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蝉坐在院子里,轻抚着琴弦,痴痴地望着池塘,想到秦骁昂然离去的身影,总是挥之不去地深深印在脑海中,只想:“今生今世,只怕再也不能见到了,为何老天总是不公,竟让他这么早逝世?”
王允拄杖走过来,说道:“红昌,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貂蝉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手背上,颤声道:“义父……他,秦骁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秦骁年纪轻轻,英雄了得,但是锋芒过盛,要说被董卓刺杀了我是一万个不信,倒极有可能是皇帝下的手。”
王允将杖尾往地上重重一顿,十足的生气,倘若秦骁还活着,就能助他的肩膀重新走上仕途,然而现在是没指望了,反而落得义女也患了相思病。
“昌儿不明白,为什么皇帝总杀功臣,有功于己,不是更应该善待吗?”貂蝉凄然地抬起头。
王允深以为然地一笑,坐在石凳上,说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功臣有时候也会成为皇帝的死敌,若功臣不死,皇帝整日提心吊胆的,担心这个会不会造反,那个会不会篡位?其实为官之道,就是孔子所说的,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要是换了太平盛世,秦骁或许能当个治世能臣,身处乱世,不知装傻充愣以避嫌,又不愿当个称雄一方的枭雄,那就不是为官之道了,年轻人终究是不够老练。”
其实王允心中更是暗思:“飞鸟未尽,狡兔尚存,皇帝自折弓箭,杀狗宰牛,身边没了可用的人,又有谁能抗衡得了董卓?”
貂蝉浑然不觉,根本没心思听王允的长篇大论,心中只是想着秦骁的身影。
这时王丘带了一个流鼻涕的小孩子进来,说:“老爷,这小屁孩在门前偷偷摸摸的,也不知要做点什么,可能是个小贼。”
那小孩子手里抓了两个烧饼,踢了王丘一脚,奶声奶气地道:“我不是贼,我是送东西的。”
王丘气得笑了起来:“你能送什么东西?”
那小孩一指貂蝉:“有人托我送信,只给最漂亮的姐姐。”
“你怎知我最美?”貂蝉用手帕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说:“信呢,我看看。”
小孩将怀里的信封递给她,信封上沾满了油渍跟清鼻涕,貂蝉思之欲呕,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拆开,抽出一页信纸,凤目一扫,只见八行笔墨淋漓的诗句:
“不是樽前爱惜身,
佯狂难免假成真,
曾因酒醉鞭名马,
唯恐多情累美人。
劫数东南天作孽,
鸡鸣风雨海扬尘,
悲歌痛哭终何补,
义士纷纷说帝秦。”
貂蝉登时呆了,只觉此诗文采斐然,一首八句,一句七字,共五十六字,完全超越前人,大胆创新。东汉末年的人大多是有五言律诗,七律诗却没见过,但读来忧国忧民,悲愤交加,张狂之态一览无余,这首来自现代作家郁达夫的钓台题壁,深深感染了她,尤其是那一句“曾因酒醉鞭名马,唯恐多情累美人”,更是心驰神往,心里寻思:“天底下有此情怀,大胆创新的,唯有他一人了。真世间奇男子,原来秦骁尚在人世。”
她心中一喜,将信纸抱在怀里,喜滋滋地想:“这人也真是的,人又没死也不来见我,写了一首诗糊弄我又不敢署名,哼,真是笨蛋,万一我没认出来,只道是他人所作,那可怎么办?”
霎时间阴转多晴,貂蝉满心欢喜,双手合什,暗自祈祷上苍:“他一定是在逃亡,所以不敢署名自己,只盼他能平安度过,消灭关外的西凉军,从此天下再不起兵戈……”
……
当貂蝉收到信的时候,秦骁已带领一大帮家底开始向东前进,杀奔虎牢关。
车轮轧轧之声不断,马车颠簸摇晃,秦骁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路荒凉,回顾西望,洛阳烛火通明,心想:“下次回来的时候不知何年何月了。”
星夜赶路,日夜不停,编制的三百七十二名火铳神箭军各自背负粮食,坚韧不拔,登山渡水如履平地,每天只歇息一两个时辰,吃饭也是草草了事,铠甲、火铳、刀剑、粮食,负重足有六十斤,每日走上一百多里。
是夜,大军安营在一处湖泊旁。
秦骁吩咐军士埋锅造饭,由于白天之时,行军太过显眼,埋锅造饭黑烟漫天,更是容易被后头追来的军队察觉,所以一般早餐、午餐都是吃干粮,等到了晚上八点,才架起锅煮饭煮粥,煮完后又要迅速烙饼,作为第二天的食物。
周芸喝了一口粥,哈着气说:“终于能吃上热的了,白天都吃冷冰冰的烙饼,好没意思。”
秦骁也盛了一碗粥,配着刚从湖里钓上来的新鲜鲈鱼,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望着平地之上,神箭军的士兵都狼吞虎咽地吃饭,将稀粥喝了个底朝天,然后就石头为枕、大地为床的呼呼大睡,连身上的铠甲也不脱下来,保持随时作战的状态。
“这就是战争,以后更远的数十年里,还有更加巨大的军队比这样更惨烈几倍行军。”秦骁长叹一声,说道:“心慈手软一时,祸患无穷数世。我从来不会打仗,也不想打仗,可现在不打也不行了。这世界向来如此。”
周芸将自己的半碗粥倒到他的碗里,说道:“老公你多吃点,瘦了好多,在这样憔悴下去,怎么带领大家杀出重围?”
秦骁稍微了有点精神,说:“少吃一碗半碗我根本不在乎,就是有一事令我担忧,吕布会不会被董卓给收买了?此人见利忘义,如果被他联合董卓,整个洛阳内外交困,必然破了。”
荀彧道:“这个可能性不大,眼下大人退出洛阳,朝中的袁绍袁术两兄弟都已溜出洛阳,皇帝身边可用之人寥寥可数,加上近日吕布功劳甚大,是皇帝的倚重,吕布得到的奖赏和地位必然水涨船高,董卓怎么花重金,应该都收买不了他。”
“这倒不错,我是多虑了。”秦骁微微点头,历史的走向正在发生变化,老是按《三国演义》的固定眼光是说不准了。
郭嘉喝了一杯酒,说道:“吕布不过徒勇之辈,莽撞得很,又是心高气傲,现在是将董卓看成蝼蚁,改天他与董卓交战几轮,说不定就会劫持皇帝到董卓的帐下投降了。”
“子龙镇守虎牢关,我自来放心,可会不会被何太后的假令蒙骗了,这个我真担心。子龙忠义两全,武略超群,可正因如此,我更加担心,他一听说我要收他的兵权,他拱手就会交了出来,这不就中了何太后的诡计了吗?”
秦骁一想到这个就头疼了。
荀攸大笑道:“相国,您这是小看了赵云又高估了何太后。”
“何出此言?”
“量何后不过一女流之辈,皇帝不过一黄口孺子,吕奉先有勇无谋,此三人皆上不了台面,出一点儿损招就敢吃遍天,实是儿戏。需知为将者熟知兵法,孙子兵法有云: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眼下虎牢关日夜厮杀,正是用人之时,赵子龙又是虎将,自知此理,定然不会交出兵权的,大人尽可放心。倘若子龙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大人又怎会值得重用呢?”
荀攸拿出一壶酒囊,在秦骁的碗里倒满了,笑道:“军中有令,不可饮酒。这禁酒令是相国您下的,众人不敢犯,但是近日相国整日茶饭不思、睡眠不足,我暂且独断一回,也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还请相国喝了酒,然后好好地睡上一觉,明日神清气爽之时,再议不迟。”
秦骁有这么一群足智多谋的班底,讨论一番疑虑尽去,大笑道:“文若、公达、奉孝之语,甚如良药,我已不药而愈,何须饮酒,这不是逼着我自己打自己的脸吗?酒我是不能喝的,当众犯禁,何以服众?”
作势就要将酒倒掉。郭嘉忙道:“相国手下留情,这酒是最后一杯了,与其倒了,不如给我喝了,反正也就一杯,喝了就没了,下次想再犯,也无酒可犯,禁酒自然严了。”
秦骁哑然失笑,将酒递了过去,打趣道:“好你个郭嘉,一张嘴生死人肉白骨,死的说成活的,黑的变成白的。不过倒有几分道理,反正就一杯,没有下次犯禁的‘作案工具’,哈哈。”
郭嘉数日滴酒不沾,闻到酒气已是飘飘然了,放在鼻间闻了一会儿,一饮而尽,笑道:“谢相国赐酒!这最后的酒让我喝了,三军皆无酒,再没有下次犯禁了。算来我不仅无过,反而有功,还望相国先记着,等改日有酒了,再行赏赐。”
众人笑倒一片,周芸也是抿嘴偷笑,心想:“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从,老公跟他们哪有主仆之分,反而像是趣味相投的朋友嘛。”
秦骁笑得都流泪了,调侃道:“狡猾,太狡猾了,我三令五申不能饮酒,你还是喝,好你个郭奉孝,他日抓到了,我一定滥用职权惩罚你。”
他们肆无忌惮地开玩笑,即便身处逆境之中,仍然保持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