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与奉仙这一聊就聊到了金乌西坠。
出了琉毓宫,天官招来一只白鸾,任由它带着自己在上清境内乱窜。
“你现在这副神体,根本不能做任何事。”奉先当时这样说道:“你这副神体,顶多只能算是一具被神识充满的驱体,稍不留意,神识就会游离出你的身体。若不是地官与水官用神力护卫再加上这仙界源源不断的灵气充盈,你早就因为神识离体魂飞魄散。”
“你说得我好像就是一个装着神识的容器一般。”天官苦笑:“仿佛这些神识并不喜欢我这个容器,随时想着往外跑,可是又经不住天官他们法力高强,硬生生的把它们逼进我这个容器内。”
“这比喻倒也不差。”奉先正色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让你神识归位的办法。大概有点眉目,但并没有谁试验过,一切都只是一个理论,并未实际操作过。”
“什么办法?”天官眼前一亮。
“回到人间去!”奉先答道:“回到当初你度劫的地方,甚至是你与旱魃天王大战的九幽地界去。我记得地官曾说过,他找到你的时候,你倒在一片废墟中,体内的神识正在向外发散,照得整个大地一片光亮。若不是他及时制止了其它神识的溃散,你早就该生死道消了。既然是这样,那么首先我们应该将你散发在神州各地的神识全部找回来。拥有了一副完整的神识达到一种完满的状态,你体内的神识就会因为这种完满而相互牵制相互吸引,才不会因为不完整而总是溃散不断。然后再想办法与你的神魂合一。也许,这样,你才能摆脱当前的困境,真正的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原来的状态。”
天官摸了摸腰间奉先送她的一个淡红色的如意腰坠。腰坠做得极其用心,只有食指大小,如意顶端一颗暗色的玥珠。
奉先告诉她,这是他花了一千年才练化出来的一颗玥珠,让天官从现在开始就一直佩带在身上。玥珠会因为长期佩带,慢慢吸纳主人的灵气来养珠。如果哪天天官找到自己的部分神识,而神识却因为离体太久无法聚入体内,就可以暂时将这些神识吸入这颗玥珠中。而玥珠受主人灵气滋养,也会用这份滋养来回养这些神识。在玥珠中被滋养的神识会慢慢有主人的印记,从而回归主人灵体内。
奉先说他本不愿这么早就把这颗珠子给她。因为他认为这颗珠子应该可以被他练得更完善。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不日他就会下界。甚至还不让天官去送他。
有些烦燥,天官轻拍下白鸾,白鸾鸣叫一声,往更远处飞去。
上清境禹余天,三十六天中的第三十四天。南宫鸠,奉先,地官,还有很多已经被这个世界忘记的远古大贤们都居住在这里。可是这里却常年清冷。
也许是这里的大贤们都喜欢那种清冷的风格,整个上清境常年被冰雪覆盖,在整个天界也算是一处比较特别的所在。冰雪未覆盖到的地方却是一片生机盎然,翠绿的植物与这冰白色映衬出这片宁静又清幽的仙境。
有仙界灵气的滋养,虽是冰雪地界,各处的绿色仙根灵草们倒也能够肆意的生长。白色和绿色变成整个上清境的主要色调。只有一处地方例外。
远远就看到一座深黑色的宫殿耸立在一片冰白与翠绿之间。地官的洞灵清虚宫——上清境最高的一处宫殿。
天官刚降落在殿外,就见到地官的大持事宫女夏未静立在那里,似乎已经等了她好久。
“见过天官大人!”夏未轻轻一福:“主上临出门前就让婢子在此等候,天官大人果然过来了。”
“夏未!”天官眼前一亮,跑过去牵着夏未的手笑道:“这几日,让你们受累了。”
夏未轻笑:“若天官大人真能记得我们往日对您的好,以后便少气主上吧。不仅如此,还把这上清境千里雪原归功于我们主上。害得我每次去仙婢掌事宫那里庭议时都收到一群仙婢的同情眼光。好像我们在这里受了什么酷刑一般。”
“嘿嘿,这可不能怪我。”天官吐吐舌头从衣袖里拿出一朵莹莹的琼花:“你看,地官大人一生气,我紫徽宫周围的琼花就全部变成冰屑了呀。这一朵本来也是淹淹一息了,还是我用云汐露水养了好久才恢复成这样的。”
夏未掩嘴笑道:“恕婢子说句大不敬的话,天官大人这么些年的无理取闹,有哪件不是让人又气又无奈的?地官大人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施点冰冻法术吓吓你们,难道还真的要动手?他可心疼你得紧呢。”
“哪有,我哪有无理取闹了?”天官立马反驳。
“远的不说,就说前段时间,天官大人吵着闹着要玩人间话本。拖着小棒锤和大壮找了一些红红的布做了两身嫁衣,还搭了个戏台子让他们在台上演什么拜堂的戏码。”夏未一副很了然的样子:“水官大人讲起来的时候,都笑得不成样子了。”
“哈哈哈哈……”夏未还没说完,天官就笑倒在一边了:“夏未你不知道,太好笑了。我那个时候正坐在台下手持细棍教台上的大壮怎么持夫妻对拜的礼。地官和水官就进来了……大壮大叫了一声妈呀,就跑掉了。我背对着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纳闷,不就是演个话本嘛,把他吓成这样。然后整个戏台子就被冰冻住,下一刻就全部跨了。等小棒锤爬出来的时候,脸上的妆被冰块洗得花花绿绿的,正要向我哭诉,却突然忍住了,身子抖得跟什么一样。想哭又不敢哭的表情。”
夏未无奈:“都说我上清境的仙奴是最苦的,伺候了这么一位冷面主子。其实地官大人并没有这么难伺候。反倒是小棒锤,我觉得她再替你背几次黑锅,以后就算能升个仙官,也没有这命去消受了。”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往清虚宫内走去。
这清虚宫整体以黑色为主,石材是地官在仙界外的一处未知境地采到的一种会泛着淡淡光晕的黑色岩石。所以整个清虚宫看着并不黑暗,却像一股清流一般荧荧生辉。到得晚上,更是从岩石上闪出星星点点的光彩,若有似无,似近还远,让人感觉置身于一个神奇的幻境内。
清虚宫的建筑很特别,除了地官的主殿是宫殿式设计,其它地方基本上全是各式各样的回廊。或有顶或无顶,或中间穿插着花厅,或建于水上迂回往返,或建于山间延绵向上攀爬。各式各样的回廊,似走也走不完,绕也绕不到尽头。
而所有这些回廊都挂满了黑纱,这些黑纱或悬挂在宫灯下方直直的坠下来,或并排在有顶的游廊,檐廊两侧……这些宫纱很薄很轻,就算走过一个人,也会轻轻飘起。若是晚上,更是被宫外飘进来的冷风鼓得飞扬起来。
每次天官来,都喜欢围着这些回廊的柱子来回转着,用黑纱将自己藏起来,又从柱子后面揭开黑纱露出半边脸来。
远远的,就见到一身华装的女子游走于廊柱之间,眼里有些迷醉,有些恣意,手里拿着一朵琼花轻触鼻尖,另一只手优雅的轻抚着旁边飘着的黑纱。九凤锦闪出一片红色华彩。整个回廊里就她一个人,在那里舞蹈,在那里奔跑。回廊尽头,那人便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她。
夏未不知何时已经恭敬的站在了这个全身黑色的男人身后,听到不远处传来愉悦的笑声,她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主人,又低下了头。
玩得正高兴的女子似乎忘记了之前的烦心事,竟然就着这些黑纱围缦轻哼起来,只是才哼完第一句,一转身就看到长廊尽头的那个人,生生的把后半句吞了下去。
地官远远的向她持了个礼,然后做了个请的姿势。
到得正殿来,地官将主上位让给天官坐下,自己坐在下首方。夏未将茶放下后挥退了大殿内的仙婢,自己也退出殿外。
殿内一下子就安静下来。谁也没有说话。
之前在庭议的时候,天官借着三人都在场,装傻充愣撒了一通娇。可是真正到了两人单处时,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最后还是地官先打破了沉默:“去南宫鸠那里,可有什么结果?”
“恩。”天官眼珠转转点点头:“他说他早前就已经看到上清境有异象,那日望天华表冲进上清境他也看到了。他说奉先大劫是继我之后又一天界损失。”
地官看着水官,看得她心里发毛。
“好吧!”水官无奈:“他说,奉先死相已显,如果我不想被他连累就要离他远远的。他去人间我就得呆在天界,如果后期他为祸天界,我就得避到人间去。不然,我这点道行,被他的法光轻轻扫一下也得完蛋。”
水官见他依然一副死人样看着她,只好从坐位上跳下来,从袖子里拿出那朵琼花,走过去,轻轻的用一根红色的丝线扎在地官胸前。
“行啦,我认错,也认输。”天官左右看看那朵花,又再把它摆正了点说道:“那晚是我不对,你既然知道我心里为奉先担心,就大人大量饶我这一回。”
地官终于低头看了看那朵花,再次用万年不变的脸色看着天官:“南宫鸠到底说了什么?你还想骗我?”
天官脸色一变,慢慢缩回自己的坐位上,手指绞着衣袖,哆嗦着说道:“他,他说,奉先必死,可是他死前可能会疯狂反扑天界,天界可能会遭到重创。但是他后面的就看得很模糊,然后他就又发疯了,扯着我大喊大叫,说他算不出后面,还指着我说我怎么还没死,我在大劫的时候就该死了,为什么还站在他面前,我差点没被他吓死。”
地官听到此刻反倒脸色苍白。
天官扯起自己的衣袖放到地官面前,几道青青的指印印在她雪白的手颈处。
“呐,这就是他刚才发疯的时候给我捏的。”天官委屈的说道:“肩上还有,要不是我跑得快啊,我真怕他能生吞了我。不过我跑出天芒宫之前听到他大吼,说什么我的大劫是你害的,如果我还呆在你身边,一定灰飞……”
“别听他胡说八道!”地官突然大吼一声打断了天官的话。
天官被他吓得一愣一愣的。
地官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过来。。
他看着她,每次她穿上那套锦衣都要比平时成熟稳重很多,可此刻却像个吓到的小鹿,幽幽的看着自己。
他向她招招手。她慢慢向他走去。牵起她的手,轻轻揉着她手上的淤青。
一时无话,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呆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地官轻叹一声,那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下一刻天官别扭的将地官的手从自己手上推开。
“不日奉先就会下界。”天官低声说:“你还是早做打算。至于南宫鸠说你的瞎话我是不会信的。只是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他问道。
天官吸吸鼻子闷闷的说:“奉先说今日一别便是永诀,我知道他下界后就会收敛仙灵,像个凡人一样在人间游荡直到遇劫。我希望你能在他下界后推算出他的方位,带我再悄悄的远远的看他一次。我们三人差点就成永诀,我想你应该知道那种滋味,他毕竟是我在这仙界很重要的朋友。我只是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地官拒绝道:“我会随时留意他的动向。但是否带你下界,我不能承诺。我认为安全的话会带你下去,但如果我认为不行,你就算哭死在这里也没用。”
从清虚宫出来,天官看着渐远的黑色宫殿,看看自己手上的淤伤。甩甩手,奉先下手还真是重,只是不知道这招苦肉计效果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