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无话,她知道隐藏在发丝下的一双凌厉眸子正盯着自己,背部似有无数细针朝她袭来,玉琼天,初见他妖孽般的面容,她着实惊艳到了,然而也仅仅是惊艳,她与颜宋玉琼天有不共戴天之仇,她还能指望自己对他生出什么其他情感呢?她一夜难眠,胸中仇恨压抑,只待爆发,然而见到玉琼天,她似乎不想痛骂或者将他凌迟,皮肉之痛比不得心头之恨,她与玉琼天注定了此生仇杀,她只是在犹豫以何种方式折磨他。
玉琼天索性托着镣铐盘腿坐起,猜测他她酝酿什么?他天生喜欢找虐,也喜欢虐别人,故意挑陈慕柯的痛处,“怎么,无话可说了?安定大将军不遗余力将鄙人生擒,没有话要问?”
见她脸色苍白仍旧一语不发,继续加大火力,“又或者那个老太婆于你而言不过仅仅存着血亲而已——”
“你住口!”陈慕柯不由发怒,“老太婆?就凭你?你有何资格?”
面具之下的容颜失色,陈慕柯明显气得气得浑身颤抖,玉琼天有刹那的错愕,想的却是低估了陈老夫人对于他的影响力,当初底下的人该早些去掳人的,最好将承佑王府的小嫡子和郡主一并掳来。
陈慕柯意识到不该在敌人面前泄露过多情绪,只是她抑制不住地气愤,这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他咎由自取!“两军交战,不伤百姓不杀徒手投降军官,此乃战道,你们燕人背信弃义,白白拿了我大盛五年供奉仍不知足,烧杀抢掠,欺弱凌寡,你是不是没有亲人或者从未爱过人,所以才如此厚颜无耻?呵呵,说到底你不过一个可怜虫,有何值得炫耀?”
“我祖母远在京都,多年礼佛吃斋,厚善乐施,究竟哪里惹着你们了要承受你们的凌辱要挟?原是你们不讲道义率先侵略大盛,打不过便背后使诈,怎么,觉得光耀门楣?当年回乌尔逼死我父亲,尚且抑郁而终,哼,玉先生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慕柯说到最后由愤怒变为蔑视,此等不齿行为亏得他还引以为傲。
厚颜无耻?呵,道义是个什么东西?“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们皇帝圣旨一下,你还不是得出征?”
政治永远无法用感情与道德来衡量,她无从定义何为官场何为制衡,开战便开战,她记恨的是他们为何伤及无辜?只是有必要与他争论么?
拂袖而去。
玉琼天于盛军而言无疑是个可恨的战犯的存在。
三日后,葛峥领着一众将士磨刀霍霍地要绞杀玉琼天,被陈慕柯勒令拦在地牢之外,而葛峥故意聚众扰乱秩序被她罚停三月军饷,若不是姜爷来信说燕军有异动,她定将葛峥副将的职位也削了。
三日足够陈慕柯思量那日单独见玉琼天的失控了,委实不该!玉琼天是何许人也,岂是她三言两语就能说动的?她到底是年轻自控能力差,玉琼天被捕插翅难飞还好,若是战时她泄露过多情绪只怕延误战机,前前后后地将事情考虑清楚,她决定还是留着玉琼天一条性命。
今军中经过天牧魔笛的吹洗军心不稳,她还得想办法挽回军心,另外,玉琼天的存在对于颜宋应该还是个忌惮,到时若真是万不得已,她不介意以牙还牙……
只是事情仍有蹊跷,玉琼天一向谨言慎行,极少露面,武功高强,此次排除路微楼的因素,他为何如此轻易束手就擒,颜宋接下来会如何接招?燕军是否已知他们的军师已然不在?为何颜宋仍能够紧锣密布地备战?玉琼天于燕军而言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一连串的问题朝她扑来,她来不及梳理,林竟川齐缘二人带着步兵们的联名血书来兴师问罪。
手执血书,她气得颤抖,大战迫在眉睫他们不抓紧操练反而有闲心写血书,霍地摔在地上,她一掌拍在桌面,“简直胡闹!”
陈慕柯极少动怒,齐缘林竟川相视一望,颇为难做,一边是手底下带过的兵,一边是将军,怎么就闹起来了呢?
“葛峥呢?”她直呼其名,看样子是极为震怒的了。
葛峥早候在书房之外,听到将军拍桌其实他心里也是没底的,原以为请齐缘林竟川打头阵探个底,他这人好面子,被削军饷是小,丢面是大,原以为还能在军中挽回点面子的,得,这下只剩惴惴不安了。
葛峥人虽矮,可是练的一身肌肉,也是个汉子,此时垂头丧气地跪在地面,双拳紧握,眼睛瞪得滚圆,似有不服。
陈慕柯感觉前所未有的力不从心,此事已远远超过她的容忍范围,“葛峥你可有不服?”平时她是不是太尊重他们几个了,副将守御都尉一个个地叫着,如今她一唤葛峥二字,他似乎疑心听错还抬头眼含探究与寻味。
她不由怒喝,“是个男人就直说,婆婆妈妈算得什么?”
葛峥最听不得他不是男人,心一横,粗声道,“回将军,末将确有不服!”
“你有何不服?”
“末将以为玉琼天乃北燕军师,残害我大盛将士无数,委实当诛!”
葛峥的偏执出乎她的意料,案上墨砚被她狠力一甩,哐当一声落地,上好的墨砚在地上几番回转,最后落定,墨汁霎时染了一地,她简直是在怒吼,胸腔怒气难平,“你言下之意,即便本将军不同意杀玉琼天,你也要执意于此么?”
换来的是葛峥的沉默不语,而他脖子动脉暴起,他不服,却不敢辱没她安定将军的位置,然而这与辱没她又有何区别?很好,好得很呐!
她扭头望着齐缘林竟川,这两人也是帮着葛峥忤逆她的啊,也顾不得许多,厉声问,“林竟川齐缘你们也认为葛峥做得对是么?”
齐缘林竟川同样默不作声。
她心下愈加失落,她知道自己从来是孤单寂寞的,不成想被遗落至此,失望犹如海底寒流暗涌般难以抑制,她太累,以至于频频后退,再也吼不出来,音色沙哑低沉,“好得很呐!呵,你们究竟将我置于何地了?我知初来之时你们三人并未看重我,我以为经过两个月会有所不同,毕竟一路以来打了不少胜仗不是么?我上不了战场,陪不了你们出生入死,相处时间比不得你们几个,是不是就不值得你们看重?”
“杀了玉琼天又能怎样?军中将士是痛快,然而你们可曾想到燕军会作何感想?愚昧无知!”
言罢她连大麾也忘带,推门而出,留下三个汉子面面相觑:方才将军说了什么?
林竟川到底功名在身,艰难地开口,“将军是对咱们失望透顶了呐!景州之战老夫人大义殉国,坠楼身亡不过十来日,而咱们都忘了,倘若不是老夫人殉国令盛军士气大作,景州之战如何打胜?老夫人乃将军嫡亲祖母,护国将军乃将军生身父亲,论仇恨玉琼天,军中还有谁及得上将军?”
葛峥闻言,终于明白方才将军为何如此大动怒,不由羞愧。
而齐缘回想陈慕柯所言前后,同样惭愧,“或许将军动怒已远不止绞杀玉琼天之事,而是失望于将士离心!”
将军的那句“是不是就不知道你们看重”犹在耳畔回想,作为一国将领他们三人犯了大忌,将士离心离的是团结,中间断层,倘若将军再不发怒,只怕无力回天最后只有亡国的份了!
各有所长半斤八两的三人羞愧不已!
陈慕柯再次携青萝入底牢,玉琼天身上的血衣已不知所踪,他仅着一件单衣,不愧是功底强厚之人,她知道三日里他吃不饱睡不安,仍旧不见他有丝毫的哆嗦。
铁门大开之后她并未多言,只吩咐青萝命人将东西送进来,几名火头军的厨娘鱼贯而入,送上白面馒头、药膳猪肚汤、香菇鸡肉、葱花卷蛋以及几味小菜,不比宫宴或高门家宴的琼浆玉液美味佳肴,家常菜而已,然而看着色泽油亮,汤汁浓厚,对于饿极的囚犯而言是极为下饭的。
厨娘走后,又有三名低等兵入内,分别奉着内袍中衣外炮大麾,面料看着不是顶珍贵的那种,不过相比玉琼天身上的单衣,好上可不止百倍。
陈慕柯闹的是哪样?不说底牢守军看着纳闷,就是玉琼天也察觉有阴谋,所谓礼多必诈!
哪知陈慕柯开门见山,“你可知盛军中多少人巴巴望着你能饿死冷死坑死或者其他什么无所谓的死法?甚至不惜与我作对,不过你大可放心,起码在我尚有说话余地之前,只要我不愿,你就不会死!你可知道为何?其实报复一个人并不需要他去死的,也有千种磨人的方式,我偏偏都不选?你可知道为何?因为南盛不是北燕野蛮粗暴无礼,南盛有几千年的礼教文化是你们北燕百年内学不来的,不过你们还没打败大盛,即便你们在军事上打败南盛又能如何呢?你们背信弃义,难以教化,最终会在文化上被大盛所同化,你说,最终会是谁打败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