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天华道:“人人都道这世上有鬼,可是谁看见了?要是有鬼便好了,凤兰便是做鬼,我也要她陪着我。不过,唉,我当真不配!那不是鬼,正是两日前被我踢断腿的小偷。”柳长青“哦”了一声。
肖天华接着道:“我那时还想:‘我要是像他一样,是个小偷就好了,被人打断了一只腿,那也比我要幸福的多。’我便盯着他看,那小偷叫道:‘冯郎中只要钱,没钱不给我奶奶看病!我……我整日在旁照顾奶奶,实在没钱给他,我被逼无法才来偷钱。’我其实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我已经死掉了。他说一句话,打我脸一下,我也毫不还手。他又说:‘那王凤兰欠我二两银子……’我听到凤兰二字,才恍惚道:‘什么?’那人不理,狂叫着:‘那是我卖了家里的地才得的,她不还我,我就去偷!你这……你这天杀的,害死了我奶奶……奶奶……奶奶看我为难,用头碰床头,死……死掉了。’我又问道:‘什么?’那人又说了一遍,我这时才听明白。
“我又冤枉一人,他偷盗是真,并无冤枉,不过那是被别人欺负了,我惨然问道:‘此话当真?’那人只是痛哭着打我。我问道:‘那王凤兰家在哪里?’那人指着远处亮灯处,道:‘那座大宅院是他们王家的,你们都是恶人!’我摸摸胸口,那前日抢回的钱袋赫然在此,扔给那人,淡淡说道:‘我替你杀了她。’
“那人叫道:‘我这时要钱,有什么用!’砸向了我,我伸手接住,说道:‘小兄弟,我对不住你,我是该死之人,自当偿命,你在此等候,我给你报仇,回来再给你报断腿之仇。’
“走出好远,我又回去,看那人还在原地,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那人有些害怕,道:‘我叫……阿仔,’’
“我抱着爱妻,寻向那王凤兰的家,我再也不敢粗鲁行事,敲敲大门,那管家出来,见我浑身脏兮兮,鼻青脸肿,手里还抱了个尸体,惊慌问道:‘干……干什么的?’我问道:‘王凤兰可是在这家?’那管家道:‘正……正是,那……那是我家大嫂……’我径直走进去,那管家不敢阻拦,大声叫着:‘来人啊!家里来了个疯子!’隔了一会儿,那王凤兰闻声就出来了,我依稀辨得她的身姿模样,正是前日被偷钱袋之人。我问道:‘你就是王凤兰吗?’那妇人道:‘你是谁?晚上到此有何事情?”我又问道:‘你可是欠了阿仔二两银子?’’王凤兰声音好似鸭叫,道:‘我欠别人钱?我欠别人钱?只有别人欠我的钱。’我问道:‘你前日可是丢了钱袋吗?’王凤兰道:‘没有,哪里来的疯子?快赶出去了!’我拿出钱袋,问道:‘这可是你的钱袋?’王凤兰凑近了身子,道:‘好像……好像就是我的。’伸手夺去,叫道:‘正是我的,你哪里偷的?’我说道:‘不是我偷的,是阿仔偷的,你欠他二两银子,因此他要偷你财物。’王凤兰道:‘偷我钱袋?这天杀的阿仔,我平日里给他的还少吗?’我问道:‘你给他什么?’她犹豫一下,说道:‘都是些新鲜蔬菜什么的……有时豆腐吃不完,也送些给他。’我问道:‘你不欠他钱?没买他家的地吗?那你带我去他家里看看。’王凤兰道:‘死疯子,我哪里知道他家在哪儿?快赶出去了啊。’”
肖天华呷了一小口唾液,说道:“那天的事情我当真记得清清楚楚,就连和这等泼妇对话,也一句没忘,已经十九年了……唉,我也该去了。”又正色道:“我问她:‘你既不知阿仔家在哪里,怎么送过去?’那婆娘不答,一味的大叫。管家带着几名拿剑的壮汉过来,我问管家道:‘你可曾给阿仔送过蔬菜豆腐?’那管家一愣,道:‘送给他些,那也是有的。’我听这话的口气,八成是没有了,就算有,也是阿仔来了,他们打发些烂菜叶也就是了。
“我看着王凤兰说道:‘你自己家中富裕,银两丢了都不知道,为什么欠阿仔钱不还?你当真没钱吗!’王凤兰道:‘这是我的事,管你什么事情啦?那阿仔整天作死作活往我们家扔石头,我能给他吗?’我忍着道:‘是你不还钱在先,还是他扔石头在先?’那王凤兰指着几名壮汉道:‘废物们!上啊!扔出去了,啊哟!这人怀里是死人吗?初一日子怎么有这么臊的事情,快啊,快啊!’她此时才看出我怀里抱着尸体。我看一眼爱妻,将她背在身后,又看着那泼妇,说道:‘凭你也配叫凤兰!’几脚将几名壮汉一一踢开,欺近她身去,给了她两巴掌,顺势拿回了那钱袋放在口袋,又用手捏着她喉咙,我说道:‘管家,你去拿四两银子来’那管家见我有功夫,急忙取了些银子过来,我一看之下,竟有二十几两,管家说道:‘好汉饶命,银两尽管拿去。’我便一并取了。我放下那泼妇,她大喘几口粗气,道:‘我终让官府之人捉了你和阿仔这厮。’我心念一动:‘她作威作福惯了,尚不知害死了人。’说道:‘阿仔奶奶死了,便是因为你不还钱之故。’
“那泼妇道:‘那老不死的早就该死,活着也是糟蹋粮食了……’我见她出口泼辣,心狠如刀,如不除去,不知多少人被她剥削祸害,拾起地上一柄剑,一剑将她刺死,带剑昂然出门。
“没人前来追赶,她府中上下倒是闹成了一锅粥,我循路回去,阿仔仍是未走,把银两并钱袋一并给他,说道:‘我已杀了王凤兰,你也不要在此地久住了,租个马车,逃离此地养伤去吧。’那阿仔十分讶异,又不敢说话,我问道:‘你腿断了,如何过来的?’他说:‘我扶着棍子慢慢过来的,我没钱安葬奶奶,要去求那葬香园的马师傅,他人很好,我求他帮我把奶奶埋了。’
“我心道:‘这名字倒还好听,凤兰在此也不枉了。’说道:‘你有钱了,便不必求了。’我又带他回家,租了车子。拉着阿仔奶奶,我抱着凤兰,一起埋在了葬香园中……
“当晚我只恨我这双腿,踢死爱妻和章德大师,两剑挥去,斩断了自己的双脚。”柳长青又是“啊”的一声。
肖天华黯然一笑,道:“官兵追我,我也不想逃跑,也是那双腿骤断,疼的晕了过去。”柳长青道:“后来如何进的这里?”肖天华道:“我在寺中杀人,第二天便传遍天下。沈方剑听得此事,觉得对我不起,其实又怎能怪他?他只听得只言片语,那是人之常情,我和凤兰十年情谊,竟不问缘由杀死她,实在是我咎由自取。沈方剑到处使钱,我才没死,他找人替我看伤,又说道回雁山庄在扬州,把我弄到扬州府地牢。其实我早就该死,那章德大师让我找个僻静之处,学习二十年佛法,这里便是了。”
柳长青听他讲完,久久说不出话来,肖天华也只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