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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相依 下(1 / 1)

“先前你伤的太重,若不处理你的伤口,怕是你不能熬过来。所以我唐突帮你处理了肩伤,不过也仅限于此,不敢逾越了半步。你放心,我江天隐做事,自然不会白白坏了你的清白。现在你既然清醒了,也不再需要我照顾,你要取我双眼,或者取我性命,都任由你便,我在万妖山中欠了你一条性命,今天还你。”

唐云舞听他还敢提及那羞人的事情,手上一用力,就要往江天隐眼睛戳去,可江天隐连眉毛都没眨一下,眼中尽是关切,欣慰和坦然,没有半分杂念。一瞬间,唐云舞觉得自己似乎都迷失在这双眼睛中了,失神了片刻。终于,唐云舞缓缓放下了江天隐鼻尖前的簪子,“瞎子又没办法帮我取水煮食,暂且把眼睛留在你身上,你要再敢胡言乱语,我便和你拼个同归于尽。”

看着唐云舞色厉内荏的样子,江天隐喜上眉梢,“那儿有刚采的果子,我去给你洗一个。”

接下来几天,江天隐每日准备好清水,野果,烤鱼肉,耐心的伺候着唐云舞。唐云舞虽然没有拒绝他,但也没再和他说一句话,江天隐也一改大大咧咧的性子,小心翼翼的怕说错话,两人之间,变得扭捏起来。

就这样,唐云舞的身子一天天好转了起来,也跟着江天隐将这个小山谷慢慢探索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出口,两人却出奇的默契没有谁提起过这个问题,只是沉默的一起觅食,练功,睡觉。原来的棚子被修整了下后,让给了唐云舞一人住,江天隐又在一旁,打了个简陋的小窝。

一晃眼两人流落到此地已经十多天了,这天夜里,天空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雷鸣闪电,风雨交加,棚子被刮的嘎吱作响,随时有可能垮掉,江天隐担心着唐云舞,顶着暴雨朝一旁大喊了几声,都没有反应。这时,又是一阵狂风夹着暴雨袭来,唐云舞棚子前的篝火啪的一声熄灭了下去,变得漆黑一片,风雨中响起了唐云舞的惊呼。

江天隐这下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拿了个火把一个箭步冲到唐云舞屋前,正要询问,却听唐云舞的声音传来:“我没事。。。”

心中忽然十分失落,江天隐知道和平日一样,唐云舞总是有意的和他保持着距离,正要返回自己的棚子里,忽然唐云舞又说道:“等。。。等一下。。。你能别走吗?”

迎着暴雨,江天隐心中却忽然晴空万里,想也不想的回到:“当然。”说完就顶着风雨要在唐云舞门口蹲下。

“不用,你进来坐在对面吧,这棚子本来也是你撘的。”

这下,江天隐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试探性的伸了个脑袋进去,见唐云舞缩在一角,朝他点点头后,这才也进屋,将屋中的篝火重新点燃。

走到唐云舞对面坐下后,江天隐挠了挠脑袋,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唐云舞脸色有点白,也没说话,屋子除了风雨声,便只有两人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气氛尴尬的要命。

不行,自己是男孩子,一定要说点什么。

“唐姑娘。。。”“江天隐。。。”

江天隐刚开口,唐云舞也同时说起了话来,两人一愣,忽然都笑了起来,几日间的生硬尴尬似乎都消融了。笑过之后,江天隐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让她先问。

唐云舞将手放到江天隐升起的篝火上,脸上被火光映的红通通的,又恢复了往昔的自然。“我是想问,那天在邺城城外,你为什么会回来救我?”

“啊?”这下反而是江天隐说不出话来,他去救唐云舞,自然是因为心中那抹特别的情愫,可要他把这话说出来,江天隐还开不了口。

唐云舞就这样托腮看着他,显然是江天隐不给个答案不罢休的样子,江天隐静了下心神,这才强做不在意的说道:“出发前就说好了我们五人要同进同退,我自然不会落下任何一个同伴。”

唐云舞听完,眉间略略有点失望的样子:“原来是这样,那换做其他人掉队了,你也会这样拼命去做了。”

江天隐虽然努力装的不在意,实则全神贯注地偷瞄着唐云舞的一颦一笑,见到那一闪而过的失望,后悔万分自己刚才绷什么面子,立马补上一句:“救人当然会救,但是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唐云舞玩味的看着他。

“这。。。”江天隐一咬牙,“别人要是死了,我知道自己会很难过,但你要是死了,我宁愿去死的那个人是我!”

江天隐的话语,犹如一滴水珠落在了唐云舞沉静了十几年的心海中,激起了一圈圈涟漪,在最深的角落沉下。唐云舞拨起了面前的篝火,掩饰着心慌和发红的脸颊。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尽说些不吉利的话。”

江天隐冲动下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不知道唐云舞是喜是怒,只敢埋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忐忑不安。屋子里只剩下篝火的噼啪声和暴雨的哗啦声。半晌过后,唐云舞的脸色终于恢复了自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对了,你刚才要问我什么?”

江天隐这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接话:“我是想问,唐姑娘你家世优越,为何要到学院这种地方冒性命的危险?”

“你也认为,女孩子就该学学女红,在家养花刺绣?”唐云舞自嘲的一笑。

“那倒不是,天下大乱,人人自危,女子习武强身又有何不可。”听江天隐如此说,唐云舞的面色才好了些。

江天隐继续说道:“只不过我看你修行已经不仅仅是努力,而是到了几乎拼命的地步了。所以我很奇怪,身为唐门的千金,为何比我们这样的平民更加卖命?”

“你们都以为,生活在豪门旺族中,自然可以过上衣食无忧,随心所欲的生活了?”唐云舞表情黯淡了下来,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往事。屋外的暴雨依然呼啸着,间或着的雷光照在唐云舞身上,显得有些凄然。江天隐静静的坐在一旁,他知道唐云舞一定是在考虑着很重要的东西,若她愿意讲,自然会说出。

果然,良久,唐云舞轻叹了口气,“你我被困在这山谷中,不知是否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既然如此,你若是不嫌烦,我就给你讲个故事。”

江天隐点了点头,随着唐云舞的话语,他惊愕的看着对面的这个女孩,眼中充满了怜悯。

自商之后,蜀人的生活渐渐富庶了起来,中原大陆与蜀地的交流也越来越频繁,终于,在春秋诸侯的割据下,战争的烟云也渐渐在蜀地燃起。在战争的催动下,一支蜀人和中原人结合的部族渐渐强大了起来,他们在常年的战争中,世代钻研暗杀技术,于是这一部族慢慢掌握了高超的暗器技术,同时与其相配的,各种各样的使毒法门也衍生出了独门毒功,仗着这两样利器,一个庞大的家族在蜀地崛起了,那就是唐门。然则阴阳万物,盛极必衰,唐门自强秦之后,趁着中原空虚,在诸侯争斗中贩卖暗器,租售杀手,一时间富可敌国,引起了中原诸强的警惕,再加上唐门办事只重利益,薄情寡义,渐渐与中原诸势力都结下了血仇,终于,在百年之前,中原势力纠集了一次空前的清洗活动,唐门在中原的实力被全部拔除,顶尖的高手几乎陨落殆尽,只剩下在蜀中的老家勉强支撑了下来,但从此之后,唐门实力大减,幸亏汉末帝皇昏庸,天下纷争不断,凭着向中原继续出售暗器,唐门维持着声势,但是族中高手的断代陨落,唐门后辈中的有才之人越来越少。传到唐云舞的父亲唐松鹤这一代,已经快要渐渐维持不下在中原的生意了。但凡一个家族没落到了这等地步,联姻便成必然的选择,自唐云舞的母亲一辈开始,唐门中嫡出的女子都开始沦为利益交换的筹码,宗族甚至不再让她们参与唐门功法的修行,改而传授中原盛行的礼乐书画,意图让中原豪强能更加青睐唐门的女子。唐云舞的姐姐,便生活在这么一个动荡的门阀中。

唐云舞有一个年长五岁的亲生姐姐,名叫唐云彩。和云舞一样,唐云彩自幼聪颖过人,容貌出众,尤其在唐门没落的毒功上,姐姐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唐云舞在学院演武场中使用过的半吊子五毒功,便是其姐姐在十岁就修成的。然而,身为宗家嫡女,家族的利益远远高于个人的所求,尽管唐云彩一心求道,想重拾唐门无双毒功的辉煌,振兴家族,但在宗庙会议上,家族为了保持在长江一带的生意,将其指婚给了长江的一家旺族,也将唐云舞指婚给了襄阳楚家。从那之后,一切修炼的典籍丹药都开始和唐云彩隔绝,每日的课程,变成了学习如何博得男子的欢心。那段日子,唐云舞常常看见姐姐坐在山边发呆,偶尔开始修行练功,但少了族中秘籍的指引,再难在毒功这条异路上有什么突破,唐云舞常常去山崖边陪伴姐姐,询问姐姐为什么她们要离开家,去那遥远的中原居住,姐姐总是安慰她说,有姐姐在,云舞什么都不用怕,也在那个时候,唐云彩将五毒功的入门技巧,传授给了唐云舞。

婚期一日一日的逼近,性格外柔内刚的唐云彩在母亲父亲的劝说下,终于对命运妥协了,唐云舞在姐姐眼中看到了沉重的使命和坚定的意志,但没有了往日的灵动和笑意。终于,姐姐在不久后随父亲下山去了,据说是那家旺族在婚事上有些变动,姐姐必须提前去与那户人家见面稳住婚事。

十天后,父亲和一众唐门弟子脸色铁青的回来了,随行的还有一口棺材,当唐云舞看到已经失去了呼吸的姐姐时,感觉一直庇护着自己的天空崩塌了,她疯狂地追问着事情的究竟,但是那次出行的所有人都守口如瓶,没有人再提过那件事情一句。事后不久,唐云舞的母亲因为姐姐的去世郁郁而终,母亲走之前,拉着唐云舞的手一直在哭,她似乎想对唐云舞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只是不住的念着她们姐妹俩的名字道歉。从此之后,熟悉的家族对于唐云舞来讲变成了个冷冰冰的存在,父亲也每日扑在宗族事务上,很少过问她,唐云舞开始偷偷的去翻看族中的秘籍,修炼起五毒功来,一日被父亲发现,唐松鹤正要责骂她,却看着唐云舞倔强的眼神,似乎想起了什么,最后,唐松鹤放下了扬起的手,对唐云舞说道:“舞儿,是父亲对不起你们,从今往后,族里不再约束你,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父亲只能保护你到十八岁,若是那时你已经强大到可以振兴唐门,你的婚事,你的前程,为父都由你自己做主,若是不能,那你便必须嫁入楚家。这几年间,你尽情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算是为父对你姐姐和母亲的一点补偿。”

自那以后,唐云舞又在族中修炼了一年,可惜五毒功甚至远不如当年姐姐的境界,就到了瓶颈难有寸进。为了改变命运,唐云舞离开了唐门,到中原大陆中历练,或许是为了继续查探姐姐去世的真相,唐云舞沿着长江一带游历着,也恰好碰上了新野学院招募的消息,便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听完了这个令人沉痛的故事,江天隐忽然觉得自己经历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起眼,他不知道怎么去安慰眼前这个被命运戏弄的女孩儿,只能干巴巴的喊上一声:“唐姑娘。。。”

唐云舞忽然站起,如同以往一般,陷入了这令人窒息的回忆和现实后,她只有练起姐姐留下的五毒功,心中才能安定下来,或许,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再有在山崖边姐妹相依的温暖回忆,才能在黑暗的现实中看到一丝希望的曙光。

江天隐就这样静静的看着虚弱的唐云舞发泄着,他没有去阻止她那本该继续静养的身子,被老天戏弄的感觉,他有着一样的体会。

终于,唐云舞猛烈的再次打出那招蜂刺后,身子再也支撑不住,江天隐赶紧上前扶住她,这时,一卷金丝包裹的丝绢,从唐云舞的身上掉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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