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相如回府的路上正碰见黄府的一位下人,慌慌张张冲过来在马车外喊道:“夫人,东方先生有急事,请您速回。”
赵相如撩起车帘见来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由心生疑惑:“出了何事?”
那人闻听里面的女声丝毫不乱,且语气中有一种自在沉着的气度,因为剧烈跑动而砰砰直跳的心也不由跟着慢了两拍:“奴婢不知,先生只让奴婢传话让夫人速回。”
“我已明了。”女子的声音十分动听,像是两只和田玉镯撞击时一般清脆悦耳。她低声催促了一声车夫,车夫会意,扬鞭催促马儿,车轮滚滚驶向春申君府。
一路上赵相如心里却不像面上一般镇定,她来回盘算究竟是何事,马上就要撤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时候赵义有什么事会急让人通知她?她甚至想到会不会他们的身份已经被发现,这一招不过是敌人的请君入瓮。后来转念一想还不至于,这里是楚国的地界,若是春申君疑她只需下令缉拿便可,犯不着用这种伎俩。而那名来通传的下人形色急切,看来确实是受赵义委派,而他必是有什么事情需要立即与她商量,一刻也等不得了。
马车刚一停稳,赵相如立即下车,却见府门外停着一辆套好的马车,比起她所用的更大更舒适,拉车的马有两匹,都是白色,且都连一丝杂毛也看不见。赵相如常年行军打仗,对马也很熟,这两匹马光看腿便可知是中原难得的良驹,耐力超群,更兼马儿鬃毛整齐,浑身油亮有光,可知平日里都是精心喂养、专人打理。一旁还有人将各式器具放入马车上,又或是放在其他的马背上,另有几名侍从已经整装待发。
看这架势,难道是春申君要远行?可是他这样的级别至少是乘四驾的马车,两驾是给士乘坐的。
赵相如想着赵义,只扫了一眼就匆匆入府,一只脚刚踏进门,便看见黄歇攒着赵义的手正往外走,边行还边交代着什么。她便只站在门口不动,赵义身上穿着披风,下面着一件加厚的暗红色锦袍,头上戴着鹊尾冠,远远望去真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
他们自然也看见了赵相如,只见黄歇说了几句什么,又对着赵义双手相叠,拇指朝天、掌心向内做了一揖。赵义还礼后便朝她走来。
“出了什么事?”赵相如极有分寸,一直忍到出了门,到了一个无人处才问出来。
赵义的神色变得十分晦涩,几乎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他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身后的某处,似乎在观察周围的情况以保证接下来的对话不会被外人窥听到。
“你出门后不久,春申君便突然告知要派我去函谷关协助安平侯。”赵义的声音醇厚,这两天天气渐渐回暖,光秃秃的枝头已能见到些许春意,只怕此时的赵国仍旧是飞雪连天。
“他让你立即动身?”赵相如想到不远处正在装卸的马车,似乎正为远行做准备,只是却没想到这竟是要送赵义去函谷关的车。
赵义点头,眼神落在她的睫毛上,自己的心仿佛也被这柔软的黑色轻轻扫过,“我必须立即出发,容不得丝毫犹豫。我走后,原先的计划照旧进行,先离开这里,旁的等日后再说。褚央包括孔平布置在这里的人手你尽管用,若是出了意外不要顾惜人命。”
这番话说得柔情蜜意却又残忍自私,这就是他。对他爱的人可以付出一切,除此以外的人都是可以牺牲掉的。如果他面对的是个圣母,那么或许会指责他这番话,不过他面对的是赵相如,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们更像是同类,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抛下一切,包括、尊严,不择手段。
通往权利顶峰的路注定是艰险的,没有几个人能吃得这样的苦楚。也许你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坐拥千里江山,可也许没过多久便会发现这样的江山是不牢固的,一旦出现强者,你所得到的很可能只能镜花水月。权利的顶峰很小,永远只站得下最强者。为了能够站上那个位置,他们都已经失去了很多,也许未来还将失去更多,但他们都清楚,这是必须的。
赵义这番如同交代后事的话并没有让赵相如感动得痛哭流涕,她只是表情里微微有些不舍,让外人看起来更像是对夫君远游的一种担忧,只是靠近了才能看出,她的眸子里无比冷静和理智。
“你怎么办?”撤退原定是两个人同时离开,现在情况突变,两人只能在不同的地方、时间选择不同的撤离方案和路线,那么很自然就牵扯到一个问题,时间。他们必须在差不多相同的时间内消失,如此才能避免被楚人察觉,否则二人中必有一人难以逃脱。
赵相如不是没想过假如赵义如何如何自己一个人回到赵国,是否又可以重新掌权,但只是想一想。她是已经被宣布死亡的人,“入土为安”一年多了,现在即便亮出身份振臂一呼,又有多少人会响应?赵国的贵族已经是与她不死不休,一旦暴露身份,她必然会遭受各方的攻击,明的暗的。她离开权力中心已经一年多,这段时间里赵义掌握了多少,又生出了多少权利的真空,即便重新掌权她也会力有不逮,而很多顾及不到的事情足以致命。
这么多年了,她能活到现在靠的除了一点点天赋,一点点幸运,剩下的便是她足够惜命。
她不会盲目的夺回权利,也许她会帮助赵义稳固自己的地位,兴许还会帮他征服这个天下,当然如果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便已是最美妙的结局。
赵义轻轻环住她,头埋在她的发间,深深嗅了一口:“不用担心我,你的计划我尽皆知晓,等马车一出寿春,孔平便会与我联系,区区黄歇派的这几个护送的人马,我还不放在眼里。
他口气轻松,竟有些舍我其谁的狂傲感。赵相如缩在他怀中,心道这才是真正的他,阴鸷、算计、自私、冷血还有源于帝王的自尊和骄傲。委身于春申君府上这么久,压抑了自己的本性,装出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而越是这般压抑本性,反弹起来也越发厉害。当初他在自己面前做出孝顺儿子的乖觉模样,这样的性子,也得亏他装了那么久。
真要帮助他,辅佐他吗?这样阴晴不定的人。赵相如想起在赵国时不愉快的种种,即便他今日许诺了了什么,于她又有何益?世上最不靠谱的是两种人的话,一种是男人,一种是帝王。他两个都占全了。
也许正可趁此机会离开,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她何不利用这个机会离开赵国,离开他的掌控?难道兜兜转转一定要回到他的身边做实质上的禁脔么?
赵相如的睫毛微微颤动,遮住了整个眼眸。过了会儿,赵义慢慢放开了她。马车边装运行李包裹的人都已准备妥当,出发在即。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何况赵相如不过是装装样子,没必要搞个十八相送。
“你得走了。”这是个陈述句,不含任何感情。
赵义深深看了她一眼,裹紧裘衣走了两步。赵相如看着他离去,正想着是否可能此生不用再相见时,赵义突然转身,手掌用力握住她的胳膊,一把带入他的怀中,一记霸道蛮横而又略带些不舍意味的吻铺天盖地落了下来。赵相如还在惊讶中,口中便满是他的气息,带着一丝狂乱和野蛮。她的胳膊被捏得生疼,嘴唇也被他的牙齿撞得又肿又麻,唇舌的交缠让她几乎来不及掩饰自己便已被完全掠夺,毫无保留。
赵义汲取着她口中的芳华,本来他应该离开了,可不知为什么,方才赵相如的那句话却让他觉出某种诀别的意味,难道她想逃离自己?在他对她付出真心之后?他越想越无法忍受,于是索性压住她,用行动告诉她,不管她生出什么样的心思,她都只能在他身边。
他可以给予她所要的一切,前提是留在他身边。
这样一个略带惩罚性的吻持续了很久,赵相如起先勉强承受了下来,后来由于赵义的蛮力和漫长的时间,她开始些许挣扎,但很快便被“镇压”了下去。男子与女子的力量终究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等赵义放开她时,赵相如的气息已经很不稳了,她抚着胸,两腮出现不正常的晕红,眼睛似乎比方才柔媚一些,却又好像什么意味都没有。
赵义将额头贴在她额前,用鼻子轻扫她的鼻尖道:“在邯郸等我。”说罢转身大步离开。
赵相如一时不知是何心情,待看他登车远行,车轮滚滚,驶向远方。赵相如在原地默了一会儿,脑子里不知怎么一直闪着刚才的画面。她动了动身子方要入府,这才发现,伯嘉早已在不远处站了不知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去4s店取车的,上周送去做了个装潢,所以晚了点。
小赵走了,终于可以展开跟伯嘉的jq了,让我好好捋一捋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