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射出,光如疾矢,却被轻易闪避。
绽开的花朵,在最盛放的霎那间,散落漫天飛花,花瓣如雨,點點片片絲絲縷縷,交織糾纏旋转翻飞,围绕着那中心处如若孤舟的粉色身影,将她包围,将她环绕,将她淹没在那一片充满杀机的绝望花海。
“去死去死去死啊--”
刺耳颠狂的咆啸,面具下扭曲的脸。
咆啸声中,公主号翻翻滚滚,无数的光子弹雨落在她的身上,将她炸得遍体鳞伤,她在那片杀机四伏的粉色花海中吃力的挣扎着,就彷佛狂风暴雨肆虐中被摧折的荷花,尚未完全绽放,就将要凋零。
就像是一场梦境--
一场清晰又模糊的梦。
他看着自己操纵着机体躲避来自对方的射击,看着自己按下攻击键,看着那粉色身影在自己的攻击中,吃力的闪躲避让,吃力的试着稳定机体,吃力的用尽最後力气举起手中的枪,颤颤巍巍的对着自己,却被自己轻易的打飞。
彷佛虚幻的透明触手从机体的後方伸出,捆绑住面前那绝望无助的粉色身影,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彷佛看着脚底下卑微的蝼蚁。
“下贱的地奴!”他听见自己不屑又睥睨说:“去死吧!”
那一瞬间,时间彷佛变得好慢好慢。
手,缓缓的伸出。
伸出的手,缓缓按向攻击键。
赤色的键,一旦按下,眼前的一切就将灰飞烟灭,挣扎的蝼蚁,终将也只是蝼蚁。
卑微的蝼蚁,卑微的地奴,卑微的……我所爱的人--
“不--”
当代表死亡按键被按下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惊醒,在一切思绪都还来不及动弹的刹那,冲上前去,挡在了自己的攻击之前。
看着占据了眼前所有视线的光,芙拉心中毫无所惧。
她并不害怕死亡,她所害怕的,是失去自己所为之骄傲的一切。
即使是死,她也会骄傲的面对死亡。
迎着面前的光,她毫无所惧,她以为自己会死,一切只会到此为止。
然而,倏忽而至的黑影却拦截在死亡面前。
黑影倒下,倒在她的腿边。
看着颓然倒落的机体,她茫然迷惑。
“你……”疯了吗?
要杀自己的敌人却救了自己?
为什麽?
萤屏亮起,带着杂讯闪烁。
她看到了那张面具,歪斜的面具,露出带着血的唇。
他摘下面具,露出那张苍白的脸。
那是她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们亲密熟悉到一起生下了一个孩子。
他们陌生隔阂到只知道彼此的名。
她眯起了眼,眼中充满了恨意。
他牵起嘴角,咽下满嘴苦涩歉疚。
“对不起……”他说。
那些甜蜜,那些快活,那些不参杂一丝污秽的情爱……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该有多好……
他伸手想抚摸她的脸,却被她厌恶闪躲的反射动作给刺痛。
“对不起!”他说:“我很抱歉,我……”
他忽然抱住头,头痛欲裂,脑海中来自先祖的愤怒咆啸痛斥辱骂让他几乎无法继续控制自己。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留恋的看了她最後一眼。
“再见了,我的小公主……”
她听见他说,看见他脸上的痛苦挣扎。
她看着他抱住头,看着他额头青筋爆起,双眼贲张,眼角裂出血。
她听见他愤怒咆啸:“不要想再控制我……”
他推开了她,按下吸引虫族的弦波控制器,独自一人迎向死亡。
“不--”余音缭绕,那是来自阿克拜亚不甘心的呐喊。
破碎的海岚空间中,无数的虫族追着他的脚步离去,远远的,他们看见空间之外,遥远的星空中,他用最後生命绽放出的璀璨辉煌。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无论是敌,或者是友。
他们望着那彷佛绚烂烟火一般逝去的光影,无声的沉默。
“还要再打吗?”
不知过了多久,终於有人开口。
“……”望着那片恢复平静的星空,阿帕赛亚沉默了许久,叹了一口气。
“不打了。”牺牲已经够多了……不,是太多了。
就到此为止吧!
这也是那孩子最後的心愿。
望着萤幕终端上来自那孩子的最後讯息,阿帕赛亚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在流星落下的那一天,在陨坑附近,所见到的那个深爱着他的祖星,充滿熱血干劲的青春少年。
曾经,他也如同那个少年一样,懵懵懂懂,一腔热血想着要上要塞报效祖星。
那时候的他不明白这世间的这麽多黑暗,不明白梦想与现实间的差距,不明白为了生存必须面对的无奈。
等他明白的时候,他已经双手染满血腥。
你问他後悔吗?
他不後悔,但如果可以走向另外一条更光明的路,他也不会一条黑的一路走到底。
一切都是为了祖星。
就像那无数为了替祖星求得生路百死无悔,牺牲在那片星空的游弋星人,就像那孩子,就像那背负了太多责任、太多壓力、太多同胞生命,太多怨恨愧疚,终究走上极端,踏上一条不归路,属於他们游弋星的最後英雄--阿克拜亞。
为了祖星,他愿意当罪人。
他取消了对林布罗罗和芙拉的心灵控制,和苏方等人达成了暂时协议。
而在这个时刻,海岚星最後智脑‘零’的影像又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浮游机体驾驶消灭,失去选择权,其他驾驶者请选择--”
抉择又一次出现在眼前,面对抉择,众人互视无声。
是走?
是留?
是归零?
是依旧?
压力浮现,沉沉的垫在肩膀。
这个宇宙的未来,真要由他们这几个人来决定?
突然的,他们听见了笑声。
轻轻的笑声,来自苏方。
他想起了曾经的故乡,在末日最开始的时候,曾经有那麽一群人,是最早被放弃的那群人。
他们以为,放弃了那些人,能拯救更多的人。
结果呢?
苏方常常在想,如果当时的那些人,没有做下那样的决定,也许後来那些被放弃的人,就不会在绝望中做出把整个世界拖下水那样疯狂的事。
世上的事往往都是这样,当你放弃了这些,接下来你可能就要失去那些。
他记得某个人说的一句话:“当你选择放弃了世界,世界也同时放弃了你。”
为什麽要放弃呢?他们远远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他们有弦波控制仪,有最新式的机甲,有对抗虫族的联军,还有各有立场却齐聚一堂的海岚驾驶……他们拥有这麽多的,为什麽要放弃所拥有的,去选择一个由别人所决定的未来呢?
“我选第三个。”他说:“我选继续奋战下去。”
看到萤屏上所有人都瞪视着自己,彷佛在质问他怎麽可以这麽乱七八糟的选择。
苏方耸耸肩,摀着嘴咳了一声,“你们还有八票。”
李维望着他,一看就知道他心里完全没有反省,他微微垂眸,忽然也牵动嘴角,露出平时不常见的笑意:“我覆议。”
“木头你搞什麽?”朗白叫了出来:“你家小方方发疯你也跟着疯?这麽重要的事都不带讨论的?
“没什麽好讨论。”李维直视萤幕,目光坚定强大,“这是我们的世界,我们的宇宙,自然由我们自己作主。”
“我们的世界,我们自己守护。”他看着零,“这已经不是你们的世界。既然你们放弃了,就不要再随意干涉。”
格伦华特也笑了,虽然伤得有点重,看起来有些狼狈,但只要林布罗罗没事,他的心里就比什麽人都更加清楚明白。
“是啊!咱们过得好好的,干麻要离开或改变呢?”
他摀着伤口一边咳一边笑,“如果你们真觉得抱歉或不好意思的话,就多支援点海岚星的科技武力吧!”
虽然海岚星人脑回路不大正常,但科技还是不错的。
嗯嗯!这个可以有。苏方猛点头,不过“便宜老爸你没事吧?”
“没事,我还舍不得死。”格伦华特拿着喷剂给自己上药,目光柔和的看着一脸忧心望着自己的林布罗罗。
恢复正常的林布罗罗看看格伦华特,看看苏方,歪着脑袋想了想,按下了覆议键。
然後是朗白和恍惚中回过神来的芙拉。
接着霍尔一拍掌,“我就说哪里不对!”
“差点被带沟里去了,凭什麽咱们就得选那两个,幸好给你们提醒了,我也覆议。”
阿帕赛亚没有多做犹豫,伸手按下覆议键。
他其实不是激进的人,只是一直追随着阿克拜亚的脚步,习惯了服从阿克拜亚的命令,如今阿克拜亚不在了,背负着整个游弋星的未来,妥协对他来说并不是太过為难的事。
所有人都做出了决定,最後只剩下毓琉青青。
“那绿垣星呢?”毓琉青青茫然而绝望的问:“绿垣星怎麽办?”
这个世界还有未来,但濒临毁灭的绿垣星怎麽办?
他千疮百孔的故乡还有未来吗?
“虫族是你们引来的吧?”李维朝着阿帕赛亚问。
围攻绿垣星的虫族出现太过异常,之前也许只是怀疑有游弋人在暗中动手脚,在现在阿克拜亚图穷匕现之後,已经成了肯定。
阿帕赛亚没有回答,其实就是默认。
“为什麽?为什麽要这麽做”他的沉默让毓琉青青愤怒疯狂。
他怒不可遏的朝着阿帕赛亚攻击,却在半路被李维和朗白拦下,“为什麽要阻止我?”
“你这个凶手、凶手啊--”想到那些死去的同胞,那些无辜的孩童,毓琉青青暴怒挣扎。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怎麽将损失降到最小才是最重要的。”李维冷静道。
“你们有方法控制虫族对吧?”就像蘇方控制那隻多族飞虫,只是苏方只能控制被植入控制器的单只虫子,游弋星人却能够控制虫群。
“不算控制,只是能伪装虫王的讯息,诱骗虫群,但如果虫群中已有虫王,讯号就无法覆盖,最多只能引起虫群分裂。”阿帕赛亚道。
所以他们能引诱分裂出来的虫群来到绿垣星,但對於已經在绿垣星繁殖扩张并重新產生王的虫族,即使用相同手法,也只能分裂切割出部份虫群,却无法将在绿垣星筑巢的虫群完全诱离。
“我很抱歉。”阿帕赛亚说:“我们也没想到这些虫族竟然会变异到这种程度。”
发现这种变异虫族无惧翠柃圣木发出的气息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想到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他们只是利用这种虫族过来包围住绿垣星,藉以引来海岚机甲,开启海岚星的最後星门,却没有想到这些变异的虫族不但能够进入从来没有虫族能进入的绿垣星,还繁殖的无比迅速,在他们到来之前,就几乎将整个绿垣星吃空。
“道歉有用的话,就不需要警察了。”苏方叹了口气,然後在所有人莫名其妙的表情中咳了一声:“我什麽也没说,你们继续。”
“这批虫族十分特殊,不只有大量的变异王虫护卫,兵虫也比一般的兵虫有更加强悍的攻击力,而且除了虫后之外,一般的工虫雌雄同体,不但能够控制兵虫,甚至还能在兵虫数量不足的时候自体产卵。”正是因为这样,才会在这麽短时间内繁殖到这麽恐怖的数量。
雌雄同体啊!
苏方摸了摸下巴,总觉得有种越听越熟悉的感觉。
“我能不能问问,这批虫你们从哪儿引过来的?”
“从哈伯星系。”
“哈伯星系……”那不是源白星所在的星系吗?
苏方总算知道为什麽老觉得对方的形容熟悉了,这根本就是当初在源白星出没的那些虫妖嘛!
没想到那些虫子居然没有完全死光,还跑到了绿垣星来……等等,那个时候他们不是有抓到一只虫妖给了英奇老爹研究,说里头有种奇怪的病毒叫幽灵还是什麽的,後来那病毒研究的怎麽样了?
苏方把问题扔给李维,李维听了问题定定的看着他道:“那种病毒後来证明,与毒星星事件中造成翠柃圣木大量异化的病毒同源。”
而那个时候,是苏方体内的芽的力量净化了遭污染的圣泉,拯救了当时濒危的圣木。
也就是说,因为这些虫子体内有那种能污染翠柃圣木的毒,所以才能侵入原本无法被虫族靠近的绿垣星,那如果他们能够再一次的借用圣泉的力量,催生净化圣木,能不能再一次的将那些虫子驱离呢?
“只靠圣泉的力量怕是不够。”阿帕赛亚沉吟了一会道:“毕竟这两种力量相生相克,而此时圣木太过虚弱,即使有你们所说的芽之力只怕也不够,还不如三管其下。”
“三管齐下?”
“是,一是制作王虫讯息分化虫群,能够减弱就尽量减弱,一是寻找王虫将王虫解决,三是在王虫被解决後全面驱动圣泉和圣木的力量,将剩下的虫群驱离。”
阿帕赛亚建议道。
“与其驱离,何不如消灭?”突然的,一个苍老声音传入他们耳边。
“大长老!”毓琉青青惊喜唤道:“太好了,大长老您没事……我母父还有老师他们呢?他们也还好吗?”
“我的孩子,辛苦你了。”久违了的大长老一脸悲悯的望着毓琉青青:“他们很好,尽到了自己的责任,为绿垣星留下了生的种子。”
“啊--”毓琉青青泪流满面,悲泣出声。
悲鸣声入耳,所有人都为之心酸,然而为了更多人的生命,他们没有时间叹息。
“大长老您刚刚的意思是?”李维朝着大长老问。
大长老说出了一番令人讶异的话语。
“大长老,那这样您会……”
大长老微笑道:“我活的已经够久啦!”
从海岚星的同胞们离去的那天开始,他就守着这个星门一直在等待,等待有一天,抉择的时间再度到来。
是离去,還是归零。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等到什麽结果。
但作为制造出虫族的始作俑者之一,他其实哪一个都不想见到。
曾经一次错误的决定,已经让他失去了太多太多……
但他没想到,这些孩子们,会在最後给了他这样一个惊喜。
他想,他没有遗憾了。
他也不用再守着这一扇门,这一扇永远也不会有人归来的门。
因为这个世界,有了属於它的守护者。
“生命有开始,自然也有结束的时候,无须太过伤心,终有一天我们都归去,化作宇宙的尘埃,等待下一季的花开。”
他伸出手,遥遥的按下了最後一个抉择键。
“抉择结束。”虚空之中,始终冷漠而没有表情的零开口,“统计抉择结果,离去零票,归零零票,你们选择了--未来。”
“第三抉择成立,启动第三抉择程序,来自海岚的赠礼。”零张开手,拥抱虚空,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就彷佛一个无生命的机械,突然的活了过来一样。
“後来者们,你们选择了与我们完全不同的路,有监於你们的勇气与坚强,我们留下了小小的礼物,希望这小小礼物,能够在未来,帮上你们的忙。”
“封印解锁,机具传送开始。”话音落下瞬间,十个巨大的输送箱出现在众人身边。
分解变形修复重组,数分钟之後,就连炸到只剩下一个破碎中枢的浮游都崭新了面貌,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
解开所有限制枷锁,解放所有攻击力,终极版的海岚十大机甲,是海岚星人赠与他们的最後礼物。
“从今而後,这是属於你们的未来。祝福你们,我的孩子们。”大长老慈祥的笑容中,零的光影渐渐化作星星点点,散落在那片破碎逝去的海岚星黑暗中。
空间破碎消逝,他们出现在圣泉之上。
无须多说,彼此都知道所负任务。
“小金,剩下的交给你了。”苏方带着重伤的老爸和母父一起,脱离出机甲沉入了圣泉之中。
毓琉青青驾驶蒲草守护在他最後的同胞身边。
阿帕赛亚驾驶飞鱼带着修复过的浮游直入外太空,伪王虫弦波一波接着一波的朝着脚底下破敗的綠垣星释放。
李维带着其他的海岚机甲飞向王虫所在的方向。
他們奮戰、他们拼博,他们坚强勇敢,他们无惧死亡,为了他们所守护的世界。
“殺啊--”
他们冲入了虫群之中。
大长老在群星闪耀的黑暗中微笑。
苏方和林布罗罗在圣池里双手交握。
生的力量,死的对抗。
残破的星体震荡崩解,狰狞的虫子四窜乱飞,彷佛末日一般的景象里,点点波光在水底亮起。
池畔边有孩子唱起了歌,古老的歌谣,稚嫩的声音,随着渐渐渐亮起的光,回荡回荡,荡漾出一片翠绿生意,往外织长。
这是,我们的世界。
我们不会离开,不会放弃……
遥远的另一片星空,虫族与人族的战场上,紫色的大鸟一爪撕裂一头巨型翅虫,一口又啄死一头多足飞虫,接着又呸呸呸的吐得漫天口水。
“恶~恶~真是太恶心了啾~”
“圣爱羽罗大人,咱们现在在战场上……”一不小心就被吐得满机身口水的德彼拉斯要非常努力才按下额头上的青筋。
“要不是在战场上,谁要去碰这麽恶心的东西啾~呸呸呸啾~~”阿达曼塔暴躁叫:“恶心的臭虫们,你们成功的激怒我了啾~”
“孩儿们~”圣爱羽罗挥舞双翼,“干他们虫娘的!”
“啾~~”成千上万的爱羽罗齐声长啼。
“干他们虫娘的--”数不尽的战舰和机甲里,众人齐声响应。
这是,我们的世界。
无论多麽艰难,无论多少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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