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蘅回到苏家,心中的气还未平定下来,苏会便着人来唤她去书房。
心中有些莫名,苏蘅犹疑了一下,还是跟着来人过去了。
一进到书房,看到地上跪着的那几个丫鬟——那几个因为她带了利器便一直跟着她的丫鬟,苏蘅感觉自己的心似乎停跳了一瞬。
是她大意了,她被唐允出事的消息以及对薛牧青不满让她不管不顾前去找薛牧青算账,甚至都忘了顾及身边的人——这几个丫鬟,苏会放到她身边是想保护她,以免她想不开会做错事,可是这几个人毕竟不是她身边的人,她们不会帮着她隐瞒她的所作所为。
而她今日的所为,实在是太过于出格了,她们不可能不告知苏会。
苏蘅刚想退出去,苏会已经发现了她:“阿蘅你进来。”
想避开已经是来不及,苏蘅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祖父,你找阿蘅是为了何事?”
苏会没有让那几个人退下,便指着她们问苏蘅:“她们说的,可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阿蘅不明白。”苏蘅不知道她们都跟苏会说了什么,自然不肯轻易招认,怕自己会不打自招,言多必失。
她从未考虑过把自己身上发生的离奇古怪之事告诉家人,一是因为这种事太过于怪异,非亲身经历,只怕谁都不敢信,二是她不敢赌,她怕她的家人又会和上辈子那般,站到了薛牧青那边。
但凡还有一丝机会,她都不会把自己和薛牧青的关系告诉家人。
苏会盯着她:“你跟那薛状元不仅仅是因为救命一事才相识的,也不是才相见过两三面而已。”
苏蘅听到“相见”“两三面”的字眼便感觉自己眼皮有些发跳,苏会连她上次在城外与薛牧青见过的事都知道——不算上殿试放榜那日,满打满算,算上这一次她去找薛牧青,她这辈子可不就只见过薛牧青三面吗。
苏蘅正不知道如何回答,苏会挥退了其他人,只留下苏蘅:“你跟他跟唐允之间,又到底有何牵扯?”
苏蘅抿嘴不答,苏会有些失望:“阿蘅,有什么事你要憋在心底,连亲人都不肯告知呢?”
苏蘅张了张嘴,却还是闭上了——如果薛牧青说的都是真的,如果上辈子她的家人真的有什么秘密瞒着她的话,那么重来一次,她相信她的家人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而她不愿意再走上辈子的老路,所以她不能说。
“我一早便说了薛牧青此人居心不良,”苏蘅还是决定抹黑薛牧青:“明明是救命之恶他却恩将仇报,见不得我好过便出言诅咒,阿蘅就是看不过他厌恶他而已,与他没有半点干系,祖父你若是怪阿蘅行事不顾后果丢了苏家的脸阿蘅这事也认了,可若是说阿蘅跟他有什么牵扯,阿蘅自认没有。”
“为了达成目的,不惜诅咒陷害他人,这样的人祖父你千万不要信他,”苏蘅想起万一苏会若是见了薛牧青,势必会把明心牵扯近来,便给他提了个醒:“就算你们要见他,他说了什么你们也不要信,更不能信明心禅师的话,他们二人早就勾结在一处,想着便是怎么算计我怎么算计苏家。”
“阿蘅!”苏会打断她的话:“慎言,明心这人……岂是你能非议的?”
“他们算计的是我,我如何便不能非议了?”苏蘅有些不忿:“世人都被他欺瞒过去了,只有我看穿他真面目而已。”
“祖父,你便信我这一次吧,”苏蘅祈求道:“不管他们说了什么,你都不要信,他们……他们是想害死我害死——”那个“你”字,苏蘅到底是没能说的出口,她想起当初苏会死去时自己满心的无措,大山轰然倒塌于自己眼前一般的感觉,她不想再承受一次了。
苏会看见她说着说着便哭了,叹了口气:“罢了,阿蘅你先回去吧。”
顿了顿,他又道:“这事情,我们自有分寸。”
苏蘅拭了拭眼泪,还是依礼向苏会告辞,快走出去的时候,犹是有些不放心,回头道:“无论如何,哪怕是死,我也不会嫁给薛牧青的。”
回到自己的院子,苏蘅便吩咐司琴收拾行李,唐允眼下出了事,她总不可能安然呆在京城,她要去找他,哪怕她根本不知道他究竟在何处,可她不愿意在京城坐以待毙。
说来也巧,唐允这次出事的日子,恰好跟上辈子他离京的日子相差不远,上辈子的这时候她已经跟薛牧青定了亲,可这杯子跟她定亲的明明是唐允,为什么却又偏偏出了这种事呢?
说什么天意,苏蘅不愿意相信,她有某种预感,她知道唐允没有死,她要找到唐允,问是谁害了他——虽然她心中早有定数。
唐夫人来苏家的时候,苏蘅院内正有些乱糟糟的,苏蘅一心想要快些离京,她身边的人自然忙得焦头烂额,唐夫人倒也不嫌弃那些混乱,只是苏蘅见到她的时候,到底是藏不住心上的不安与愧疚。
唐夫人打量了她好半晌,许久之后才叹了口气:“外边的事,阿蘅你都知道了?”
苏蘅有些不明所以:“外边的?什么事?”
唐夫人摇了摇头,出于涵养,那些话似乎不该从她口中传出,所以她避而不谈,想了想道:“阿蘅,你知道的,我自己没有女儿,便一直把你当成自己女儿一般,原以为你虽然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但以后成了婆媳,想来跟亲生的也是不差。可是阿蘅,外边那些流言说实话我一开始是不介意的,可我介意的是,你明明知道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你却从未想过告诉我们一声……在你眼里,我们便该是被蒙在鼓里的人吗?”
苏蘅低下头,不明白唐夫人为什么突然提起这话来。
两人相顾无言,许久都不曾开口说话,早接到苏蘅眼神示意的司琴悄悄退出又回来了,苏蘅和唐夫人依然还处于这种尴尬得好似对峙一般的感觉里。
司琴到了苏蘅身边,悄悄附耳到道:“小姐……外边都传遍了……说小姐你命硬……还说唐家少爷便是……因为跟小姐定下了亲事……所以才出事的。还有……就是说你……跟那个薛状元……有些……有些……”
苏蘅身子僵住了一瞬,随后回过神来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止住了司琴继续说下去,她没想到不过是几日间,流言便乱传到了如此地步,她似乎也明白了唐夫人今日到底是为何而来:“外边传的那些事,都是些子虚乌有的无稽之谈罢了。”
苏蘅看向唐夫人:“文姨是看着阿蘅长大的,阿蘅是怎么样的人,文姨难道不知?”
唐夫人摇了摇头:“我也以为我们是知根知底,却原来并不是。或者说,我以前觉得自己了解你,现而今却是有些看不透了。”
“若外边说的是真的,苏唐两家这亲事早在三年前便已经定下,真要出事,什么时候不出事,偏偏就这时候出了事?”苏蘅看着唐夫人,丝毫不怯:“这种事,如何信得?”
“三年前定下的亲事,却是在最近才公之于众的,”唐夫人叹口气:“以前不觉得有什么,而今想来,你及笄之前不能离开澄州、明心说你不宜早议婚姻……”
唐夫人没有说下去,毕竟就算是信了外边的流言,她也不可能对着苏蘅一个小姑娘口出恶言说出苏蘅命硬克夫之类的话来,可是她的意思,苏蘅却也的确是听懂了的。
“阿蘅,你是个好的,只可惜或许我们两家无缘,我家允儿无福消受罢了,”唐夫人红了眼眶:“你也不要恨文姨……文姨这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但凡有一丝丝可能,文姨也不想幼子受这苦罪……文姨也知道,那些可能是流言,阿蘅你或许是无辜的……阿蘅你便体谅体谅文姨的爱子之心……你不要怪文姨……这事,是文姨的错,文姨愚昧不堪,文姨轻信了那些流言、信了那些怪力乱神之说……可文姨也着实是没了法子……只能是病急乱投医了。”
苏蘅心中一片澄明:“文姨今日来苏家,不是为了见阿蘅……是来退亲的?”
唐夫人试了拭泪:“今日带了官媒过来,将庚帖退还了。”
顿了顿,她又道:“阿蘅你放心,对外,我们会说是唐家悔了婚约,与你无关。”
苏蘅也说不清自己此刻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一心想要嫁给唐允,即使是出了这样的事,她也矢志不渝,为什么这般坚持,大概是若她不坚持的话,便觉得自己会掉落入前世那般的深渊中,她从不否认她想嫁唐允是想要自救,想要脱离上辈子的泥淖,可是偏偏不能如愿,偏偏出了这样的事。
而唐家却也偏偏在这时候悔婚,不管唐家用什么样的借口,哪怕是唐家自污将悔婚的罪责一力扛下,也阻止不了外人对苏蘅命格的揣测,可是即使这样,她也恨不起唐夫人恨不起唐家,是她别有所图在先,是她愧对于唐允愧对于唐家,他们想要悔婚,于情于理,苏蘅都没有资格反驳什么。
“唐二哥他没有死,”苏蘅摇了摇头:“我觉得我们眼下还是先找到他比较重要,要不要这桩婚约,至少要问过他本人的意思。”若是唐允也觉得他出事是因为她,若唐允也不要这桩婚事了,那苏蘅才能彻底放弃。
唐夫人一脸的歉意,把话说完了便不肯再在这里多呆下去:“阿蘅,我便先回去,家中眼下事多……”
苏蘅明白,这婚事取消只怕已经是成了定数无法更改,唐夫人来跟她说这些,并不是来征求她同意什么的,只怕是苏家也听到了那些流言,所以早已经收回了她的庚帖也将唐允的庚帖送还,她跟唐允的婚约只怕已经是不复存在,她想要说什么,想要挽留什么,可是却也始终无法说出口来,只能沉默着送唐夫人离开。
本来要成为她婆婆的人,对于自己做出这样的事似乎也十分羞愧,根本不敢看苏蘅,近乎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苏蘅呆愣在原地,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想起这些年跟唐夫人的相处,她们曾经亲如母女,只可惜,到底是没有这缘分,上辈子因为唐允出走之事,唐夫人便迁怒于她好几年,而今唐夫人虽然因为主动退婚而心有愧疚,可若是她相信了唐允出事是因为苏蘅的话,只怕又会恨上了苏蘅吧。
“阿蘅——”
恍惚听到有人在唤自己,苏蘅迷茫地回过头,发现却是薛牧青。
又看了看四周,才发觉自己无意之中走到了苏会的书房之外。
苏蘅心中蓦地一沉——苏会到底还是见了薛牧青,只是不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什么。
又见薛牧青神色不复之前被自己一再拒绝时的颓唐,苏蘅便心知不好。
刚刚被唐家悔婚的不甘与遗憾,此刻都化作了满心的悲愤:“事到如今,你满意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