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不能再留他几日,也就是加固一下他对我的印象?”
姬衍简的声音变得模糊起来,“那……好吧,我去咨询一下。”过了很久,他才气喘吁吁地声音变得又是从脑子里直接出现,“上头说了,允许你把他留在这儿最多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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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的晨光熹微唤醒了微生嘉木的时候,他犹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怀里的少年已经不见,他掀开被子坐起来,就有一把弯刀立刻横在他的脖子上。
微生嘉木苦笑道:“你昨日留下来的伤还未好,怎么今天还嫌不够么?”
少年在他面前拿出来一枚令牌,上书“御”字,“你是朝廷的人?”
令牌挂着花穗在他眼前晃荡晃荡,微生嘉木却觉得视线移不开他骨节分明的手,手腕上青色的血管,和隐隐可见的小臂的漂亮弧线,有种暗中蓄力的气势。他其实在这里是没有身份的,但什么也没解释,微微一笑,反问他:“你怎么知道这是朝廷的令牌?”
楚松落的声音变得闷闷的,“义父也有的,我见过。”
微生嘉木心中记下丰鸿光与朝廷也有关联的事情,表面上一脸无辜。
“你偷拿了我的令牌。”
他说这令牌是他的,却没承认自己的身份——但显然小魔头已经认定他是朝廷的人,抵着他脖子的刀变得更用力了一些。
“——你要走?”
微生嘉木哑然,心想他不问自己为何而来,又为什么在这里,只问他是不是要走,于是又不由自主地试探他的回答:“我不能走么?”
那枚令牌就立刻在少年的手掌心燃烧起来化为灰烬,他转到微生嘉木身前来,抿一抿唇,道:“我说过我要杀了你的。”
微生嘉木却毫不惊慌,伸出手去摸摸他的散开了长发的发顶——出于一种莫名的心理。楚松落当下要躲,却根本躲不开,拿他黑曜石似的眼睛瞪他。
“你连伤都还未养好,就不要不自量力了。”
楚松落眼神凶戾地瞪他,微生嘉木却微微笑着回看他。
片刻,楚松落的肩膀垮下来,他撇过头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
微生嘉木玩味地挑眉,却仍然笑得温柔若春风,“什么?”
小魔头一脸克制的不甘不愿,稍稍提高了音量,以别扭的命令口吻道:“你不准走。”
“为什么?”
“……。”
小魔头沉默不语,只是低着头,耳朵尖泛起红色。
微生嘉木知道他已经对自己有了一丝依赖心理,此时并不能逼他太过,于是笑吟吟问道,“——你既然是为了杀我才留我下来,我又为何要心甘情愿地留下来呢?”
“因为你死不了的。”
楚松落的话让微生嘉木一僵。
但他随即就明白了楚松落是如何做出这个判断的——
“昨日的伤口,已经好了。”
微生嘉木假装早就知道地十分镇静,顺势问道,“所以呢?”
小魔头把那把形状奇特又锋锐无比的弯刀装回刀鞘里,一边回答他。
“凡人必死而畏死,故而求长生;你既然死不了,所求定然是一死。”
少年半边脸沉浸在晨光里泛着金色,眼神亮亮的,因为在变声期,声音还有点哑哑的。
然而他无比认真。
“这天下唯有我能杀死你。”
“——在那之前,我不能死,所以你不能走。”
微生嘉木无声地笑了。
“我拭目以待——”
他一边笑得眉眼弯弯,一边仿佛很不经意的问:“那么,凡人求长生,你求什么?”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少年身上绒绒的日芒消失,他的眼神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默与枯涩。
“有人得奇才,煅之烧之,千锤百炼之,铸成一刀。珍之爱之,日日打磨观赏——如今刀将要成了。”
“此人铸刀,只为杀人。”
“此刀被铸,只为杀人。”
少年的睫毛又黑又长,微微地垂眼时在眼下形成一个小小的扇形阴影。但他看起来不是柔和的好看,而是锋锐的,冰冷的,正如一把刀。
“为人之刀,我……只为杀人。”
——这种情绪是什么呢?
微生嘉木竟然有一瞬间十分想不明白。
不是同情,不是怜悯,不是憎恨,不是愤怒。
只是有点空荡荡的,仿佛胸腔里有大风呼啸,卷起呜咽的声音。
但他还是很及时地回应了楚松落的话。
“——可是,你愿意成为刀么?”
少年猛然抬起眼,有些惊讶地看他。
回答他的是微生嘉木最拿手的笑容,又柔软又温暖,是恰到好处的试图接近的野心,“你知道我最擅长什么兵器么?”
少年的目光落在他放在床边的长剑上。
微生嘉木的笑容加深两分,“不若我来做你的剑吧。”
“你有了一把剑,就不再是一把刀了。”
“你不应该只是一把刀的。”
楚松落听了,只是很勉强地扬了一下唇角,“我怎么懂得用剑。”
微生嘉木拿起他的手贴到自己的脸颊上,轻声说:“我自然会教你的——剑中有傲气,执剑之人须得时常擦拭、勤勤打磨,剑才会变得锋锐。”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接着说。
“等到有一天,你变得强大到不再需要我了,就尽可以杀了我。”
不会有那一天的。
这把刀将会被潮湿的温水弄得生锈,脆弱,最后变成一块废物。
做一个被感化的好人,并不算什么好事——尤其是楚松落将要在这魔教里挣扎着生存下去。
和良心对抗吧。
与黑暗搏斗吧。
去触摸血腥的味道吧。
永远地自我否定,矛盾挣扎。
永远是个可爱的孩子。
报仇一途上,微生嘉木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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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松落真是被养成了一把名贵的刀。
因为他除了在武学上天赋异禀,造诣远远超过旁人之外,连料理自己的生活都做不到,严重缺乏生活常识。微生嘉木不禁怀疑他这样不通俗物,如果按照原来的路成长下去,怎么能够掌管偌大的一个朝日神教。
清明过后的第二天,楚松落该回教中了。微生嘉木跪在地上为他穿好靴子,又站起来为他理了一理衣襟,才终于笑问,“我可是个合格的下仆?”
小魔头面无表情地率先走在了下山的路上。
微生嘉木于是也提剑跟上,眉梢眼角竟然不自觉地有点笑意。
脑海里姬衍简的声音懒洋洋的,“啊——终于要回魔教了~老在这山里一辈子都赚不了奖励点的啦,小爷都快要饿死啦!”
微生嘉木的笑意于是变得温度降下来许多,“难道我这两日没有在感化他么?”
姬衍简没精打采,“也就是你策反小魔头跟老魔头的时候有啦!之后真是颗粒无收,你这样工作效率低下咱俩迟早都得完蛋——”
——策反?
第一次获得奖励点,是在他说“你只是被拥抱的太少”的时候。
上一次是因为他说楚松落不应该只是一把刀。
但是姬衍简最初解释的奖励点来自系统对“感化”程度的判断——如果说“感化”只是让人变得善良温柔,那么他可以拿到的,绝对不仅仅只有这个一点奖励点。
他隐约想到了什么,却没有抓住那个念头,皱起眉头,片刻又松开,暂时放下这件事,赶上两步差半个身子跟在楚松落后面。
少年却头也不回,突然说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微生嘉木楞了一下,有模有样地笑着答道:“少爷,奴是这几日新派来的,您叫我卫嘉木就行。”
“卫嘉木。”
楚松落重复一遍他的名字,点点头,很有“少爷”气派。
“你做得很好。”
说完这句,他忽然加大步伐拉开了距离先转了个弯走了。
微生嘉木这才反应过来,他在回答自己“还算合格”那句话。他也转了弯,前面少年的脊背依然挺直,微生嘉木却看出来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忍不住笑了,又立刻收敛起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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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松落十八岁的时候,有侍女爬了他的床。
她下了药,又用了迷香。女人的身体有一种丰盈的曲线,换来的是还有一点青涩感的少年在不自知中被一步步引导着释放本能的撞击与喘息。
夜色尽了,女人被抓走,尚未处刑就不知道她逃到哪儿去了。
教主勃然大怒,令人对楚松落用了鞭刑,毫不手下留情,并斥责他竟然连这种药都识别不出来,枉费他那么多培养的心血。
微生嘉木知道那女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苏姑娘”,没人知道她叫什么,只知道她若喜欢谁,就必然要来一度风流,而且手段高超出奇,竟然也没被捉住过一次。后来久而久之,江湖上竟然有人以“苏姑娘看上过我”为自傲的谈资,以显示自己的优秀,但他却不知道苏姑娘竟然也看上过楚松落。
微生嘉木也知道,丰鸿光生气的不是那女人跑了,而是担心自己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把刀会断折在温柔乡里。
楚松落在教主殿前受了鞭刑后跪了一整天,才被允许回房间。他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怅然地回忆自己是隔了多久才终于抱了一个香香软软的姑娘。
丰鸿光发火,是他预料之中的。
丰鸿光表面是正道的泰山北斗,底下是魔教的教主,实际上,他还是朝廷的人。
不,准确地讲,朝廷是丰鸿光的朝廷。
他靠吸食这大夏朝的气运为生。
某种意义上,丰鸿光和楚松落其实是同一种存在,只是丰鸿光的格局要小得多了。
丰鸿光的一切活动,都是为了让龙椅上的皇帝坐得安稳;但是他不能被天道发现自己在窃取大夏朝的气运,所以只能间接地活动。
微生嘉木的微生一姓,出自姬姓,是周文王的后代。丰鸿光观星知道微生嘉木的父亲——微生昊苍,虽然是个乞索儿,却有帝王之气,于是急急收他为徒弟,一边镇压一边吞噬他的气运,让将来的帝王成了一个武林盟主,也算是了不起了。天生新帝星,也就是说原来的皇帝不好,于是他弄死了上一任皇帝,换了个新的傀儡小皇帝上去。
而这个楚松落的生身父亲,以区区一介凡人之体,竟然读出了帝星动向,自然是必须杀了。杀了那一家,他却发现楚松落是天赋奇才,又考虑到微生昊苍逐渐浩大的势力名声,于是把他带回来培养,用以制衡微生昊苍。
这个世界显然比之前的世界都要高级得多,兼容了许多复杂的设定,那姬衍简的系统,也很有意思的。
但楚松落此刻思绪飘来飘去,最终还是离不开开了荤的开心,微生嘉木这时又在给他背上上药,手指一点一点地触碰到他背后的皮肤。他虽然不觉得痛,痒还是有的。想着想着,楚松落简直都想要爆炸了。
这时听到微生嘉木一边上药一边问他:“可还疼么?”的时候,楚松落忽然又起了坏心思,用迟疑的口吻问他——
“那人……逃走了么?”
微生嘉木忽然想起来那种胸腔中有风呼啸的心情。
明明他正看着自己,心里却觉得莫名失落。
他心怀秘密与恶意,带着仇恨来赢取对方的信任。
微生嘉木从未思考过孤独的事情。
——在拥抱楚松落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