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昭仁殿。
谢皇后身边的大太监何安自从知道六皇子不知所踪之后,简直是肝胆俱裂,没有敢亲自去回皇后,而是遣了心腹去回禀后,就抖着两条老腿随内侍们四处搜寻。
皇宫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这里头出什么事情都是可能的,看起来富丽堂皇实质上却是一只吃人的巨兽。
都说宫城的风水养人,可今上的元后,当年的太子妃却是在这里头一日不如一日最后歿逝的,饶是容妃的七皇子最得帝宠,还不是失足落入凝辉湖淹死了?
七岁的六皇子是陈郡谢氏乃至于皇后的最大指望,也是最有希望登上那个至高之位的人。
皇后的幼子才一岁,当不得事的,所以何安并不怀疑倘若找不到六皇子,皇后会毫不迟疑的生撕了他。
因而,他得知有内侍在卉春园的岩石后找到六皇子时,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他急匆匆的随内侍过去的时候,六皇子正孤身一人倚在湖边的岩石上,一项不苟言笑的脸上居然罕见的挂了笑,眼睛里的水光与微红的眼角却显示出刚刚发生了什么。
何安虽然心里奇怪六皇子为何不去亭子里头避雨,反而呆坐在岩石上任由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袍,以及这位尊贵的中宫嫡子为何独自垂泪,却也知道宫墙之内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最好。
何况这位主子也不是那种会热心的为奴才解疑答惑的主。兴许反而会顺手赏你一刀,那死的也太冤了吧。
韦明玄并没有搭理殷勤侍立一边的何安,事实上此刻他的心里被巨大的欢喜充斥着,他抬头望了望雨后晴朗的天,目光是不见底的深沉。伸手随意的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接过内侍手中的帕子擦了把脸,便随手扔在了地上。
世间居然有如此奇妙的事情。
他从隆宏三十七年,回到了庆裕六年的七月初九。
真好。
一切都刚刚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还是昭仁殿的六皇子,还没有登上那个至高之位;她还是刚刚降生的永宁侯府六小姐,还没有嫁作他□□。
一切都将重新开始,却必将有不一样的结局!
他摆了摆手,示意何安退下,夕阳西下,已是黄昏,似乎几缕烟雾轻轻落下,韦明玄面前多了四道影子。这是谢氏一族倾力为他打造的底牌隐卫,如今,既然一切都重来一遍,有些事情自然也可以准备着了。
未央宫,昭仁殿。
一只鎏金的凤首在帘后袅袅吐着青烟,使得室内朦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充盈着淡淡的花香气。北侧雕了牡丹花的窗开了六十度,夏日雨后的清风裹挟着不知名的花草清香进了屋内,看起来安谧静美的很。
九尾的凤钗坠了长长的流苏,与耳环上的东珠相映更觉贵气逼人,皇后谢氏柔婉的声音在微风中似乎格外轻柔:“如今之势,你有什么打算?”
韦明玄看着面前端淑的谢皇后,心里还是不由得想起了前世母子两个共同度过的那段艰难岁月,两人虽然求仁得仁,但也还是身不由己的失去了很多,到了最后,竟不知究竟是得是失了。
如今再一次见到年轻的母后,他心里的欢喜淡淡的,反而充盈着不知名的感伤与怀念。
他心里不由得充斥着一种莫名的味道,轻轻抿了抿嘴角,却还是按前世的回答,滴水不漏的道:“大皇子无非是喊得声音大些罢了,依仗外家苏相,文臣造反,三年不成,不必理他,倒是二皇子有陇西李氏扶持,不得不防。”
皇后微微笑了起来,她似乎是很柔婉爱笑的性子,丹唇未起笑先闻,所以唇角已经有了淡淡的纹路,身上带有一股岁月洗礼的柔和。
韦明玄却不像她,他天生一张冷硬的脸,像开了刃的剑,透着凛冽的寒光,以至于压住了脸上的俊秀英朗,让人望而生畏。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雪琅在内室的帘子外小心的回禀:“娘娘,陛下往容妃那里去了,想来是不会过来了。”
皇后的第二子,八皇子已经烧了两日了,皇帝只是打发太医过来瞧瞧,自己却不曾踏入未央宫一步,似乎全然不当八皇子是自己的骨肉,如此下皇后的脸面,以至于宫里人都在暗暗地嘲笑皇后,苏贵妃每每见了皇后,也会忍不住刺几句。
在皇帝就是风向标的皇宫里,只要是不得帝宠,哪怕是皇后的日子也不会很好过。
然而皇后的声音平静如无风的湖面,不起丝毫波澜,似乎早有预料:“知道了,退下吧。”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了带着淡淡的感伤与若有若无的失落,对韦明玄道:“你且放心吧,阿玦已经大好了……”
韦明玄没有搭话,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皇帝的心肠有多硬,自然也就不会像容妃那般不识抬举,硬是要看看自己是不是皇帝心里最柔软的部分。
他骨子里的冷血与残忍,真是最像皇帝的部分。
他甚至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带着浓浓的恶意。
独得恩宠的容妃娘娘,你可要好好珍惜这几年,毕竟三年后那一位就要进宫了,届时……只怕连你站的位置都没有了……
只是……他目光隐晦的落在了皇后面上,直到前世皇帝大行,皇后一夜苍老憔悴的妆粉都遮不住,他才知道一向风轻云淡的皇后原来是深爱着皇帝的,只是掩在了平静无澜的面容之下,从来无人可知罢了。
想着阮阮,他在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也许自己的痴心就是像了皇后吧。
先帝自晋朝末年大乱于西北起兵,经过一番混战最终夺得天下,可惜皇位还没有捂热乎就驾崩了。
今上是先帝嫡出长子,在先帝在时便被册立为太子。
元后出身陇西李氏,生皇二子,皇长女,可惜天不假年,皇帝登基前一年便病逝了,而皇帝对这位发妻深为悼念,登基后便追封了元后,对元后所出的一子一女也颇为宠爱。
继后出身陈郡谢氏,生皇六子,皇八子,温婉贤淑,亦颇得圣宠。
其余皇长子皇三女皇四女苏贵妃所出,皇三子许昭仪所出,皇二女何淑仪所出,皇五女容婕妤所出,淑仪夫人宋氏所出皇四子早夭,皇五子成贤妃所出,七皇子季容妃所出,早夭。
皇帝并未册立太子,其中皇长子序列居长,皇二子元后嫡出,皇六子继后嫡出,难免成为呼声最大的三人,在前朝上各成一派,储位之争极为激烈。
而韦明玄的冷静与理智,也是谢皇后最看好的一点。
毕竟,笑到最后的人才笑得最好。
在穿越之前,阮琨宁便在系统的帮助下对这个时代有了基础的了解,这是一个架空世界,世家仍存,新贵势力也在崛起。
世家之中诸如晋阳王氏、陇西李氏、清河崔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温氏等,都是传承数百年的钟鸣鼎食之家,而新贵之中宰相苏氏、定国公徐氏、安国公宋氏、镇国公狄氏、永宁侯阮氏、平远候何氏等则是追随先帝起兵于乱世,以战功得封。
因世人多重世家而轻新贵,所以新贵多有迎娶世家女,而世家也很乐意与新贵联姻以维护他们的地位,双方都是一拍即合,是故在权贵之家乃至皇帝后宫,多聘世家女为妇,皆以此为荣。
对这个,阮琨宁是可以理解的。
末世前她曾在书上看到,大唐宰相薛元超晚年曾自述平生有三大憾事,其二就是未能娶山东五姓的女郎为妻,可见时人如何钦慕世家之风。
毕竟打天下靠的是泥腿子,但真正治理天下还是要靠有识之士,自己家的爹娘不就是新贵跟世家结合的典范嘛,也过得很好呀。
至于夺嫡什么的,所幸永宁侯府是皇党,只效忠于帝王一人,可以在夺嫡之战中得免实在是一桩幸事。
在皇后含蓄的满意的笑容中,韦明玄走出了昭仁殿。
晚风这样轻柔,他忍不住觉得眼前的一切像是一个让人不想醒来的梦,梦里他不再是威仪天下的帝王,可以睥睨天下,他还是继后嫡出的皇六子,还要仰仗父皇在皇宫里喘息,有嚣张的皇长子,隐忍而狠毒的皇二子,心怀鬼胎的后妃们,一切都压抑的令人发狂。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
这里有阮琨宁,有他的阮阮呀,所以那些不美妙的人与物在他眼里一下子也顺眼了起来。
果然,重活一世看何安这老狗也顺眼多了,走出昭仁殿的时候他难得的甚至还朝何安温柔的(?)笑了笑。
何安被迫吃了一口裹着□□的糖,在韦明玄阴冷的笑容(大雾)下忍不住抖了抖,不易察觉的摸了摸胳膊上竖起的寒毛,努力压住了夺路而逃的冲动,勉强向韦明玄挤了一个笑容出来。
韦明玄很满意的点点头,嗯,阮阮说的没错,人跟人之间好好相处还是有真情存在的嘛。
总管:喂!
直到韦明玄在昭仁殿西路遇见了丰神俊朗的荣亲王,终于终结了他的好心情。
荣亲王,皇帝的胞弟,韦青柯的父亲,阮阮前世的公爹。
荣王妃是清河崔氏嫡长女,阮阮母亲的胞姐,也是在她的一力促成下阮阮最终嫁入了荣王府。
平心而论,韦青柯是个很好的人。
从始至终,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也不曾辜负阮阮,他们夫妻相得,儿女双全,平安喜乐的过了很多年。
可即使如此,韦明玄还是压抑不住心里那头叫做不甘的凶兽。
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阮阮的欢喜,不是我给的吧。
而且,明明最早阮阮是属于我的,不是吗?这叫我如何甘心?
上天既然让我重活一世,也是希望我心想事成的,对吧?
毕竟是长辈,处于礼节,韦明玄还是滴水不漏的上前见礼,扫了扫荣王前去的方向问道:“皇叔这是要出宫回府吗?”
皇六子平日忙于功课骑射,皇后谢氏看似温婉,却给了六皇子最铁血的君王教育,素日里也是在书房演武场里头,似这般闲逛还是很难见的。
荣王颇有几分吃惊遇见他,但还是随和的笑道:“臣一家今日入宫,下午府里头来报,臣妻妹添了个姑娘,到底是多年的姐妹之情,她便急匆匆去了,臣一人呆着也无聊,索性回去了。”
韦明玄眉头微微一动,表面上风平浪静,然而内心是却是风起云涌!
一家入宫?所以韦青柯呢?!
韦明玄一向冷硬的脸上微微挂了笑,完全看不出内心深处正万马奔腾,温声问道:“青柯表弟呢?”
“跟他母亲一起去了呀,我府里没有女孩子,他听说姨母家添了小妹妹很高兴,也要去见见,还打发下人回府,去取他的玉蜻蜓准备讨小妹妹喜欢呢。”荣亲王不觉有异,随口答道。
韦明玄:……!
韦青柯你这心机婊,这么小就点亮了撩妹技能点吗?!
亏我前世还在想你一个方脑壳怎么会娶到阮阮,我呸!
所以说殿下你上辈子孤家寡人一点也不冤嘛……
技术宅统治世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