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份,就是多年后颇为有名流传甚广的“看守所的一天之作息表”,为我赢得不少赞誉。
唉,我是可以在所内随意走动,可是,连我干儿子都没很多时间陪它,惭愧啊。
今儿天色不错,重阳佳节,月光如水,明星闪烁。
登高插茱萸,从未做过。
不过,今儿有人给我送好多好吃的。
又是周末,学校没课,我,乐得松散一晚上。
用塑料袋揣了些开心果、西瓜子、牛奶、果汁、肉干等,我,带着桀桀出去走走。
出了女监门口,武警训练场那边有个小土坡,大概是为训练特意堆的。
虽然不过五米左右高,不过为了应和登高之意,我准备到那里坐坐。
门口的武警都认得我,也不阻拦。
土坡上有简单的草皮,我铺了张报纸,盘腿而坐,桀桀很臭屁的靠在我身上,一点不像个小伙子铮铮铁骨,反而像闺中女子,秀气黏人的不行。
呵,闺中女子,下辈子了。
夜尚早,月已高,影子,在身前不远处,歪歪扭扭的一团。
抱着开心果,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多吃开心果的人,开心……”
曾经有人这样说过。
可是,多吃开心果,真的能开心吗?
我怎么觉得,带着回忆的枷锁,所有开心的东西都会被渲染上不开心的色彩?
哪怕是嘴甜的糖果,因为他咬过一半喂过来……
湿湿的舌头,舔着我的脸,呜呜出声……
我,忽然抱着桀桀,头埋在它金色的毛里,任凭月光如水洒下……
也许,我们都需要忙一些,才能忘记。
可惜,真的是忘记,还是被封存,就只有心知道了。
封存的记忆,犹如十八年窖存老酒,开封的时候,喷薄的香味就能让人醉。
为什么,只有划过他的影子,就能让我如此的……
以前都没有。
以前他离开多久,我都能静静的若无其事的过自己的日子。
就算知道他不要我了,就算知道我们有着血海深仇,我都可以置若罔闻。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想起来,就好像所有的东西丢进老窖里酿制了许久,不经意间触动,已经不知道酿成的是老醋,还是老酒。
老醋让人酸,老酒让人痛,惟独没有让人伤的成分,却为何……
紧紧抱着桀桀,虽然它还小,虽然它不是人,可是,这些日子,似乎,只要看到它乖巧的模样,我的心里,就有种莫名的,莫名的体贴与温柔,以及宽容与爱护。
难道,难道紧紧因为他们同名?不会的,桀桀与我,别有缘分在。
可是,我又无法捉摸……
不知道,心理学的理论与晦涩的印象主义或者其他深奥的理论,能否解释一二?
“呜呜……”
桀桀抬起头,舔舔我的脸,小爪子在我肩头挠啊挠,有些不安。
“好了,没事了。
干妈给你拆肉肉吃。”
深吸一口气,我擦擦脸,赶紧给桀桀找肉干吃。
桀桀虽然干净,不过被它舔过,脸上还是会有点儿干涩,唉,我认了。
后背空空,无依无靠;秋风吹过,有点空落;长发飞扬,几许凌乱。
呵,看守所还没人留我这么长的头发,看来,我的特权,实在的特殊到了极点。
其实,想回来,就算有人故意要我坐牢,能坐到这么安逸的份儿上,似乎,也算不得太坏。
是啊,我自我感觉都快将看守所搞通透了,有许许多多机制上管理上的实际问题,绝对是书上没有的。
而且,寻常也接触不到这一块,我,纯当学习来了。
将一切都当做是学习的机会,心情,自然会好一些。
恩,还有我的桀桀,真的是太意外的大收获了。
如果没有桀桀,我都不知道这段时间怎么熬过来呢。
没想到啊,稀里糊涂,这么久了。
“桀桀,等干妈有钱了,来把你赎出去,天天跟着干妈,怎么样?”
我剥着开心果,开始吃。
桀桀将刚撒在草根下的开心果一个个挑出来,递到我手里,呵,小样儿可细心了。
草根下藏了一个,爪子刨啊刨,偏草根虚,爪子一上去,反而压草里了。
桀桀耐心可好,爪子伸出来,将草一拨一拨扒一边,露出个开心果,白色的皮……
我一手揉揉它脑袋,一手捡起来……
“呜……”
桀桀不让我拿,非要很狗腿的拿起来递给我。
汗!小样儿献殷勤也太过了,大概太久没和我一块玩了吧。
呵,刨出这一个,还来劲儿了,周围兜着圈儿找,也不知道是找狗尾巴,还是找开心果。
鼻子可好使,一嗅一个准,月色不甚亮,它也能挨个找出来。
好几个被它搞半天刨出来,壳里都是土……
哈……可爱的小家伙啊,无语!
我一开颜,小伙子乐颠了,一路打着滚,从草坡顶上滚底下;爬起来,瞅了坡顶上我好一会儿,跳着跑上来;然后,自娱自乐的一个打滚,又下去了……
“桀桀真聪明。”
身后,传来一个淳厚的男声,稳稳的脚步声在靠近。
我没回头,能悄无声息靠近的,一定是桀桀既熟悉而且相信安全的人,不管。
“到处找不到你们,竟然跑这儿来了。”
是特爱桀桀的狱警,声音近了,竟然还带来一股香味儿。
特香,是……螃蟹,和黄酒。
今儿重阳节,他倒是有备而来。
我扭头,只见他一手端个锅,一手提个……气罐带炉头,腋下似乎还夹着挡风板,几层的锅也是户外用的,准备很充分。
就是不知道,他准备做什么?
狱警朝我笑笑,虽然经常见,但也只能算熟,却算不上好。
我的关系么,几乎都建立在桀桀身上。
所以,也不客套,只利索的将炉子拾掇齐整,打开最上面一层锅盖,递给我一个大闸蟹,笑道:
“今儿有人送来的,我们都是一只,你二只,所长说的。”
呃,我,老实不客气的接过来,这蟹好大,也好香,不吃是傻子。
虽然吃蟹不太熟悉,但我记得老子有句名言:
“吃到嘴里就算本事”,这一句,我一向秉承。
不过,蟹壳好硬,很难下手。
抓在手里,左瞄右瞅,我,打定主意,拇指轻轻敲过几个食指和中指,然后,朝蟹壳抓去……
“咔嚓……”
就像抓中了考面皮,酥脆酥脆,一抓就碎……
轻轻一按小指,停下手指利器,抓起蟹肉就吃,心里忽然在想,不知五小姐见了会作何感想?如此金贵的东西,被我当钳子用来吃蟹,唔,有趣,还挺实用,我继续……
“你指甲好厉害!”
狱警准备和我说话。
我挑眉,吃我的。
蟹本来就难消化,凉了更不好消化。
我赶紧吃。
“咔嚓”,蟹钳被我拆了。
“咔嚓”,腿也拆了。
唔,这蟹还满肥大,竟然有不少蟹黄。
听说蟹没熟透是没蟹黄的。
看来所长真偏心,给我挑了二个大的。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我统统拆吃入腹。
“喝点儿,好消化。”
狱警打开第二层锅,取出半碗酒,递到我嘴边。
这酒还是热着的,味道很好。
我看他一眼,再看看两手油腻腻,眼一沉,低头喝一口,好香。
上好的黄酒,还有一股淡淡的蛋香,果然,很会吃。
手背夹……
“嘶……”
好烫,我还是让他喂吧。
虽然,我只……只有,只有我的霸道的监护人喂过我……
低头,我继续喝。
喝点儿酒,是不是就可以忘掉一些事情?
想那些做什么,难道没有他我就不活了?
哈,不是的。
该吃吃该喝喝,日求三餐夜求一宿……
“慢点儿,还有。”
狱警赶紧停下来,没让我一大口喝完。
递给我一张纸巾,因为我嘴角的都快流到衣服上了。
嗯?我都没注意,看来,还是旁观者清啊。
不过我的手也太……
“桀桀,来,干妈喂你吃蟹。”
我无视有人大胆的给我擦嘴,赶紧转移注意力。
桀桀一颠三跳,唉哟,高兴的啊,屁颠屁颠跑上来,左一眼又一眼,挤到我们中间……
呵,我笑。
再郁闷都能被它都笑了。
小伙子个子长开了,往中间一挤,狱警赶紧往边让让。
我实在怀疑桀桀的智慧,或者它到底是不是一只不会说话的狗精。
剥一块蟹腿肉,桀桀看一眼,摇头,不吃,舔我手,似乎我手上沾的一点儿油比蟹肉还美。
“真聪明啊,竟然给你留着。”
狱警眼红一下,不由得夸道。
“呜呜汪……”
桀桀得意的叫二声,小样儿意思上我当然要让着干妈了。
脑袋直往我身上蹭。
“别靠过去,叔叔给你收拾收拾。”
狱警放下酒,赶紧动手给桀桀理毛。
刚滚了一阵,这秋日的草干枯,沾的它一身都是。
狱警不愧是爱狗,梳理的又快又细心,身上竟然带着梳子!
“谢谢叔叔!看叔叔多疼你。”
我教育桀桀要有爱,要不这孩子对谁都爱理不理,除我以外。
桀桀心不甘情不愿的伸出舌头舔一下狱警的手,就算谢过了,那模样儿,那一个不愿意……
哈哈哈,比人的表情还生动。
十足受虐小媳妇还要认错的样儿。
“哈哈哈……”
我实在的忍不了,笑死我了。
桀桀不愿意了,害羞的脑袋往我腋下躲,要钻我怀里。
唉,妈呀,我怕痒,这孩子,
“哈哈……”
“算了,别说它了。你越笑它越不好意思。”
狱警给我换了最底下一碗酒,一个鸡蛋,更热。
我接在手里,深深嗅着,好像,好滋润啊。
仰望天边,群星闪耀,大概,同一片天下,星星是一样的吧。
至少,对我和桀桀而言,是一样的。
我们能心意相通,也是一种缘分。
“桀桀……为什么这么喜欢你?”
狱警没话找话,或者是真想这么问。
“那……你该问它。”
我笑。
桀桀脑袋一样,舔舔我的脸,仿佛能感应到。
狱警懊恼的吹个口哨,苦笑一个,叹口气,道:
“桀桀太聪明了,容易讨人喜欢。但是太聪明了,能看上眼的却又不多。喜欢,也不能强求。只要能经常和它在一块,我就很高兴了。等不能在一起的时候,也多一段回忆。对了,我写了篇论文,你帮我看看吧,有关训犬的。”
我点头,在想他的话。
桀桀四处讨喜,可是,能看上眼的实在不多。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入了它的法眼。
或许,聪明的人,一旦看上,是不是也不容易改变?
从此,纵使形容瘦,也难忘怀?
幸而,我不算的聪明,而只是想着安静的追求自己的幸福。
哪怕,偏安一隅,委曲求全。
只要不触及我的底线,我都能忍让。
当然,这个底线也会变。
“其实,我以前还蛮想做个训犬员……不过队里这么多狗,没有一只能比得上桀桀,还真希望能和它交个朋友。桀桀……你好像很爱桀桀。”
狱警自话自说,似乎想起往事了。
我慢慢喝着酒,身子有些浮,月亮也圆了一圈……
突然的,就有了一些些说话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