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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定风波02(1 / 1)

北司禁军的地牢里。

连日的降雨使得地牢里溢出一股土壤的腥臭味,高耸的石墙上每隔一段间隙就会有一只摇曳的火把,随着猩红的火光摇曳一股特殊的焦油味道在空气中弥漫,有着硕大翅膀的灰黑飞蛾绕着火光上下浮动,偶有不慎便发出“噗”的一声,会做一丝灰烬。地牢里不时有穿戴整齐、刀兵不离手的禁军走过,锋利的眼眸在见到地牢的大门打开的瞬间泛出凶兽般的杀意。

一个身穿重紫袍衫,腰缠横襕的人走了进来,他手上撑着一把十八股紫竹伞,伞面韵白,画着一株临水幽兰。

“何人?”守门的人长刀一横厉声问道。

那人脚步未停,腰间一方金色的户头令牌从重紫的袍衫下露出来,上面清楚的刻画着“北司”二字。

守卫的人“啪”一声将长刀入鞘,恭敬的一弯腰。

只待那人已经进入地牢深处他才直起身板,深深的吸了口气,压了压自己心底的畏惧,自己这种常年在地牢内戍守的人,见过了各色的凶徒,面对这位新上任的都统会如此,也是有原因的。

那人走过一间间的牢房,火光将他的身影拉的细长,投在弯弯折折的墙面上一时出现,一时消失,仿佛一个魂魄不全的幽灵。

“裴少卿,是你吗?”

一个身形高大、但是脸色苍白的男子从牢房深处扑出来,他身上一身华丽的翻领长袍,这是现在建安十分流行的华服,此时却因为衣摆沾满了水渍而显得十分狼狈,那人他一贯修剪整齐的十指紧紧的扣着牢门拼命的摇晃,意图换来牢房外那道身影的注意。

可终究是徒劳,那人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照旧往地牢更深处走去。

“少卿,裴少卿,你别走!是我呀,我是嘉誉,我是二郎裴嘉誉……”

夹杂着期待、夹杂着哀求的嘶吼声在地牢里久久回荡,唤起了更多其它凄苦中的灵魂,一个灰暗的牢房里一个瑟瑟发抖的人冒出来,紧贴冰冷的牢门,透过狭小的缝隙看向外面,然而他们能看到的却只有一把盛开的紫竹伞。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那个人终于停下,在地牢最深处的一间牢房门口停住,牢房的门口上方有一跟火把在摇曳,将他身前的一方空间照亮,他站在那方光亮里合上了沾满雨渍的韵白紫竹伞,目色清冷的看向牢房深处那二人。

“见过裴相、裴夫人。”

他恭敬的弯腰施礼却换来牢房里裴休的一声冷笑,裴休端坐在浸满污水的稻草堆上,一身儒服早已污秽不堪,但他风骨傲气丝毫不减,冷漠的看着牢房外的儿子,如果他还认这个儿子的话。

“老夫如今可当不起你这一句裴相。”

“裴相言重了,你如今依旧是天颐的尚书令,少卿依旧是受你管制之人。”裴少卿目色不动,神色不动,亦如往昔般沉默冷静。

“受我管制?”裴休扶着湿滑的墙壁慢慢的站了起来,踱步来到牢门前,四目相对,各自眸中皆是阴冷一片。“裴侍郎、如今就连北司禁军都被你握在掌中,老夫还有什么可以管制你的?”

北司禁军,直接受制于尚书省,世代为尚书令调遣的禁军,如今却在他手里不知不觉的被人架空了。

裴休看着裴少卿腰间的北司令牌冷笑了一声,说道:“北司这块令牌不好拿吧?”

“是!”

是?回答的这样爽快!

裴休放声大笑,一脚踹在牢房的铁门上,铁门上的锁链来回的震荡,响声刺耳。裴休满脸怒气的扣住牢门,高声怒斥:“不好拿为何要拿?你就这么想要北司禁军,想要的连裴家都搭上?”

裴少卿的眸子晃动了一下。“裴相多虑了,我想要的并不是北司。”

裴休双手一僵,双目瞠圆。“那你想要什么?什么东西值得你搭上裴家?”

兄弟手足乃是根本,父母高堂乃是庇荫。失了根本,折了庇荫,哪怕你有承天之佑只怕也未必站的稳。然而,眼前这个终日沉默少言的儿子却以雷霆之势斩断了这一切,为何?

牢房外摇曳不止的火光将裴少卿清冷的眉眼打亮,杀意在那丝骇人的明亮里一闪而过,如同阴鸷的枭。

“裴相为了今天的地位又搭上过什么?”

裴休脊背一寒,冷声问道:“你说什么?!”

裴少卿的视线落在牢房里始终沉默不语的裴夫人处,在裴夫人一如既往冷漠的目光里淡然的问道:“夫人,这间牢房您不陌生吧?”

牢房?

裴休环视了一下四周,双手突然像是被手下的冷铁烫到,他一脸苍白的往后退了数步,因他的脚步而被淌起的污水上泛起一层一层蛇一样的涟漪。

“这里是……这里是……”

裴夫人清冷的笑声在黑暗里回荡,裴休脚下一软跌倒在乱草堆中。

这里竟然是当年关押柳素的地方!

二十年光景,世事轮回,他竟然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他竟然沦为与柳素一样的境地!

一双苍老的如同枯枝的手伸来,抚上他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是二十年来虽不曾善待但也不曾离弃的人,她将他扶起,用那一贯高傲冷漠的面庞说道:“夫君,你没看出来吗?你这儿子是来替柳素父女报仇来了。”

报仇?

少卿为柳素报仇?

这个可是他裴休的儿子!

他怔怔的看着牢房外长身玉立、冷漠如霜的裴少卿,不敢置信的摇了摇头,他多年教养,一粥一饭要出来的儿子为他的敌人向自己复仇?“是这样吗?”

裴少卿轻叹了一声,说道:“夫人错了,柳素怎么有资格让我劳心?少卿自幼于裴府生长,为我尽心者不过珈兰与素姨二人。”

“珈兰?柳素云?”裴休一把推开裴夫人厉声喝道:“你可知珈兰不过一个孽种罢了,你那个所谓素姨是什么人,她自言姓柳名素云的时候我便知她是何人!这样的人,我多留她们活了十数年已是恩赐,你竟然、你竟然为了这两个贱人……”

裴少卿冷笑一声,打断了裴休的话。“裴相也错了。”

“你说什么?!”裴休双目几乎崩裂,厉声喝道。

裴少卿看着一贯不可一世的裴休嘴角的笑意更甚,他像一个在黑暗中窥视了良久的幽鬼,在月色下噙着妖气扑面而来,凡沾染到他的皆要命丧当场。“珈兰她并不是你所谓的孽种,她是裴相你的亲生女儿。”

“她不是,她是柳素云和……”

柳素二字被他紧紧的压在喉咙里难以脱口,那个人是他一生的噩梦,一生的畏惧之所在,哪怕那人已经死了二十年,哪怕那人连死骨都腐烂在了乱坟岗,化作了无名无姓的幽魂。

“柳素的女儿是吗?”裴少卿幽冷一笑,看着裴休因为那两个字而全身颤抖,他心中泛起一股隐秘的快感。“可惜她不是柳素的女儿,她是你裴休的女儿!”

“什……什么?!”裴休的全身僵硬,不可置信的看着裴少卿。

什么叫珈兰是他的孩子?

珈兰怎么可能是他孩子!

柳素云入府不到八个月便产下孩子,且她临死之前亲口对自己说她腹中之子是柳素的孩子!

“我说珈兰是你的女儿。”

“她不是!”裴休尖利的声音如同将要断裂的弦般拔高。“柳素云怎么可能生下我的孩子!”

裴少卿掏出一块蜜色的玉牒,“啪”一声扔向牢房内的裴休,裴休只觉的自己的胸膛被那块玉砸的生疼,他翻起那块玉牒,苍劲的楷书端端正正的写着:乙未年十月六日子时,裴女,珈岚。

珈岚,那个与珈兰之名相似的孩子。

他的孩子,一出生便已夭折的孩子。

“你是说……珈兰就是……”他握着玉牒的手颤抖了一下,双眼被裴少卿满身的清冷刺痛。“……就是我和阿茹的孩子……”

他和阿茹的孩子,他和最爱的女子间唯一的孩子,如珠如宝,爱在心尖的孩子!

“是!”裴少卿冷声回道。

裴休的脸上木然的没有一丝表情,良久才幽幽笑了一下,笑声渐渐汇聚,渐渐放肆,直到不可抑制,整个地牢都充斥着那笑容,凄厉如鬼。“好,好,好!好一招偷龙转凤,我竟没想到她会用我的孩子来骗我!”

而他却真的信了,十数年来从不曾善待过珈兰。

他甚至很少正眼看她。

他子女众多,无论那一个皆尽力呵护,唯有珈兰除外。

阿茹,我竟然如此对待我们的孩子!

可怜你为了这个孩子日夜煎熬、寝食不安,生生的耗损了如花岁月,临死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能在黄泉路上见一次自己的孩子,却原来……

“生不相逢、死不相遇,这一段母子情分竟因一个贱人单薄到如此地步!柳素云,你好手段!”

裴夫人看着眼前这个相伴了半生的男人心里一阵阵的酸涩,他从来都是沉静冷漠的,哪怕在外人眼中他是多么的温文如玉,但是在府中她能看到的只有他的冷漠,仿佛她是一个陌生人,彼此在别人搭筑的舞台上演戏罢了。

她一直以为会这样演一辈子,却原来这一辈子已经到头了。

“可怜我的孩子,竟然孤零零的在别院中受尽欺凌而死!”

裴夫人听到这一句嘴角泛起一抹苦笑,这大概就叫做世事轮回吧,姚茹抢了她的夫君,她葬送了姚茹女儿一命;裴休毁了柳素的心血,葬送了柳家数十口性命,而今便要因为柳氏之子而倾覆了所有。

“夫君,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裴休用干枯的布满血色的双眼看向裴夫人,裴夫人轻柔的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很多年前他们第一次携手去拜见裴家的诸位族老的时候,他那样的胆怯,一动不敢动,自己便拍拍他的肩膀。

“不知者不怪,错的是那些明知道真相却存心隐瞒的人,你说是不是,少卿?”

裴休顺着裴夫人锐利如刀的目光看去,却见他那清冷如冰的儿子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苦笑,似有悔意、似有懊恼。

他几近狂乱的心蓦然被浇上了一盆冷水般战栗了下。“你知道?你一早就知道?”

在裴家对柳素云、对珈兰诸多呵护的人就是少卿,他曾因此对少卿有诸多不满,却因为自家老夫对少卿的诸多维护而不能发作。

因为少卿虽不是他的嫡子,却是他的侧室建安程门贵女所出,程氏又是老夫人的侄女,身份尊贵,以至于少卿虽然年幼丧母但在裴家的地位却丝毫不受影响。

刚才那一刻,他虽心神俱裂,却还是庆幸的,庆幸这么多年珈兰身边始终有个知她冷暖,用心呵护的人,却原来……不是!

“她是的妹妹,你竟然如此待她?”

裴夫人幽幽的叹了口气最后一道遮羞布,露出世事原本残忍的真面目。“因为,他是柳素云的儿子,是柳素和柳素云的儿子。”

牢房里骤然一片沉默,裴休如同僵尸般看着裴夫人,看看裴少卿,两人俱是眉眼清冷之人,虽然容颜举止无一相像,但是这一刻他们却出奇的安静。

裴休颤抖一下,头隐隐作痛,他不知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或者说,他到今天才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身边的人。

妻子、妾侍、儿子、女儿,竟没有一个了解的!

裴少卿清冷如冰的眼眸里终于浮出一丝笑意,如同寒夜里闪烁的破碎月光。“夫人如何知道的?”

裴夫人冷声回道:“若非如此,珈兰的玉牒怎么会在你手中?”

柳素云费尽心机偷梁换柱,除了保全自己腹中血脉外,便是要伺机给裴休致命一击,而这一击的关键所在并不在裴少卿,而在裴珈兰。

那么,可以证明的珈兰身份的玉牒便是关键!

别院传来珈兰身亡的那一天,柳素身死。

那块玉牒她会交给谁?

必定是她全然信任之人!

裴府中能有让她信任的人吗?

自然是有的!

裴少卿凉薄的唇微微勾起,清俊如高天孤月的眼眸里清辉暗凝、流光暗藏。“夫人,睿智!”

裴夫人苦笑着摇了摇头,她睿智吗?不,若她真的睿智,她该早些发现这孩子有一双与柳素极其相似的眼睛。

而这样的眼睛珈兰是没有的!

珈兰的眼眸是温暖的,如同春水一般,即便是在极端恶劣的环境里、即便是受尽苦楚,那样的温柔也从不曾改变。

她紧紧的握了握手掌,说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珈兰是否真的死了?”

裴少卿眸子一沉,目光里有了杀意。“夫人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裴夫人丝毫不在意他无所掩饰的杀意,冷声说道:“现在是我在问你,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夫人?”裴休按住一直搀扶着他手臂的那只手,混乱的目光里有了一丝安定、一丝温暖。

裴少卿斜飞入鬓的眉轻扬了一下,火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更加细长,他轻抚了一下腰间闪烁的北司令牌,那令牌上的冰冷侵入肌肤直至骨髓。

他道:“这世间已无裴珈兰。”

是真的没有了。

在五年前那个雨夜里,在那个幽闭的寒冷的,只有丝丝清冷的光线的马车里,他的珈兰,自他手中、怀里永远的消失了。

他生无可恋,何以这些人眼中还有光芒?

这不是有些不公平了吗?

他幽幽一笑,言道:“裴相、夫人,少卿此来除了言明一些往昔琐事之外,还有一事相告。”

裴休和裴夫人相互搀扶,面有不安的看着牢房里如同冷玉晨辉般干净但满身杀伐血色难掩的人。

他说:“你们的晋王殿下,圣上心中的逆子反贼叶景雩已被枭首。”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裴休已经扑杀了过来,布满青筋的手臂伸出牢门的铁栏外已经呈现最大限度的长度,如同一根不断颤抖、挣扎的毒蛇,想要狠狠的咬断面前猎物的咽喉。

“裴少卿,你这个孽子!”

裴少卿看着眼前那双暴怒的眼眸悠然一笑,果然在裴休心中最重要的还是晋王,因为晋王代表着权势、利益,代表着裴家经世的繁华。

繁华散尽,大厦倾覆的模样原来是这样的!

如此丑陋与惊人。

“裴相保重,少卿告辞。或许我们已没有机会再见。”

他提起韵白的油纸伞迈步离去,目光不再停留于那张狰狞如鬼般丑陋的容颜上,也不再停留在往昔的爱恨之中。

“裴少卿!”

身后传来裴休因为嘶吼而已经沙哑的声音。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裴氏一族的人,你没有资格顶着裴氏的姓氏,我以裴家族长的身份逐你出裴家,你听到没有?!”

裴少卿的脚步停了一下,嘴角泛起一丝不屑,他回头侧目看去,目色清冷的直视裴休,提醒着一件略微残酷的事情。“裴相,放心!这件事不必裴相说也自会有人去做。圣上他,也不希望裴家再有阻挡他道路的人。”

裴少卿一名,从始至终都不会出现在裴家的族谱中。

原因有三,其一,他为庶子!

其二,一个注定要被满门抄斩的家族不需要族谱这种东西。

其三,圣上厌恶姓裴的人。

“裴少卿,你会有报应的!”

身后冰冷有炙热的嘶吼还在回响,然而地牢的大门已经紧紧的合上,光下暗淡里再没有高洁如冷月寒霜的男子。

北司禁军的地牢外,一辆华贵的马车停留在建安连绵的数日的阴雨中,雨声如碎玉不断的敲打着韵白的雨伞,伞下的人伸出一手,云丝便纷纷于指间沾染着,让他想起五年前的雨夜。

“千江,这个裴家我只欠珈兰一人。”

马车旁正欲打开车门的裴千江低声回道:“是,三郎。”

雨伞歪了一下,露出伞下之人干净的有些迷茫的眼睛,他说:“可若珈兰还活着,她会恨我吗?”

“三郎?”

啊,她会恨我!

她会恨我入骨!

哪怕她从不曾恨过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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