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让人在王妃旁边安了座,虽然她脸上仍是笑盈盈,但显然笑容已经不像刚才那般灿烂了。在王妃身边安了座,也就意味着她承认了她附属的地位,而不是那主位上能与王妃平起平坐的人。因为若是她不妥协,看在蜀地族人眼里自然是她的无理了,论起身份,她永远只能是妾。
王妃和这柳氏这一举动显然是蜀王没有想到的,他眼见着身边的美人和她明媒正娶的妻子都坐到了下面,留他一个人孤零零守着三张桌子,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他黑着脸,一言不发,那横亘着的刀疤便更骇人了。他能如何呢,这些年的不闻不问,王妃肯来赴宴已经算是卖了他巨大的面子,再加上王妃说的那些话,他更不好发作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两个女人离得他远远的,剩他一个人高高在上。
他为她们设计好了位置,却终于还是失去了控制,任由她们在自己看起来伸手可及却到底无法触及的地方谈笑风生。
一场家宴,就这样在有些压抑的气氛中开始了。这时候的人们,娱乐还是很单一,不过是些歌舞,大多数的男人不外乎是兴致勃勃地研究起这王府里新进的歌舞姬哪个样貌更美,哪个身段更好。于是这个时候我便看到了传说中的勇毅镇国将军。
似乎是很好辨认,没有人介绍,我却已经知道。他身穿一件褐色团龙纹长袍,捧着一壶酒孤零零地靠在凳子上,身边并没有他的夫人和两个女儿。他极瘦,若不是那双他们家族标志性的眼睛,真是无法相信他和壮硕的还挺着肚腩的王爷是亲兄弟。真不知他这干瘦的样子是不是就真是那场事故留下的后遗症。我四下寻找勇毅夫人和紫苏水苏的身影,却只见她们娘儿三坐在离门口不远的女眷席上,那位置比我的更偏僻。我再回头看勇毅将军时,看到他身上流露出的孤单便不知到底是该同情还是该愤慨了。
我坐在王妃身后,没有相识的人,也不能随便开口说话,只能一直低着头自顾自吃东西。于是干脆听王妃和柳氏交谈,她们的谈话本来就少,基本是柳氏问,王妃答。
“姐姐近来可好?”柳氏笑着问。
“死了心的人,不过是得过且过罢了。”王妃依旧是面无表情。
“瞧姐姐说的是什么话!这些年大家的日子都过得艰难,我还带着个奶娃子,他身子骨也不好,日夜操心,还只能靠着娘家的救济过日子。”柳氏扯了扯嘴角,“这段日子啊,是我长这么大以来过得最艰难的时候了。再也不愿过这般艰难的日子了。”
王妃只是勉强笑笑不答。
“倒是这王爷,回了王府,我看着也该为他张罗些侍妾了。”那柳氏也不顾王妃的冷场,自己说起来:“我就是等着姐姐回来商量商量,咱们这把年纪了,总不能霸占着王爷,让别人说咱们悍妒了去!这祖宗定下了初一十五跟着老妻的规矩照着执行就罢了,这男人啊,可不都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么!”说罢掩面笑起来。
王妃愣了愣,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冷笑道:“这贡茶是越来越难喝了。”
“是么?”柳氏笑了,也端起来喝了一口,“我倒觉着还好。”
两个人又僵了下来,都开始看起歌舞来。我虽小,但我也听明白了柳氏的话,她张罗着要为王爷选侍妾,不过是在立规矩,我想以后大概王爷都只能在初一十五才能来王妃的院子了。
“母亲!”这时突然一个小小的身影窜了出来,张开双手,对着柳氏甜甜地笑,“母亲,你怎么不挨着父王了?我要吃甜酒。”
“小孩子家家吃什么甜酒!”那柳氏瞪了瞪他,随即柔声说道:“来,见过你母妃。”
“母妃?”那小孩拖长了声音,坐在柳氏怀里,茫然地看着王妃,“难道我的母妃不是母亲吗?我不要叫别人母妃。”
“瞎说!”柳氏低声呵斥道:“让你叫你就叫!”
“不要。”那小孩子摇摇头,一脸的委屈,那双大大的眼睛里满是不满,盯着王妃大声说:“就不要。”
“你叫你母亲就行。”王妃看着那小孩淡淡地笑了笑,“我也不喜欢别人叫我母妃。”说罢又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头,“你叫什么名儿啊?”
“书名是李玌。”那孩子奶声奶气地回答:“不过所有人都叫我小柿子!”
“什么?!”王妃惊讶地看了看柳氏,重复了一句:“小世子?!”
“哎哟!瞧姐姐想到哪里去了。”柳氏笑起来,露出一排白而整齐的牙齿,“我从小爱吃柿子,于是便给他取个乳名叫小柿子,这不听老人说越简单越好养活吗?”
“是么?”王妃白了柳氏一眼,便又回过头去看歌舞,不愿再说话。
我听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这都是些什么歪理啊,明明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还非要编出一个奇怪的理由。说起简单,狗蛋什么的不是更简单更好养活么?这以后的日子要维持今天这种表面上的平静恐怕不容易了。
“母亲,我们去父王那里。”这个小孩子,瞪大了那双本来就很大的眼睛,一脸无辜。我仔细瞧了瞧,他完全遗传了他母亲那张美人脸,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皮肤。算起来还不到三岁,只是这样看了看,我竟有些喜欢他了。大人的世界不管怎么样,到底他是无辜的。
“母亲就坐这里。”柳氏摇摇头,宠溺地抚摸着他的头。
“母亲不是说小柿子今天能看到兄长么?兄长在哪里?”那孩子偏着头,带着一脸的期待。
“喏!”柳氏指了指对面,“那就是你的兄长,你需要称长兄,快去行礼。”
“好!”那小柿子看了看对面坐的琦哥,立马开心地应了,然后摇摇晃晃开始往对面跑去。
“奴婢见过王妃、柳妃。”今天来蒹葭园请王妃赴宴的那唐嬷嬷在小柿子跑开后就立马上前来行礼。
“什么事?”柳氏抬眼看了看她。
“回柳妃。”那唐嬷嬷往柳氏那边挪了挪,“王爷说王妃生辰将近,让奴才过来问问王妃可有什么想法,今儿家宴一并就通知了族人去。”唐嬷嬷一口一个柳妃,没有侧字,王妃没有反驳,柳氏也应得干脆,仿佛这一切本就是理所当然。
“哦?”柳氏显得有些惊讶,“姐姐生辰将近?妹妹真是该死!竟都不知道!这王爷也不告诉妹妹,害得我来出糗!”那柳氏笑得明显有些尴尬。
“不过是个生辰。”王妃并不理会柳氏,只是对着唐嬷嬷冷冷地道:“不用特意准备,本来该摆的家宴摆了就是,今天既然已经把族人都请了来,便也没有必要再摆第二次。”
“那怎么成!”柳氏急了,“姐姐果然还是怪我了!今日只是为迎姐姐回府,生辰又是另一回事!王爷也不说,但是看得出他还是很重视姐姐的生辰的,毕竟一年也只有一次。”柳氏笑盈盈地看着王妃,有些尴尬地问:“只是不知姐姐生辰是哪一日?”
“端午不是应该设家宴吗?”王妃依旧冷冷地应道:“那就不需要其他特殊的安排了。”
“端午?”柳氏听罢立即摆手,“不成不成,哪里能将就!我还是第一次给姐姐贺寿,还让姐姐选了个将就的日子,这怎么成?这两年都没有亲自给姐姐祝寿本就是妹妹的错,如今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了,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将就的!如果和端午隔得太近,索性就将那端午的家宴推了去,这几日也好一心一意为姐姐准备。”
王妃听了,只是叹了叹气,无可奈何地对柳氏说:“跟你说话真累,我的生辰本就是端午,说了这半天你还没听懂?绕来绕去这一堆话。”
“端午?!”柳氏“腾”一声坐直了身子,一下子拔高了音调,好像听到了一句什么可怕的话,又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王妃,“姐姐是端午节生的?”
王妃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白了她一眼,一脸不解地问道:“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