再也不用闹什么迎接的虚套套,回禀都免了,反正人家就当自己家里一样。
这会来的又是啥人物?值得安小哥这么着急?
安小哥却催李清起身去庄外迎接,接?现在国公爷来了,你家公子都不接,何况石小公爷在水云庄上比咱还像主人,安小哥却嬉笑道:“公子还是赶紧着些,一会告之来人是谁,公子左右还是会迎出门的。”
安小哥一说出来的是些什么人,李清从躺椅上弹起来就跑,还招呼若英等也一道去迎,原来是延州来人了,可还真没法报名,因为是很多人,反正李清自己去看就知道了。
等到门口一看,怪不得这么大动静呢,原来是大队人马到了。
好几百匹马,只是马上的人却瞧着有些别扭。咱大宋马可是金贵的东西,不是大户有钱人家,平素还用不起马,所以一骑在马上的,都是锦衣绣缎的多,可现在几百匹健壮的蒙古马上,都是些褴褛不堪的人骑在上面,虽说衣裳褴褛了些,脸上多有长途跋涉的风尘,可一干老少气色倒还好,至少比柳七和膝子京那两个挖煤工人强,而且一眼望去,孩童不下二、三十个,李清知道这都是一帮延州兄弟的家眷,再加上一些战死弟兄的遗孤,一行百来个人不奇怪,反正咱庄上正空的慌,只是这些马从哪里来的?
正纳闷呢,人群中闪出一挂大车,车帘一掀,李清惊讶的嘴都合不上,略显疲惫笑着从车上下来的,不正是延州风雨楼的倩娘么?她怎么到京城来了?这可是若英认了姐姐的,李清抢上几步笑道:“倩娘姐姐来京城,如何不遣人先送个信来,也叫李清早早迎接。”
倩娘一理散乱的发鬓笑道:“李公子欲往何处接?莫非上延州么?”
瞧着倩娘神色委顿,李清自己也赶过路的,知道即便这年头坐车,也是辛苦的很,赶忙将倩娘往里面让,一边冲着众人叫道:“快些下马罢,到家了!”
连喊了几声,马上的人都是傻呆呆的不动弹,怎么了?莫非赶路赶的神志不轻了?倩娘笑着往水云庄内看了一眼说道:“三郎府上却比延州侯府更气派些,你说到家,这些人等如何敢认这个家门的?”
那是,李清可有些自豪,经过内府的一番整理,在京城里面不敢说,可一出了城门,几十里地还就是咱水云庄最气派!
原来是被这气势吓住了,甭怕,习惯了就好,李清叫安小哥招呼那些看门的庄丁过来,赶紧引这些人进门,小心着些,骑马久了,怕是腿都麻了,小孩还是抱下来的好。
李清在人群中忙着笑脸招呼众人呢,倩娘笑着扯住李清说道:“三郎先别急,且看这是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