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里玉从轩辕烈身边走过,回到铁牛榻前,看着铁牛气色如常的眉眼,皱皱眉,“公子还有心情贫嘴,想来是无大事,公子如此悠闲,不如在王爷跟前做个跟班,也好多长些见识。”
在相里玉和轩辕烈对话的功夫,谦王身边的隐形人无功匿走。
轩辕烈微不可觉地带着嘲讽地笑了笑,也不跟相里玉说明,只回望相里玉,以右掌击左胸,頷首,“本公子鞍前马后,任玉儿差遣。”
随着这一次血洗湘妃阁,丰水城里的表面安宁,正一点一点被揭开。
然而,相里玉知道,这只是冰山一角,因为,直到目前为止,她连青莲的衣角都还没有见到。
谦王是整件事情的一个结。
相里玉有一个直觉,谦王是丰水城饲蛊事件的关键人物。她刚才本是拼了逆天,想读取谦王的记忆,却发现谦王的脑子里是一片空茫。
相里玉自然知道这不可能,事出异常必有妖。她将错就错,在对方的法箍上又覆盖了她的术印,脑子里带着两种枷锁的谦王,如一个定时爆炸的源。
谁也无法保证谦王会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说什么话。
这个时候,轩辕烈的近身跟随便显得极为重要。
相里玉相信,只要轩辕烈愿意,一只蚂蚁也别想接近谦王。
轩辕烈使了个净咒,净化了这一室血污和腥味,然后他自跟着谦王离开了。
轩辕烈他们刚一离开,相里玉便淡淡地开了口,“你听了这许久,可是有什么想法?”
榻上的铁牛心中大惊,缓缓张开了眼睛,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装昏早已被相里玉识破。他方才确实是昏厥过去了,不过在轩辕烈割掉老鸨舌头之时,他恰好醒来,但他没有出声。
阳光照进房间里,洒在刚刚被鲜血浸没过的木质地板上,晕出一种温润的艳丽的光泽。
即便完全是没有生命的地板,在鲜血的浸透下都会焕发出妖艳的光,何况是如铁牛这样正处于世界观初成的孩子。
然而,即便相里玉觉察到铁牛的心性,在当下的情况下,她也不可能扔下铁牛不管,因为她知道,铁牛或许会是丰水城里为数不多的清白之人。
丰水城的花花草草,都有了蛊的气息。
丰水城的人,骨子里都透着被蛊诱惑的贪婪,为了一己私欲,他们的奸猾本性被无限放大,人性已被蛊吞吃的差不多了。
铁牛在相里玉洞察一切的目光下,垂了眼睫,呐呐地说着在这个情况下他会说的话,“多谢公子相救。”
湘妃阁中,纱幔飘飞,热泉的水汽在冬日的阳光下袅袅婷婷,没了往日里的莺声艳舞,对面,一个轻纱女子默然而立,以怯怯的目光看着相里玉的方向。
她是月奴,即便她对相里玉深有惧心,她脑子里的针蛊只要一动,她便会完成自己的任务。
相里玉早已察觉到了月奴的存在,间距甚远,在对方没有行动之前,她也懒的去挑衅,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铁牛中的毒并没有解,只是被她用自己带有刑力和抗蛊的血,暂时压下。
相里玉并不是没有办法根除铁牛体内的毒,但前提是她必须离开丰水城,而现在,她不能离开,暂时都不行。
相里玉负手,背对着铁牛而站,“铁牛,我有话问你。”
铁牛应是,勉力直起上半身,做出和相里玉好好说话的姿势。
相里玉问的是铁牛的家人出事的细节,铁牛也不讳言,仔仔细细将半个月前,在他父亲身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相里玉。
铁牛的父亲本是胡家的护院,和谦王妃自小一起长大,也是跟随谦王妃从王都到丰水城的家将,胡老爷子一生儿子无数,偏就谦王妃一个女儿,因此谦王妃可说是聚胡家万千宠爱于一身。
别说区区一个护院,连胡岳成也是胡老爷子派来给谦王妃保驾护航的。
铁牛自小便记住了一件事,保护谦王妃是他铁家的职责。
原本谦王的和谦王妃那是恩爱有加,丰水城远离王都,虽说不甚富足,但因为甚少与外界接触,自成一城,倒也过的平淡快活。
两年轻,谦王妃忽然让铁牛的父亲去衙门当了铺头。
自那以后,铁牛的父亲便变的有些奇怪,经常半夜出门,第二天一大早回来,有时候回来,会带回一些有味道的稀土,有时,空手而归。
两个月前,王都来了个货商,说是来采买丰水城独有货品的,只要有人能拿出别的地方买不到的东西,那货商便出高价买下。
铁牛说他亲眼看着他父亲拿了一口小缸,装了半缸他半夜带回来的稀土,拿去卖给了那个货商。
货商给了铁牛父亲一锭金子。
货商走后没几天,铁牛家就出事了。
那天是逍遥居开放的日子,逍遥居里的女居士们,会给去拜见菩萨的香客,免费发放菩萨亲自做的桂花糕。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菩萨接见百姓的日子,铁牛的父亲去衙门前,都要吩咐铁牛的母亲紧闭家门,不允许自家的任何一个人出门去。
铁牛天天听隔壁的二狗子说,桂花糕多么多么香多么多么好吃,铁牛对桂花糕的垂涎可谓日久。
然父亲家规甚严,铁牛一直没有机会尝到那传说中的桂花糕。
但是那一天,不知道是铁牛太聪明,还是母亲放了水,铁牛发现自家的大门居然没有人把守。
逍遥居响彻全城的诵唱声,撩拔着铁牛的小心脏,他挑起门闩,飞奔向逍遥居的方向。
铁牛回来的时候,家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他挤进去,正看见父亲和母亲还有哥哥姐姐面呈赤铜,额上贴着一张黄符。
谦王和谦王妃都在,谦王妃抱住了铁牛,告诉他,他的家人受了天谴,被鬼俯身了。
之后不久,丰水城被王都下令封锁,说是城中有妖孽。
铁牛的玩伴们不跟铁牛玩了,说是他家做了天大的祸事,引来了这场灾祸。
谦王妃怜铁牛无家可归,本要把铁牛留在身边的,但谦王不依。后来谦王夫妻俩折中,让铁牛顶了他父亲的位置,混口饭吃。
“这是家父拿去卖掉的土,公子看看有什么特别的,”铁牛的声音沉沉冷冷,若不看他的颜容,单听声音,会以为说话的是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
相里玉捻着铁牛给她的土,面色渐渐沉重。
这些有味道的土,是蛊的粪便。
如此看来,铁牛父亲肯定是发现了饲蛊的人家,他半夜出去暗中查探的,应该是查看谁家饲蛊。
铁牛父亲已经死了,谁也不知道他当初是因为好奇还是为了搜集证据,但是,当他决定把那些粪便卖掉的时候,他是动了某个的念头。
谦王的反应有点奇怪,他宁愿相信荒谬的天谴之说,也不去查这些粪便的来源。
“铁牛,你家的事,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相里玉慢慢地说道,“你若愿意,这些土交给我,可好?”
铁牛稍稍犹豫,掏出一块锦囊,分了一半的土给自己,余下的都递给相里玉,“公子,,只要公子为我父亲和我的家人恢复名誉,铁牛这辈子愿给公子当牛做马!”
相里玉看着铁牛的举动,听着他铿锵有力的托付,她接过布包,垂眸,似是在告诫铁牛,又似自言自语。
“铁牛,逝者已逝,生者背负他们的希望,当竭尽所能活得坦荡快活,莫要被仇恨蒙蔽了心和眼。”。
铁家的祸事,究竟由什么而起的由什么而灭,目前下定论尚太早,而铁牛的仇恨之心,过于强烈。
铁牛这个样子,像极了当初的青莲,免不了相里玉心生担忧。
铁牛没有回答,却把眼睛望向了对面。
相里玉缓缓踱了两步,对面那个盯着她的女子还在,并且,在对上相里玉目光的时候,完全没有避开的意思。
相里玉蹙蹙黛眉,凤目里漾起冷酷且残忍的眼波。
有趣!
丰水城这潭水,是越搅越混,也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