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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飒对着这画看了半天,最终败给了姜射护的画技,编写家谱的人好像也并不觉得奇怪,轻描淡写来了个批注——

料魑魅魍魉尔。

古代人也是见过世面的,传闻中的恶鬼,有长舌的,有血盆大口的,有脑袋可以挟在腋下的——多个开脑壳的,也不稀奇。

宗杭也凑过来看:“外星人吗?”

外星人真是万用插座,一切怪力乱神推到它身上,都能接通逻辑,易飒白了他一眼:“你也就只能想到外星人了。”

宗杭奇道:“谁说的,我想的可多了。”

“比如呢?”

“比如开脑手术啊,这人在接受脑部手术。”

易飒略一琢磨,觉得有点意思:“再比如呢?”

“还有机器人啊,科技展会上放过,”宗杭比划给她看,“现在的机器人,都做得仿真人化,外头裹着仿生皮肤,其实里头是各种精密机械,那种展示的半成品,还会让你看到脑子里头的样子……”

易飒心里一动,又把纸页举起来看。

不说时没觉得,一旦点破,越看越像。

这些没章法的失真勾画,也许真是姜射护那个年代的人理解不了的机械设置呢?

九六年下漂移地窟,那叫一个不堪回首,以至于丁盘岭跟她说起再组车队前去的提议,她第一个念头就是可别重蹈覆辙。

但姜射护下去,反而好端端出来了,那是因为……

易飒拧着眉,几乎是绞尽脑汁,试图抓取每一丁点的可能性。

——人数太少了,姜射护只一个人,为了一个人开“盒子”,显然很不合算。

——时间也不对,明朝末年,还远没到“不羽而飞、不面而面”的时候。

鄱阳湖底的金汤穴,算是有个“门”,姜骏反复推水,“输入”密码,才可以进去。

那么同理,漂移地窟里,应该也有个门,姜射护爬下了几十丈,也许已经到了“门口”,然后白光一闪,他失去意识,被送回了地面。

也就是说,地窟拒绝了他,没给他开门。

易飒觉得,关键说不定就在这道白光。

像场馆入口处的安检装置,扫描不通过,不准入。

它扫的是什么呢?姜射护被它一扫,当场失去意识,难道扫的是……脑子?

***

下午,车进壶口所在的吉县。

壶口的地理位置很刁,山西陕西,这一段恰以黄河为界,所以景区也一半归山西,一般归陕西。

山西看壶口,进的就是吉县,好处在于可以近看,陕西看壶口,进的是延安,那儿视角比较恢弘,航拍的照片气势磅礴,再加上延安附近的其它旅游资源比较丰富,大多数游客还是偏向延安线。

但三姓这趟过来,目的可不是看景。

进了吉县,车子直奔景区,说是先踩个点,看看这两天的水势。

水势绝对不小,离着还有段距离,易飒就已经听到轰隆轰隆的水声,说是“黄河滩头百丈鼓”一点都不过分,宗杭没来过,搁车里已经坐不住了,车一停就跳了下来。

车外头听,跟车里的感觉又不同,震响漫天铺盖,连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震颤。

宗杭先奔去看景区介绍。

上头介绍了瀑布的形成。

说是黄河流到晋陕高原时,像失了笼头的野马,河面一度开阔到上千米,但偏偏到了吉县这儿,遭遇一条大裂谷,宽不过二三十米,深却有四五十米。

试想想,那么宽的河面,要骤然收窄,而且是几十米高的落差,那么大的水量,咆哮倾泻跌砸而下,这声势,还有不骇人的?

难怪有句话叫“千里黄河一壶收”,把这儿比作个壶肚子,这还没完——倾泻下来的黄河水还没顾得上喘气,立马又涌进一条数十里长的狭窄沟槽,又叫龙槽。

它有上天入地的声势能耐,你却拿这么窄的壶、这么狭的槽去拘它束它,它怎么可能安分?自然是翻滚腾跃,嘶吼声日夜如雷,也称“旱地鸣雷”。

最底下还列了段神话传说,宗杭弯腰去看,心里咯噔了一声。

居然看到了“大禹”的名字。

传说里,黄河四处肆虐,为害甚多,大禹考察地势,觉得晋陕峡谷的龙门很不错,想把黄河给收进来,但收到一半,有块巨石挡路,大禹一气之下,把这块石头给砍开了一道裂缝,这道裂缝,就是壶口。

又跟大禹有关?

正寻思着,易飒在不远处喊他:“你是来玩的吗?还旅游上了?要不要给你照张相?”

宗杭又颠吧颠吧跑回去。

几辆车上的人都已经聚在了一处,颇像个小型旅游团,早有当地的丁家人迎过来,为首的是个圆脸的年轻小伙子,手里攥着买好的票,胳膊上搭着十来件一次性雨披,向着丁长盛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夏季不是壶口水量最大的时候,但今年反常,先头下了几场暴雨,水量突增,瀑布里跟冒滚烟似的……看了就知道了;

——丁玉蝶已经在里头了,等着跟大家伙汇合呢;

——黄河鲤鱼买到了,羊皮筏子在路上,今晚准到,歌手也到了,现在酒店休息。

……

歌手?锁个金汤,还要歌手,载歌载舞吗?宗杭莫名其妙,易飒却知道说的是晚上的金汤仪式——三姓的仪式并不相同,黄河上兴的是伞头阴歌。

一行人先去瀑布边看了一回。

离得尚远,宗杭就已经目瞪口呆。

满目都是浊黄色的水,像个煮沸了的大滚锅,没有一寸水面是平静的,说是水也不确切,就是泥浆,活了的发了疯的泥色浆汤,横冲直撞,妖形魔态,不止“壶口”那一处,龙槽两面也挂下无数水瀑,没过几秒,耳朵里都是隆隆水声,压根听不见人说话。

半空中黄烟滚滚,都是翻腾着的雾雨,这种水面,别说行船了,一张纸飘下去都会瞬间卷没,再没露头的机会。

离得近的人都撑着伞,或者穿雨披,还是免不了被溅得浑身泥点,那圆脸的丁家小伙子过来给宗杭发雨披,宗杭见易飒不拿,正想摆手表示自己也不用——一抬眼,看到有个穿雨披的人朝他们走过来。

是丁玉蝶,雨披上滴滴沥沥、泥汤都汇成了河,脑袋上学当地人包了块白羊肚手巾,也被溅成了抹布色。

他大声说了句什么,见两人听不清,于是连连招手:“这里,这里,过来说!”

他带着两人往高处走,一口气走了好长一段才停下。

人声和水声终于离得有点远了,丁玉蝶伸手指向龙槽口水流最湍急滚跃的那一处:“就那儿,看见没?我刚看见丁盘岭拿着金汤谱比对位置了,今晚,就在那个地方下。”

易飒奇道:“那不是刚下去就被冲走了?”

开什么玩笑,这儿比老爷庙都不如:老爷庙至少还能让你消消停停地下水、下潜,这儿这滚浪,人来不及沉下去就横漂着被冲走了。

丁玉蝶反不担心,白羊肚手巾一摘,因静电作用而竖起的无数碎发似乎都在跃跃欲试:“一家有一家的本事,盘岭叔都说没问题,你怕什么啊,还能把我们淹死了?”

说完又斜宗杭:“他来干什么啊?一个外行,我们干什么他都跟着,怎么着,想入赘啊?”

宗杭没吭声。

什么叫“一个外行”?他才是今天的主角好吗,再说了,入赘关你什么事?

又不赘你家。

***

和开金汤一样,锁金汤的水鬼也要保持体力,这趟锁金汤规模不大,丁盘岭不参加,只小字辈下水:丁玉蝶领头,易飒算助手,宗杭是“观察员”。

看完瀑布水势,三人就被引去了停车场的车上“休息”,期间有人来送“水餐”,比鄱阳湖那次还不如:生削的黄河鲤鱼肉,外加一杯烧开的黄河水——透过玻璃杯看,泥沙在杯底淤了厚厚一层。

丁玉蝶吃得郑重其事的,易飒则又玩鬼,找了个塑料袋,在宗杭的掩护下把水餐都倒了。

一直等到入夜,才又有人来带他们进景区。

这次感觉又不同,没有人声,没有灯光,满目黑魆魆的,像是回到远古时代,天地之间,除了山岩,就是大河。

瀑布边一处,立了两个晕黄色光的野外照明灯,映照十来条憧憧身影,有几条影子被灯光拉得极长极大,横亘在河面上,看着荒诞而又不真实。

走近了,先看到个老头坐在凳子上闭目养神,面皮皱结,头发、眉毛,包括上唇下颌上的胡须都是白的。

衣服也是一身白,带中式盘扣的宽松长袖和灯笼裤,脚边立了把精工细作的红色油纸伞——让照明灯的光一浸,伞面上镀一层润泽油红。

易飒低声给宗杭解释:“丁家的老辈,唱阴歌的。”

据说这样的人都是打小训练,平时尽量不说话,即便说话也细声细气,细到什么程度呢,嘴边立一根燃着的蜡烛,一句话说完,烛火苗都不见动上一动。

毕生的气力都用在唱阴歌上了,但要说唱得极其高亢嘹亮吧,好像又不尽然——个中门道,易飒也不是很清楚。

距离老头不远处摆了张桌子,桌子上立了个发出绿色暗光的物件,围桌而站的几个人搓弄着手里的皮子,又凑到嘴边去吹。

这是……吹气球?

宗杭盯着看了会,这才发现那个发光的物件其实是个大肚口带透气孔的玻璃瓶,瓶子里全是萤火虫,而瓶身覆盖了一层绿色的树叶,所以透散出的光才是暗绿色的——气球吹好之后,他们并不急着封口,而是揭开瓶盖,随手捞一把萤火虫送进去。

几人合力,效率很高,气球一个一个吹胀,然后填光,不多时,桌上桌下,脚边身侧,滚落无数光球。

宗杭不知道那些气球其实是硝制过的羊尿胞,还很为那些萤火虫悬了会心,生怕它们没多久就被闷死了。

暗处传来絮絮人声。

循声看去,才发现龙槽边沿有围栏,是防止游客落水的,丁盘岭领了几个人,已经在围栏内了,正固定一根立柱,立柱顶上绕了一根拇指粗的钢索,飘飘悠悠晃在晦暗不明的光里,顺着钢索看过去,对面也有一根立柱,钢索的另一头就绕在那根立柱上——像架设在急流上空的一根电线。

见易飒几个过来,丁盘岭吁了口气,指那根钢索:“待会,我们先用萤火‘定水眼’,水眼一定,就‘立水筏’,筏子立起来,‘阴歌开道’,路打开了,你们就可以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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