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贾宝玉一声即使被塞住嘴也能听得见的低嚎,屋内的贾母也同时开腔演绎悲情女高音二重奏:“我的可怜的玉儿啊!怎么你妹妹偏就这样狠心,这是生生要你的命啊!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没法活了!慧玉郡主,您厌烦了我们这等穷酸亲戚,我们也无话可说,只求您行行好,先打死我,再打死他,黄泉路上,也让我们娘儿俩做个伴!”
林妃拒绝搭理她,主要是她并不觉得嬷嬷们真的要打死宝玉,在她想来,也就是狠狠教xùn一回,叫他长点儿记性就好了。心太宽的穿越民郡主还没有完全体会到封建统治阶级对人命的过分藐视,如果她能透视到嬷嬷们的内心深处,看到那血淋淋的一摊贾宝玉的话,她早就跳起来阻止了。
土著薛宝钗倒是很清楚的看出嬷嬷们眼中不加掩饰的杀意,但是她不准bèi去帮忙。且不说她的话完全没有作用,光是以宝玉今天的疯狂言论,她就十二分的不想再和他扯上任何关系,哪怕是一表三千里的表姐弟也不想。她还想维护自己清清白白的名声好嫁人呢!虽然有些对不起姨妈,但是考lǜ到王夫人过去给她挖下的无数陷阱,宝钗最后一点内疚也烟消云散了。更何况,有贾母在这里,她并不认为她会眼睁睁看着寄予厚望的孙子真被打死。
只是,贾母会做些什么来挽回呢?
宝钗十分犹豫,她认为她和林妃都应该及时退场,把这里交给嬷嬷们去料理为上。遂小心翼翼的请示道:“郡主,今日的汤药想是好了,不如让奴婢伺候郡主喝药吧。”
林妃感激一笑:“薛赞善的提议极好,嬷嬷,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教xùn教xùn让他长长记性也好,只是本郡主有些乏了,所以……”
鬼嬷嬷当然赞同:“郡主玉体要紧,既是这么着,薛赞善,你好生伺候着。”
宝钗恭顺回道:“是。”说完,便走上前去轻扶林妃的左臂,林妃顺势搭在她腕上便欲离开,却被心急如焚的贾母一把扑住:“郡主,老身如此恳求,您难道真就是铁石心肠吗?”
林妹妹小身板单薄,宝姐姐虽结实一点儿也就比弱柳扶风高一级,俩人加一块也扛不住常年养尊处优的贾母厚重的积累,要不是春姑姑眼疾手快,这会儿早趴地上去了。
林妃彻底恼了,扶着宝钗勉强站直,回眸直视鬼嬷嬷道:“嬷嬷,外面声音不够大,本郡主听不清。”
鬼嬷嬷一张木板脸顿时乐开了花,笑容可掬走到窗边,雪鸾机灵的把窗棱拉开一道细缝,鬼嬷嬷朝外喊道:“再打重些!”
外头一侍卫中气十足喊回来:“是!”话音未落,一道犹如耗子被踩到尾巴的尖嚎应声而响,屋内的贾母也顿时哭叫起来。
正闹的天翻地覆,没个开交,只闻得隐隐的木鱼声响,念了一句:“南无解冤孽菩萨。有那人口不利,家宅颠倾,或逢凶险,或中邪祟者,我们善能医治。”贾母一听见这个哪里还能忍住,顾不得越俎代庖,就急着叫人去请。现在宝玉正是逢凶险中,而且在贾母看来,他先前那番惹祸的话,说不定就是中邪未愈,正好,有神僧高道能逢凶化吉还免了这一番磨难。
郡主府的人当然不会去听贾母的吩咐,就是林妃,一时半会儿也没反应过来是那一对搅屎棍似的癞头和尚、跛足道士出来打酱油,当然也不会去叫他们。然而,配角们似乎意识不到自己的不受欢迎,这里还没消停,便听外面一阵呼喝叱咤,间或夹杂着刀枪棍棒的击打格斗之声,不等众人琢磨出格章程,屋内的大红锦帘一掀,两个一身土灰,周身弥漫不大宜人气味的浪人就闯了进来。
一群嬷嬷、姑姑、宫女、丫鬟们尖叫连连,以荣嬷嬷为首,一股脑的扑上去隔离两个胆大包天擅闯郡主府的浑人,林妃和宝钗,外带贾母,连同三四个正围着的丫鬟一起被挤到了最后,林妃伸长了脖子,费了半天力qì才看清此二人的形容——
只见那和尚生的:鼻如悬胆两眉长,目似明星蓄宝光,破衲芒鞋无住迹,腌臜更有满头疮。
再看那道士模样:一足高来一足低,浑身带水又拖泥,相逢若问家何处,却在蓬莱弱水西。
外头侍卫原本正酣畅淋漓的爆锤冲撞郡主的贾家小子,冷不防却被两个连影儿都没看清的家伙给冲散了,更叫这伙来历不明的强人闯进了郡主的内室,顿时全麻爪了,顾不上半死不活的贾宝玉,一起抡刀使棒呼喝着冲了进来,一边围着去打,一边高声大叫:“请郡主暂避入碧纱橱内,待奴才们收拾了强人再来请罪。”
宝钗按照林妃被挤得差点儿喘不过气来的艰难提示照本宣科高声叫道:“郡主娘娘暂且无碍,众位侍卫大哥是因事出突然才冒昧,算不得过错,只是请快些将外人逐出去。”
侍卫们一听郡主不怪罪,心下均松了口气,毕竟他们才刚揍过别人,绝对不想这么快就报应到自己身上。只是,面前这一僧一道武艺不俗,在他们的包围圈里东躲西闪,好半天也打不着。
不过有他们在前头努力拼搏,林妃终于在一众嬷嬷丫鬟们的保护下躲进了较为宽松的碧纱橱,用力喘了两口气,林妃对荣嬷嬷交待道:“嬷嬷,他们是为贾宝玉来的,把他放了吧。”
荣嬷嬷当然不答yīng:“不可能!他冒犯了郡主的尊严,非死不可。”
林妃劝她:“不放贾宝玉,那一僧一道就不会走啊!再怎么说,本郡主的府里给这种人闯进来都要比贾宝玉的疯疯癫癫更严重吧!”
荣嬷嬷不改初衷:“一并打死就好了!”
林妃无力:“那要打不死怎么办?”
荣嬷嬷一愣,在她的认知里,大内侍卫不说天下无dí,至少也是罕逢敌手,两个落魄僧道,怎么可能打不死呢?
然而,还真是打不死的。事实上,一众侍卫努力了一刻多钟,连两人的头发丝都没碰到,特别是其中还有一位没毛儿的。
只是,那耀武扬威的二位也并不轻松就是了。虽然说他们在天上是神仙,可是下到地上也得化个肉身凡胎才能立足。那挥舞得虎虎生风的棍棒,即使没有砸到他们身上,可是刮起的厉风就够脆弱的人类皮肉受的了。越躲越坚信的两人终于忍不住叫停预备谈判了:“南无阿弥陀佛,绛珠仙子,贫道乃是前来点化与你的。你受神瑛侍者浇灌之恩下凡报恩,怎么却恩将仇报要置他于死地?”
癞头和尚的声音极具穿透力,饶是林妃都快退到后间抱厦里去了也听了个清清楚楚。这就听明白了,这两人八成是算到宝玉有难,前来救场的。林妃本来也无意真弄死他,只不过是想好好板板他那张口无遮拦的破嘴而已,想来打了这半日,也该长记性了。于是捅捅宝钗,低声吩咐她:“你听明白那和尚的话了吗?”
宝钗诚实的摇摇头:“不大明白。”
林妃赞扬道:“很好,就要你不明白。你出去,告sù那两个疯子,就说今儿可以饶过贾宝玉一命,从此就两不相欠了。对了,他要问你是谁,你就说,你是绛珠仙子好了。”
宝钗一点就透:“难道那和尚口中的什么‘神瑛侍者’就是宝玉不成?”边说边怀疑的看看林妃,如果宝玉是需yào报恩的侍者,那么来报恩的绛珠仙子,莫非是郡主不成?
林妃觉得这件事着实没法解释,之所以选择让宝钗出面,就是为着宝姑娘的“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的美好品德,要是跟别人说了,少不得要被泼黑狗血祛邪。于是就摆出郡主的威严:“这个谁知dào?只是想轰走他们罢了,本郡主的府邸,可不是给这起子浑人闹腾的。你也不用管这许多,只管依言打发他们走了就是。”
宝钗抿抿唇,伸手理一理鬓角被挤乱的头发,拨开前面围得左三层右三层的林妃婢女,一边往出挤一边道:“姐妹们让一让,让我出去,郡主娘娘有事吩咐我去办呢。”
雪雁一听,左右拉开春缇和春纺:“都麻利着点儿,快给薛赞善让路。”
夏姑姑出声提示:“赞善也算郡主身边的要紧人儿,若不是什么特别重yào的事,还是吩咐小丫鬟们去办吧。外头过于混乱一些,能不出去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林妃急忙改条件:“不用出去,只要站在碧纱橱前面,说的话能让外边听见就好。”
宝钗闻言就转到三层珠帘前面,扬声对外转达了林妃那一番不清不楚的意思,好在癞头和尚还真听明白了,当即和跛足道士一起停止了转圈,在虎视眈眈的侍卫的围绕下站定在当地,朗声朝帘后道:“仙子这话错了。想当日,仙子犹是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一株绛珠草,盖因赤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才得以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能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可惜终因时日过短,仅修成个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然而因为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这才随着神瑛侍者下凡投做人胎,好偿灌溉之恩。如今,仙子却以恩将仇报的宽恕来抵这甘露之惠,真是岂有此理?”
满屋子男女老少被他这一通乱七八糟的故事搅得头晕脑胀,便是林妃早知这段往事也听得脑仁子嗡嗡作响,捂着抽搐的额角,林妃咬牙,持笔在雪雁和雪鸾捧着的宣纸想奋笔疾书,写完搓成一团,隔空掷到宝钗跟前。
宝钗打开看看,照着读到:“爱好说书就去茶楼,少在这里妖言惑众。”
侃侃而谈的癞头和尚被噎了个跟头,他虽然一早就算到绛珠仙子处有些变化,然而却料不到竟变的这般直白,一句“说书”的评论简单粗暴的把他那满腹感天动地的故事给打成了二流志怪,原先准bèi好的一腔劝说,登时全无用武之地了。
跛足道士见搭档卡壳,急忙接上:“仙子此言差矣。这段风流往事,乃是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号,只需仙子芳魂回归,自然是会得知实情的。”
林妃继xù写,宝钗继xù读:“连仙子都敢诅咒,可见是一对妖僧鬼道,着实应该立kè打出去。另外那得妖人相救的贾宝玉,恐怕也不是个省事的来历,一并扔出去,从此不许他上门。”
鬼嬷嬷对这个命令最为满yì,立kè高声指挥:“郡主有令,把这一对混账僧道连同贾府人等一并打出去,从此不许登门,否则格杀勿论!”
林妃一梗,最后一句不是她说的,这是污蔑,红果果就是对绛珠仙子善良温柔美名的污蔑。可惜她没有立场抱怨,贾家人对她名声污蔑的更多,就这么断了往来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于是,她弱弱的默许了:“先格杀妖言惑众的。”
鬼嬷嬷听了,便在命令上加了但书:“郡主有令,一旦违反,先杀贾宝玉。”
林妃默,宝钗想想,也默了。
众侍卫比冷落了半天,好不容易得了个施展的机会,哪里还等得?几条红木大板挥得虎虎生风,吓得贾母尖叫连连。其实有那癞头和尚和跛足道士保护着,她和贾宝玉离板子都挺远呢。只是苦了几个跟他们祖孙同来的贾府丫鬟,以鸳鸯为首,几乎人人都挨了不止一下,而大半都是去维护宝玉的时候被他札手舞脚挥上去的。人家郡主府的侍卫没得命令,根本就没对小丫头子们动一下手。
那和尚扛着打得稀烂的宝玉,道士扯着贾母,顶着侍卫群的板子狼狈后退,还不死心的想劝说绛珠仙子要以德报恩。林妃翻了个白眼,不屑的小声嘟囔道:“反正我也不是真绛珠,报个鬼的恩,叫他等下辈子还能看见真绛珠的时候再算账吧。”
正乱着,外头又有一批人马叫门不休,为首的一个乃是近来一直被当跑腿用的二号内相——夏炳忠。苦逼的夏公公捧着圣旨上贾府找人未果,只得颠颠儿的折到大观园来敲门,边敲边叫:“郡主,郡主,您高抬贵手,棒下留人!宫里传荣国公之孙入宫陛见呢,您千万别给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