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荒东境。
濯风山脉,冲霄岭。
两匹通体银白的独角兽,从容不迫的走在一辆望之很普通的牛车的前方,照亮了山道的前路。
镶嵌在夜幕上的璀璨星光,映射在独角兽如雾如幻的角上,折出一条又一条,神秘虚幻的光。
“听说,你们紫霄派的掌门人呼延八荒死了。”
黑色牛车的车厢之中,一人反复摸着下巴上坚硬的胡渣。
直言不讳。
“呼延掌门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只是有两年没有露面而已,谁都无法判断他的生死。”
车厢之内,一名身穿紫衣的女子平静说道。
意料之中的答案。
“除了凶手本人,对吧?”
胡子拉碴的男人不怀好意地笑着。
“……”
对于这个充满着挑衅意味的话题,紫衣女子并没有生气。
事实上,无论武道术道,呼延八荒皆是超一流的高手,他一生树敌无数,想要除掉呼延八荒的人大有人在。
然而,呼延八荒却一直活得好好的。那些质疑过紫霄派掌门人呼延八荒实力的人,都早已离开了这个世界。
濯风山脉的人们,宁愿相信第二次枭皇乱战会爆发,都不会相信呼延八荒会死。
对于紫衣女子的自欺欺人,男子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居心叵测地问道:“害怕战争吗?”
毕竟,濯风山脉算得上是神荒东境的一块福地,有不少当世罕见的珍禽异兽栖息于此。
若说无人觊觎,那是不可能的。
“不怕。”
紫衣女子淡然回答。
“你不怕,我们可怕了。”
男子冷声说道:“快点把你们那个动不动就喜欢玩失踪的掌门人找到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对不对?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濯风山脉吃饭的,不止你们紫霄派,我们镜湖帮一样需要和平。濯风山脉不能乱,否则……我们是第一个吃不上饭的。”
“再说一遍,呼延掌门只是暂时没有露面而已。”
紫衣女子耐心说道:“除此之外,顺带一提……目前我们紫霄派有人在主事,境外势力是不敢打濯风山脉的主意的。”
“有人主事?你说的是那个人见人欺的软柿子?”
男子话音刚落,一路平稳前行的黑色牛车却是毫无征兆的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透过车厢的窗户,男子惊讶地发现前边那两只浑身仿佛裹着圣洁光泽一般的独角兽,竟谦卑地低下了头颅。
以性情孤高而闻名的独角兽,居然会低下头?
男子大为诧异,他将头伸出窗外,朝着前方眯眼望去。
崎岖的山道上,黑色牛车的正前方,一道修长的人影沐浴在银白色的光泽之中。
“云代掌门?”
紫衣女子微微动容。
立于前方的年轻人,正是紫霄派如今的代掌门云出岫。
她迅速走下马车行至那人的身前,先是深深躬身施了一礼,而后才谨慎地问道:“云代掌门,此时已是夜深,弟子不知……您此时是打算去往何处?”
“啊……其实我也不想去。只是,呼延掌门临走之时,郑重叮嘱过我这件事呢。”
云出岫瞟了一眼牛车,微笑道:“镜湖帮的?又来进货?最近你们这方面的生意,最好还是暂时先停下吧,否则……若出了什么麻烦,我可是不在冲霄岭呢。”
“云出岫,你在不在冲霄岭,有什么区别么?”
牛车中的男子毫不客气说道。
顿时,紫衣女子的目光微冷。
“也是呢,有我没我,你们的生意都能照做,那我就放心了。”
云出岫微微笑了笑,将目光投向那紫衣女子,轻声吩咐道:“吩咐下去,紫霄派以外的事情,门中所有人都不能插手。违者,直接逐出门派。”
“是!”
紫衣女子重重点头。
“你……”
牛车中的男子怒眼圆睁,却无话可说。
一袭白衣的云出岫挥挥手,潇洒下山。
……
狱焰平原。
炎流城。
湛蓝的海洋和天空,衬托这座热情奔放的烈炎之城,加上怡人的气候、优美的自然风光,难怪那些赏格极高的悬赏犯们明知炎流城之中有第一流的赏金猎人公会在此常驻,亦情不自禁对这座无法之城情有独钟,而悠闲于巷弄间寻幽访胜。
毗邻于狱焰平原的莫邪海,清澈见底的海水在阳光折射下,呈现出有如蓝宝石般的色彩,这片冰蓝,由眼睛直透入心扉,令人没来由地生出一种久久不能平复的兴奋……
而今天,一座充满着上古时代建筑风情的圆形竞技场,面向整座热情的炎流城,而背临着那片湛蓝的莫邪海。
圆满竣工。
这一日,从这座气势恢宏的超大型竞技场的大门前开始,共摆有两百多桌流水宴席。
席面,从金梧街的街头,摆到了云露街的街尾。
不问身份,不问地位,不问来历。
只要人在这里,人们便能坐上宴席,尽情吃喝。
可惜,主办方还是低估了炎流城那些蹭吃蹭喝之辈的进食效率、食量以及他们的人数。
即便侍者们上菜的速度绝对称不上慢,但那些宴席四周,依旧站有不少食客在排队等候着。
其中不少食客,甚至是吃完一席转过身又跑回来吃下一席。
对此,侍者们也不好说些什么……毕竟,有那等惊世骇俗的食量,也算是一种本事吧。
主办方既然搞出这么大的一个阵仗,就不可能担心会被吃穷。
只是,似这等完全不限门槛的吃法,何止是罕见,实在是前所未见。
主办方的家底之雄厚,从这两百多桌流水宴席之中,大约是可见一斑的。
“这算不算是普天同庆呢?”
云露街的一隅,一个举着“祖传命理”布招的干瘦老者一边抠着脚趾之间的泥土,一边自说自话。
没成想,老人的自言自语却被附近一个翘着脚瞧热闹的少年听入了耳中。
那少年从茶寮的高椅子上一跃而下,走出大门,蹲在这位将算命摊位摆在茶寮门口的老者旁边。
“是不是普天同庆我不知道,不过……不吃白不吃的道理,我却是懂的。”
少年如此说道。
“唉……我也想去白吃白喝,可毕竟算命这碗饭,我是要靠形象去吃的。”
算命的老先生一指街对面那些围在宴席边排队的食客们,开口便是一句实在话,道:“我若是跟那些人一起排队,那多掉价啊……大伙儿看见了,以后可都不会再找我算命了。”
少年笑道:“那是,您老人家就这么坐在这儿,瞧上去那叫一个仙风道骨,但若是跟那些人一起排个队……就仙气全无了,这个我理解。”
“理解就好啊。”
算命老先生轻声叹了口气,道:“不过呢……还是觉得有些小小的遗憾。隔着一条街呢,我就闻到了那酒香,绝对是‘翡翠谷’的绝版白葡萄酒,六年的陈酿,无疑。”
“什么!”
少年大为震惊,好半天才从惊讶之中恢复了镇定,他压低声音问道:“老人家,您隔着一条街,就只用您的鼻子那么一闻,就能闻出那是‘翡翠谷’六年前的绝版白葡萄酒?”
“爱信不信。”
算命老先生白了那少年一眼。
少年却是丝毫不介意,乐呵呵说道:“老先生,您的鼻子真灵,比狗还灵。”
被这看上去人畜无害实则却很是腹黑的少年这么不软不硬的一怼,算命老人亦是丝毫不生气,他平淡说道:“这跟我鼻子灵不灵没有关系。鼻子再灵的人,若是没喝过那种酒,一样是闻不出来的。”
“这么说来……您喝过?据说,‘翡翠谷’的绝版酒,是非卖品,若不是出于极其特殊的理由,是绝不会拿出来喝的。”
少年说道。
“小子,你说的没错,你看……”
算命先生一指街对面。
只见长街的另一边,一瓶外观与众不同的酒瓶,就那么孤零零的被放置于一张空荡荡的圆桌之上。
那张圆桌之上,没有摆放任何菜肴,惟有一瓶酒,外加几支高脚杯。
“小子,那一座席位,没有人敢做,也没有人可以坐。你可知原因是什么?”
算命先生神秘兮兮问道。
“我哪能知道呢?我只是个蹭饭的。说起来,您不说还不打紧,问题是你已经说了那瓶酒是‘翡翠谷’的绝版酒,而像我这种蹭饭的,又是喝不着……您这不是让我上肝火么?”
少年抱怨道。
“哼,瞧你这出息啊。如今的你确实喝不着,但你就不能努力向上爬,让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喝上‘翡翠谷’的绝版酒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怎知将来你就不能飞黄腾达?”
算命先生指着街对面那张空无一人的席面,缓缓道:“炎流城各大势力的代表人物,今晚都会到场,来贺一贺这座竞技场的落成。小子,主办方的背景之雄厚,你可想而知了。”
“主办方的背景雄厚与否,不关我事,我只是个蹭饭的……”
少年轻声道:“话说回来,老人家,你还没有回答我呢!那酒,您真的喝过吗?”
“嗯……”
算命先生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见少年神色古怪,便又补充解释了一下:“小子……别看老朽我如今这般落魄,想当年,我也算是个人物呢。”
说着,算命先生不禁一脸伤怀。
少年沉默不语。
见气氛稍微有些尴尬了,“老汉又提当年勇”的算命先生主动打破沉默道:“人生就是这样,大起大落很正常,来而复去的看一看便够喽。不过,当年那杯酒的滋味儿,难忘,实在是难忘……否则的话,老朽我也不可能隔着一条街都能闻出来。”
少年却是果断起身离他而去。
“嘿……”
算命先生自嘲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大约以为我是个吹牛吹得走火入魔的老疯子吧,也难怪啊。”
不料,片刻之后,那少年却是提着一瓶晶莹剔透的白葡萄酒去而复返。
一手接过那少年递来的酒瓶,算命先生震惊得合不拢嘴。
这瓶‘翡翠谷’六年前的绝版白葡萄酒,竟然就这么被此人堂而皇之的拿过来了!
“喝点儿吧,算是敬当年的你一杯。”
少年晃了晃指间的两支高脚杯,将酒杯放在了算命摊的小桌上。
“公子啊……对不住啊。老朽看相多年,今天确实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了。”
算命先生苦涩一笑,也不客套,晃了晃酒杯,品饮了一小口。
“这滋味,实在当得起魂牵梦绕这四个字。”
老算命先生没话找话的说了一阵子,却见丝毫不懂品酒之道的少年只顾着低头牛饮,不禁开怀大笑。
后生可畏啊……
犹豫不决了好一阵子之后,算命先生这才下定了决心,突然对眼前的少年问道:“公子,有句话,老朽不知当说不当说?”
少年微微颔首道:“但说无妨。”
算命老先生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其实,将这算命摊子摆在这里,打开门做生意,老朽逢人遇事,自然是要捡好听的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否则摊子被砸人也被打,不划算是不?只是,老朽这一身看命理的功夫,倒也不全是骗人的……也不怕公子笑话,老头子我,还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
少年缓缓放下了酒杯。
算命老先生顿了顿,一咬牙沉声说道:“看公子面相,家中似乎有亲近之人去了,不是姓董,便是姓孙。如果可以,老朽劝公子最好还是返乡。”
少年呆滞不言语。
算命老先生叹气一声,“老朽算得也不一定准,若是万一说晦气了,请公子莫要怪罪。”
少年点了点头。
算命老先生看着这位性情颇为温良的少年,虽是面对着人群熙攘的热闹长街,神情却恍若隔世,嘴皮子更是微微颤抖。老算命先生不忍再看,沉默许久,起身望着远方,喃喃道:“碧天无际雁行高。玉箫鹤背青松道,乐笑游遨,溪翁解冷淡嘲,山鬼放揶揄笑,村妇唱糊涂调。风涛险我,我险风涛。一襟风月笑谈中。生平傲杀繁华梦,已悟真空。茶香水玉钟,酒竭玻璃翁,云绕蓬莱洞。冥鸿笑我,我笑冥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