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时间,杨柳镇上做买卖的商铺里还没开始上灯,但也没打烊,除了那些卖菜卖杂货的小贩手里的货物贩卖得差不多了,就也开始收拾收拾准备回家吃晚饭。
杨柳镇开铺子做买卖的商人们基本上会做生意到子时前后,大宋开国以来,并不重农轻商,相反还制定了许多利于百姓经商的政策,比如说国土上的百姓可以自由流动,不会如同之前的唐朝那样,百姓离开居住地需要去办过所,所谓的过所就是交通证明。
还有汴梁城里没有宵禁这一说,城门也是到三更左右关闭,五更过了就又打开了,所以汴梁城里百姓们的夜生活是十分丰富的,许多商家通宵达旦的营业。相对于汴梁城来说,杨柳镇尽管是个镇子,可这镇子也是有两三千户人家,上万人在此居住,镇子分为东西,南北两条主要的街道,在这两条街道上又象主干树枝发出分枝一样,不少的小街和这主要的两条街道相连,百姓们就在这主要的两条街道和其它的小街两边的房屋中居住。
顺娘跑出来主要就是去看米面豆类的铺子里面有没有绿豆,毕竟绿豆可是生豆芽最佳的豆子,当然,中国土生土长的黄豆也可以发豆芽,但是口感可是比绿豆差。
她知道在镇子西头有一家杨柳镇最大的方家米面铺,所以,从家里跑出来之后就兴冲冲地直接快步往方家米面铺去,到了方家米面铺的时候,米面铺的伙计正在上灯,屋子里点上油灯,屋外摆上类似于现代的灯箱,灯箱上是方家米面几个字,当然灯箱里面用于照明的是油灯或者蜡烛。
见到顺娘来,曾经接待过她的一个店伙计就迎上来殷勤问她可是要买米买面。
顺娘说自己想看一看店里面都有些什么豆子卖。
店伙计就带她进去看,在店内摆放的一大排陶制大罐子里面,有各种各样的豆子,黄豆、蚕豆、豌豆、赤豆、绿豆……
看到绿豆那一刻,顺娘惊喜起来,立即问伙计这个绿豆怎么卖的。
店伙计告诉顺娘,这个绿豆是最近几年才从天竺那边传过来的,种的人还不多,而且这个豆子多半是用来磨粉做糕饼。
顺娘点了点头,问店伙计这个绿豆多少钱,伙计告诉她最少也需要十五文一斤,这可比此时的米价贵三倍不止。她又指一指黄豆怎么卖的,店伙计告诉她,黄豆三斤半十文,算下来就是三文多一斤,而米价要比黄豆的价格贵上差不多一文。
这个比率,跟穿前的顺娘所处的时代的米价和豆子的价格比率相差无几,所以,顺娘判断方家米面铺的店伙计告诉她的是良心价格,并没有坐地起价。
于是顺娘指了黄豆和绿豆,要他各样给自己称上一斤,而且,她还问店伙计,如果要得多,他能否给自己少算些钱。
店伙计道:“这是自然,若是每样要上五十斤以上,按鄙店的规矩能比零卖给您的少上两成的价。”
顺娘道好,从腰间的钱袋里面摸出了十九文钱递给伙计,伙计接了钱,给她称了今年新出的黄豆和绿豆各一斤,因她爽利,没有拿十八文就叫伙计各称上一斤,所以店伙计在给她称绿豆的时候就给她称了一斤一两,这样算起来还是顺娘稍占便宜。
这就是宋人做买卖的时候普通店家和客人之间的进退之道,其实也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你敬我一尺我便敬你一丈。会做买卖的店家都会跟店伙计讲这个,不要贪图蝇头小利得罪客人,你稍微大方些,那么客人下次还会来你店里买东西,如果他来十次,绝对会比你第一次就克扣斤两赚的钱更多。而且开店的人,都希望自己的店有口碑,有了口碑,才会有回头客,才会客似云来。在古代,口碑不是靠打电视广告拥有的,而是口口相传。并且,古代的百姓流动远没有现在这么大,往往来一家店里买东西的人,都是在此地住了几代的人,所以,完全不可想象,一家店铺若是没有口碑,能够把店开久,能够赚到钱。
在店伙计给顺娘称黄豆和绿豆的时候,顺娘要店伙计帮她把豆子各自等分,每样半斤,分别包起来,最后再包在一起,提着回家去。她想好了,回家去以后先试着各用半斤绿豆和黄豆发豆芽,然后计算黄豆和绿豆每一斤都能发出多少豆芽。为什么第一次分别用半斤呢,主要是她怕自己掌握不好这个过程,尽管她在小的时候看到过她奶奶发豆芽,大概知道是怎么样的过程,但是这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她又是头一次上手,故而极有可能做不成功。所以,她给自己留下了各半斤黄豆和绿豆,可以第二次做实验。她相信,如果她连续发两次豆芽,到第三次应该能够完全掌握生发豆芽。
发出来了豆芽,她还得凭借自己掌握的第一手的数据,计算发哪一种豆芽划算,也就是黄豆和绿豆同样是一斤,哪一样发出来的量多,以及这两种豆芽的定价和豆子的成本比较发哪一种划得来。不过,依照顺娘穿前对豆芽的了解,当然是知道绿豆芽比较好吃,至于发出来的豆芽的量,印象里她只记得奶奶曾经说一斤黄豆可以发出来两斤多三斤黄豆,到底是不是真是这个斤两,她还要做了才知道。至于绿豆却是因为她奶奶没发过,所以不知道,因此,她打算自己做一做,取得这个数据。
尽管不知道一斤绿豆能发出多少豆芽,但顺娘自己心里比较倾向于发绿豆芽,毕竟这个绿豆是新引进的品种,甚少有人用来发绿豆芽。再加上绿豆芽美味,汴梁城里有那么多达官贵人,他们吃得讲究,只要食物好吃,是不会嫌弃这种食物比一般的食物贵的。顺娘心里也已经有了主意,若是她发出来了绿豆芽,到时候打算先送去宋玉姐酒店里面,让她酒店里面的厨师做给客人吃,看他们喜欢不。不出顺娘意料的话,她觉得他们一定会喜欢,这个时代的宋人吃东西远比之前的唐朝精细,并且他们已经摒弃了唐朝那种喜欢荤腥和油腻食物的口味,更多的人开始喜欢吃素。用绿豆芽做的这种新素食,一定会征服他们的胃的。
顺娘提着手里的绿豆和黄豆,心情无比愉悦,她仿佛看到了一副美好的生活画卷将要在她面前展开,她会有新的挣钱的法子,养活一家老小。就算那个赵三郎做了拦路虎,不让她继续去钓鱼挣钱,她也可以有别的办法挣到不少于钓鱼的钱。
她甚至还想,赵三郎要是知道自己不钓鱼了也能挣钱,会不会气得要死,一想到那个小人握拳咬牙生气的样子,她甚至开心地笑得出了声。
“喂!喜二郎,笑甚呢,捡着金子了吗?”忽然一个人突然出声,戏谑地调侃道。
顺娘收回神思,往右边看去,居然又见到了小辣椒!
这一次小辣椒没有抱着她弟弟,而是一个人在收拾肉摊子上的碎骨和刀具。
今日顺娘心中有事,去同样位于镇子西头的方家米面铺,竟然一眼都没有看谢家肉铺跟前都有些什么人,就那么扬长而过了。直到此时谢二娘喊她,她才想起方家米面铺隔着谢家肉铺也就两个铺面。
顺娘今天心情好,再加上昨天晚上谢家招待她吃酒吃肉,她对谢家的映像有了改观,包括对小辣椒的,便也好声气地回道:“真捡着了。”
谢二娘捂嘴笑:“我不信!”
她笑起来,眉眼十分生动,唇红齿白,鲜焕得很,煞是好看。
顺娘觉得,小辣椒还是多笑笑好,嘟嘴生气跺脚的样子实在有损于她的美貌。
此刻的谢二娘站在谢家肉铺前,夕阳的余晖让她的眼眸和笑容发出淡淡的柔辉,宛如画中丽人,顺娘有一瞬间失了神。
“喜二哥!作甚呢?”就在顺娘走神的当口,有人在她肩膀上一拍,唬了她一跳,赶忙收回神思去往身后看,却见到陆全嬉皮笑脸地在身后不远处站着。
顺娘还没来得及回话,陆全哦了一声,转脸看了眼站在谢家肉铺摊子跟前收拾刀具等物的谢二娘似乎已经明白刚才喜二哥在干嘛了,原来是在看漂亮的小娘子。
“哈哈哈哈!”陆全忍不住大笑出声,他没想到看着老实巴交的喜二哥也好色。
顺娘被他这一笑,脸上有点儿挂不住,心道,这陆二郎怎么这样,难道取笑人家很好玩?
肉摊子跟前的谢二娘却是敛了笑,语气不悦地朝着陆全道:“陆二郎,你胡笑甚么?”
不但如此,她还发气似地把一把屠刀在肉摊子上一敲,发出很大的响声,一点儿都不给陆全留面子,尽管两人还是亲戚。
陆二郎也不给谢二娘面子,两手抱臂讥讽道:“母夜叉,瞧你这泼辣样子,这杨柳镇上的郎君们谁敢娶你!”
“你说甚!”谢二娘闻言柳眉倒竖,顺手抄起肉摊上的一把屠刀就朝着陆全跑过来,那架势让顺娘看得目瞪口呆,觉得陆全还真没说错,像谢二娘这样一言不合就拿刀扑过来,还真是母夜叉,这不是要死人的节奏吗?这可比在河边跟自己跺脚口出不逊之言厉害多了!
顺娘还愣着,在她身后的陆全上前一步拉着她的袖子就往前蹿,一边蹿一边对他说:“二哥,快跑!母夜叉要杀人了!”
“……”
后面谢二娘一阵旋风似地追来了!
于是,顺娘傻乎乎地被陆全带着跑起来,后面谢二娘追了他们两个一阵,追不上,只好停下来,喘着气说他们是两个鼠辈,只知道抱头鼠窜,接着在后面娇声大笑起来,引得路人侧目。
不过,这条街上的人大概都知道谢家二娘的脾气,见怪不怪了,大家笑一笑,依旧各自做自己手上的事情。
这一幕落到了出来叫女儿回屋去吃饭的吴氏眼里,免不得叫女儿赶紧回家,接着在饭桌上教训她,女儿家就该有个女儿家的样子,拿着把刀追男人成什么话。这种样子,让那些要娶媳妇的人家看到了,怎么敢替自家儿郎来聘娶她。还有啊,她说女儿明年就要及笄了,必须要改掉以前小时候养成的脾气,别再那么任性和随便,跟镇子上的男子们,别管认不认识的都少要少说话,否则会被人说不检点等等……
谢二娘早就听老娘的这些话听得耳朵起茧子了,所以习以为常,只管端着碗吃她的饭,夹她的菜,一点儿都不会没胃口。
谢乙呢,也早对自己老婆念叨女儿这些习以为常了,照常喝他的酒,吃他的肉,跟女儿两个人就像有默契似的。
三岁多的谢三郎也是不吭声,只管吃他的饭,他今天玩一天了,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吃饭都在打瞌睡,眼半闭着,头一点一点的,有好几次,头就要磕进饭碗里面了。
最后谢乙看不下去了,让吴氏别念了,说她怎么十年如一日的念这些,不烦吗?看一看三郎给她念得都要睡着了。
当年长女在家里待嫁的时候,吴氏也念来念去,结果呢,不是好好地嫁给了陆家的长子吗,女婿还是个秀才。他还说,他们就是平头百姓,也不是诗礼官宦之家,女儿也不是养在深闺里的。市井人家的女儿难免会和外男见面说话,大女儿也跟小女儿差不多,怎么没有出事,现如今不是嫁人生子,日子过得好好的吗?
谢乙还豪气地说:“咱家有钱,二娘生得也好,怎样都不愁嫁,你看着吧,来年等到二娘一及笄,来咱家求娶的人家多了去了,咱们随便挑。”
吴氏顾不上跟谢乙辩论,先照顾着儿子赶紧吃了饭,再替他擦了手和脸,把他抱回房去睡下,这才返回来继续吃饭。
她说丈夫说的那些上门求娶的都是贪谢家钱的人家,随便挑也不会挑出多好的来,总之,女儿大了,必须要注意言行影响,以后那种拿着刀子追男人的事情万万不能做了,更何况追喜家二郎,所以,吴氏顺嘴就问女儿了,为什么拿刀追她的救命恩人呢。
谢二娘说:“并非追他的,是追那闲汉陆二郎,他胡乱说话,说我是母夜叉,我就……其实我也是闹着玩的,喜二郎当时在方家米面铺子买了米面出来碰到了陆二郎,陆二郎就把他给一起拉着跑了……”
吴氏听到女儿说这些话,直摇头。后来,等到吃完饭,楼下帮佣的伙计上来收拾了碗筷,女儿也回房之后,她对谢乙说:“官人,明日咱们下晌提些谢礼上喜家去,正经谢一谢喜家二郎救了咱家二娘吧。”
谢乙就问她是不是因为担心喜家二郎见到二娘今日拿刀去追陆二郎,所以担心喜二郎对自家二娘有看法。
吴氏点头,夸了谢乙一句,说他是自家肚子里的虫儿,连这也知道。
谢乙就喜欢老婆夸自己,他很受用,所以接着他就说:“本来也打算这几日得了闲就去的,既是你一直心里挂着喜二郎那个咱家二娘的备选女婿,那明日咱们留下来几斤肥膘肉,再拿上两瓶子酒,去喜家一趟吧。”
吴氏笑着说好,就把这事情给定下来了。
那边厢,顺娘被陆全拉着跑开了,陆全拉着顺娘跑过东西向的大街的一条巷子的拐角,又跑出去一段距离才停下来,一边喘气一边哈哈笑,说总算把谢二娘那个母夜叉给甩开了。
本来夏天傍晚的暑热未退,顺娘被陆全拉着跑这一阵儿,跑出了一身汗,此时停下来了才会意过来,自己原本不用跑的,说话得罪谢二娘的是陆全又不是自己,谢二娘要追要杀也是朝着陆全去的,自己为什么要跟着陆全一起跑。
见后面谢二娘没有追来,顺娘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对陆全说她要回去了。
不想陆全却一把拉住她说:“喜二哥,走,小弟我请你吃酒去,正好我从汴梁城里回来还没吃饭。”
顺娘本想推辞,可是忽然想到结交陆全这种在杨柳镇跟个螃蟹一样横着走的泼皮闲汉,也不是没用。至少,赵三郎那小子见到陆全,一定不敢招惹他。毕竟赵三郎也只敢在自己这个外来户跟前横,要是碰到陆全这样混得不错的闲汉,他还不是要变成软脚虾。
之前她之所以不想答应跟陆全去吃酒,不想结交他,是因为觉得自己是个小老百姓,靠着砍柴卖鱼积攒了本钱,再琢磨弄个养家糊口的买卖有固定收入,在杨柳镇安家,不用回喜家庄去就行了。如果抱着这样的目标生活,她只需要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勤快的良民就好了。所以,她不想结交名声不好的闲汉陆全。毕竟跟这样的人相交,不知道哪天祸事从天而降,就落到自己头上了。
但随后发生的赵三郎搞破坏,让她没法钓鱼卖钱的事情,让她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古往今来,就是有像赵三郎这样的人欺负良善,就算你做个乖顺的良民谁都不招惹也没有用。
如果能够借用陆全的势压服赵三郎的话,那么自己以后不但依然可以钓鱼赚钱,还有做起豆芽买卖来,若是赚了钱,那好多像赵三郎一样的贪财的小人也不敢来再做拦路虎,至少在这杨柳镇上如此。只不过,在跟陆全这个人结交的过程中,注意不要被他引诱去做些为非作歹的事情就好。
心念至此,顺娘随即对陆全点头,爽快道:“那好,走!”
陆全果然是个市井闲汉,浮浪子弟,引着顺娘去了一家庵酒店,所谓的庵酒店就是在这种酒店除了为客人提供酒食,还提供陪酒的女子,酒店内的暗阁内藏有床榻……
顺娘成为原主刚两个多月,成日家忙着砍柴钓鱼讨生活,最多也就是去杨柳镇的米面铺子里面买些米面,哪里晓得杨柳镇有这样的庵酒店。其实她平常去汴梁城里卖柴和卖鱼,倒是听石头说起过,但是她却从来没有真正见过是什么样的。直到她跟着陆全在杨柳镇一条巷子里的一家酒店内坐下,陆全点了酒菜和茶之后,两个搽脂抹粉的十六七岁的娇艳小娘子跟在端着酒菜的店伙计身后进来,顺娘才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不等她张口问陆全,其中一个穿绿的小娘子已经在顺娘身边坐下了,拿着手里的鹅黄|色手帕子一扫顺娘的脸,娇滴滴道:“哟,好俊的小官人,奴家郑香儿陪小官人今夜一醉方休,小官人就不要回去了……”
此话一出,把顺娘唬得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急声对陆全道:“陆二哥,你我兄弟吃酒,要这些……这些女子做什么?我看,还是叫她们离去吧。”
陆全那个时候已经把身边坐下那个穿红的陪酒女子搂在了怀中,正肆意轻薄呢,听到顺娘如此说,不由得取笑顺娘,说他没见过世面,这里是庵酒店,当然有陪酒的女子,再说了男子来此喝酒,不叫上个陪酒的女子作陪,何等无趣。他还叫顺娘不用紧张,今日在这店里吃酒吃饭,以及叫小姐来作陪,他都买单。
顺娘告诉陆全这不是买单的问题,而是她不习惯在身边有陪酒女子坐着的时候吃酒。
陆全听了哈哈大笑,挤眉弄眼地挤兑顺娘,说她刚才不是在谢家肉铺跟前看谢二娘吗,那谢二娘虽然是个美人儿,但却是个母夜叉,看得摸不得,哪里像这里的小姐们娇娇软软,想怎么摸就怎么摸。
顺娘扶额,终于见识了什么叫男人本色,后悔自己怎么就一时糊涂,跟着陆全这个闲汉到这种地方来了。若是要跟他结交,就要跟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应付这些烟花女子,那还是算了吧。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