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昱大概能猜出来,女人带着印章提着俘虏去做了什么,多半是想从这两个活人口中套出点什么消息。钱昱有些不满,姑且不论这个印章她是怎么得来的,即便是赵王给她的,她这样大材小用未免有些草率。更何况她不过一介女子,纵然这一遭大王遇刺,她能够处事不惊、从容应对,却非一般女子,可是这些行凶之人都是亡命之徒,她又如何能够轻易从他们那里占得便宜?千万别到时候把人弄死了,结果什么信息都没得到。
审犯人可是要有一套,如果不小心漏了口风让对方知道自己的虚实,反而陷入被动,要再想套取情报就非常困难了。钱昱一边想一边匆匆往房间赶,待一推门,屋子里黑漆漆的,只有几盏如豆的灯光,数人围着一男子,当中那人跪在地上,赵相如居高临下,只偶尔问一两句。她的气压很低,给人以足够的威慑感,钱昱听了两耳朵,问题问得看似简单,却又暗藏玄机,十分刁钻。
这女人看来对审问犯人很有一套,当初她让自己留下两个俘虏,现在却将他们羁押在不同处,分开审问,看来手段颇为老辣。
赵相如过不一会儿便从屋内走了出来,路过钱昱的时候也没留下半句话。钱昱只当她没审问出东西来,心道虽然这女子有些手法,但到底资历浅了些。他本还想问这女子接下来该如何,眼见她做事虎头蛇尾,便没再开口,只吩咐手下人照旧盘问。
赵相如慢慢走着,方才的审问虽然不长,但她心里已经有数,这些人审问不出什么的。并非是他们经过严格的训练、口风严谨,相反,他们只是极普通的游侠,还是比较底层的游侠,除了可以确认是墨门子弟的身份,以及常年在赵魏境内活动以外,其他的便再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了。这次只知道是他们老大收了钱替人办事,他们也并不知道车内坐的是什么人,以为不过是个贵族。那个人只和他们的老大联系过,身份、样貌他们一概不知。
典型的借刀杀人。如此一来,线索似乎就断了,究竟是谁在做幕后主使。
但是,真的断了吗?这条路虽是官道,但每日往来的车辆和人并不多,赵义所用的车马不过是寻常贵族的形制,并不惹人注目,显然冲着他身份的可能性更大。游侠、刺杀……赵义这次巡视十分低调,宫内极少有人知道,看来事有不密,教人知道了他的行踪。
赵义的保密功夫她还是了解的,出巡的事宫内多数人还是不知道的,但朝廷、内宫中的世家、贵族势力都是多年经营,盘根错节,若有心能探查而得知朝中秘闻也未可知。这下幕后主使的身份就很清晰了,国内与赵义有仇的世家贵族。
赵义做事缓和,与贵族的关系不像她那般尖锐,加上他身为嫡长子的正统继承人身份,还是受到大多数贵族支持的,何况之前收编了一部分赵相如的势力,实力绝对不弱,足够他驾驭这个国家。尽管还有一小撮贵族因为改革的事情对他有所不满,但还不至于到杀人的地步。几乎是在一瞬间,赵相如脑海中便想起一个人:赵郝。无论势力、动机,他的嫌疑都是最大的,而且他和游侠接触的机会不少,完全有这个能力。
现在就下杀手,是忍不住了?还是另有图谋?那些人只接到要除掉赵义的指令,似乎并没有在意过她,难道是因为她有过易容所以还没有引起注意吗?赵相如心里盘算着各方利益博弈,现在的她只能想到这么多,但毕竟她离开赵国的政治中心时间太久,朝政之事瞬息万变,赵义是否还有其他的政敌或者仇人,只有等他醒来再问他了,想必他比自己清楚得多。
没走出两步,迎面便碰到先前给赵义取箭的医师,他神色凝重地走到她面前道:“夫人,主公身上的箭已经取出,但已然伤及心肺,又失血过多,此番极是凶险。鄙人虽用药止住血,但能否回转,还是要看主公他自己的意志了。”见赵相如怔怔不说话,只当她乍闻噩耗心里承受不住,于是又劝道:“夫人莫急,主公他底子不弱,想是应能挺过去。”
赵相如眯着眼目光扫过去:“你是什么人,如何知道他的身份?”一口一个主公、夫人,叫得如此恭敬,仿佛是早已知道他们的身份。
那医师被看得心虚,忙道:“属下虽未见过大王,却也知道这章是大王贴身之物……”外人若听到这话必然一头雾水,只这二人打着哑谜,医师言尽于此,相信赵相如自然明白,大王贴身之物出现,再加上他们的言行,稍稍留意,便可得出答案。
“不可妄加揣测。”赵相如只留下这句话,倒也没再说什么。她进屋后,门外的医师趁着没人长舒一口气。
赵义安静地躺在床上,还没从昏迷中醒过来。赵相如见他的伤口包扎得很细致,整个胸膛处都被缠上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紫黑色的药草覆盖在绷带之下,混合着血气,透出一股难闻的味道。赵相如倒不介意,她在床边坐下,凝视着他苍白的面孔。从认识到现在,她恐怕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会,也没有心情这样去看他。她的生活从来到这一世起就天翻地覆,明争暗斗围绕着权利、,从未有过片刻止歇。她仿佛一直在不停奔跑,原先是有个动力催促她,现在这个动力也渐渐消弭,她也放松了自己。过去,身为他名义上的母亲,她也只是在大事上略有关照,到底不是她的亲娘,只是利益捆绑在一起罢了。
赵义有一副好相貌,生得英俊威武,有大半是承袭自他的祖父赵武灵王,据说他的祖上曾混有胡人血统,再加上有个出身中原魏国的姬姓母亲,使得他容貌硬朗中添了几分柔和。他从小便从宫廷倾轧中长大,心机深沉,本也不是他的错。年少便失去父母,若非心性坚忍,又如何能稳坐宫中,助她从最初艰难的岁月中走过来?想来也是有他一份功劳的。何况她都没有真心待他,将他视如己出,又如何能强求他真心对待自己?说白了,不过是相同的利益将他们捆绑在一起,利尽而散。
想明白这些,赵相如对于过去那些缠绕的纠结与痛苦便淡了不少。连她自己也曾不察觉,初时被背叛的恨意烟消云散,她脸上的表情早已显得平和而宁静。
赵义的眉头即便是在昏迷中也是紧锁着的,仿佛是在闭目沉思。躺下的时候他便没有平日里那样与生俱来的威势,面貌上只是一个寻常的俊俏男子,因为失血而显得有些虚弱。他的眉骨很高,眼窝深陷,头上的发冠经过一路的颠簸已经松了,散了几缕头发,落在枕上。
这间屋子有窗,光线很好,阳光恰照在他的头发上,如墨般浓郁。赵相如片刻之后伸出手将他的头发拢起,重新戴好冠插上簪子。
赵义毫无反应,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赵相如想,倘若他真死了,她恐怕也会陷入前所未有的迷茫。先不说回不回得去自己的时代,只说她多年结下的仇家便不会放过她,怕是要隐姓埋名寻个避世之所过完一生。像个丧家之犬般颠沛流离、东躲西藏,这绝非她所愿,何况小蛮之仇。
我虽是依你之势而起,却也因你而倾覆。赵相如勾唇笑笑,现在你满意了吧,如今的我更离不得你,没有自己的势力,没有合法的名分,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依附你而生存。这便是你当初布下的困局吗?这样精巧的设计犹如一张蛛网,越挣扎越泥潭深陷,只能乖乖地陪伴在你左右。
楚国的使者从魏国落魄归来,刚向楚王和令尹黄歇禀报了出使的经过,楚王和黄歇皆气得不轻,黄歇更是连夜将自己的儿子伯嘉从军中召回,急忙商议对策。
原来楚使带着美人出使魏国,原为投魏王所好,孰料魏王专宠龙阳君,二人好得蜜里调油,不知这龙阳君使了什么招数,竟然哄得好色的魏王不再纳新人。楚使在魏国没收到什么热情的迎接,魏王也是拖了多少日才例行公事一样见了一面,连美人都没收下就再不召见他了。楚使一人在魏国传舍内苦等,但他的行为是大大得罪了正红的龙阳君。送美人来分他的宠,这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事。于是楚使在魏国更加无人理会,虽不至于饿死,但传舍的吃喝供给都不大用心,连带着这些准备进献的美人也饿得花容失色。最后久久得不到传召,又没有门路,这使者只好揣着一肚子的委屈回来了。
伯嘉听到这些只皱了皱眉,倒没像他父亲那样生气。他虽已带兵在外,但各国形势与情报都没落下,心里不禁冷笑,赵国使得好手段,不声不响离间了楚魏。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写文快不起来了。。。。晚上和周末根本写不起来,因为一直有个人在你身边骚扰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