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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明波暗涌(下)(1 / 1)

九月的昆明坝子(平原)秋高气爽,蓝天白云之下,滇池水愈发湛蓝,时有白鸥伴着海风掠过;堤上遍种垂柳,此时依旧有一丝绿意,显得很是别致;临近云南府城南门处,在垂柳掩映之中,有一座三层的阔达阁楼,匾额上写着“楚馆”。

作为整个云南牌面最高的所在,往日里,楼前院中均是城中显贵穿梭不断,车马喧嚣,今日却是显得有些“冷清”,朱红的打门也是掩着。

及至进到内间,却是大有不同,入目金碧辉煌,鼻间香气四溢,一楼堂中,还有舞娘伴着乐声,翩翩起舞,若是有幸见识的人便能知道,这种水准,也只有教坊司方才能有。

二楼正当中最大的隔间,摆着一张软榻,一位看年龄三十出头,面色青白,眼袋乌黑的公子,正斜靠着馆中新调教出来的清倌人怀中,邻座还有正当红的花魁,不时拈来些果子点心,送到他嘴边。

公子已经多日不曾回府,在馆中眠花宿柳,此时精神头已然是有些不济,双眼眯着,鼻息粗重,似乎就要慢慢睡去。

咚咚咚!

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公子似被惊醒,烦躁地紧皱眉头,睁开眼,面色愠怒,眼瞅着就要发作,旁边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见状,赶忙上前两步,怒声道:“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敢扰了都督的雅兴?”

周围伺候的众人也是面有惊色,这位黔国公府的沐启元公子,在云南地界可是最拔尖的大人物了刚过而立之年,便已经担任正二品的都督佥事总兵官了,待现任家主百年之后,便是永镇云南的超品黔国公了!

“公子恕罪!实在是府中有急事,不得已”行色匆匆的来人噗通跪下,伏地低声道,身子还止不住的颤抖,眼前这位可不是好伺候的主儿,欺男霸女,喜怒无常,即使府中下人也是动辄得咎,随意处置。

沐启元微微起身,见来者是祖父老人,打狗还得看主人,何况现在府中还是祖父做主,他闷哼了一声,忍住没有发作,面上却依旧不豫,直声问道:“何事?”

来者闻言抬头看了看旁边的众人,面露难色,此事机密紧急,岂能宣之于众?

“狗东西还不快说!”沐启元愈发不耐烦。

“是,公子,”积威之下,来人赶忙又是咚咚叩首,出声道:“川中永宁土司奢氏起兵数万造反,陷泸州黔国公遣小的来知会公子一声,他近来身子愈发不适,今日已经给朝廷上书称病了,也给巡抚衙门知会了一声。”

砰!

沐启元手撑着桌案将酒盅打翻,身体猛然坐直,满眼的不可置信,这奢家哪来的如此势力?竟然说反就反了?

但只片刻,他便慢慢反应过来,面色却是愈发苍白,眼中惧色大增,祖父居然又故技重施!

万历年间,祖父在云南得意忘形,多有不法,朝廷一气之下,夺爵免职,以自己的父亲为黔国公,恰逢武定土司叛乱,父亲“只得”回转保全,却被朝廷下狱处置事后看来,却像是祖父故意为之前次是自己的父亲,现在又轮到自己去“顶缸”了吗?

朝廷惯例,西南有事,这世镇云南,又掌省中卫所军兵的黔国公府,自然是责无旁贷的要去领兵平叛但那刀剑无眼,自己千金之子,平日里连那粗重的物什都不会去碰,哪能冒那个险?

想到害怕处,沐启元的面色愈白,已然隐隐有汗珠溢出。

自家事自己清楚,诸如“世镇云南””“滇人庄事如朝廷,片楮下,土酋具威仪出郭迎,盥而后启”等等不过是传说。

黔国公府在最初的几代,可能还有些威势,现如今便只是个有着朝廷大义,所占庄田为全省田土总额的三分之一的“土财主”罢了。

便如国朝初归顺的缅甸宣慰司,如今已是自立为一国,吞并大明大小土司地盘无算,时人称之二千里但沐家和朝廷还不是只做看不见?

好在现在朝廷还没有旨意下来,神色莫定的喘息半晌,沐启元终是稍微镇定了些,咽了咽唾沫,随即急声说道:“快去给朝廷上书,就说我也病了,对了还要告知巡抚。”

周围众人闻言不由愣住,公子这几天日日在这楚馆中饮酒作乐,这会却要突然告病,巡抚衙门的沈大人怕是不会相信,况且这般做作,这黔国公府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我抬回府去?!”沐启元却无暇理会众人如何想,用力拍打着软榻的扶手,急声道。

“是,公子。”众人忙不迭应是。

馆中顿时慌乱一片,不多时,国公府中家人便扛着软榻,出门而去,花魁、清倌人面面相觑,面色古怪。

离云南府城不过两百余里的王弄山土司府。

坐于正堂上首的,是年过五旬、老农模样的沙源,看着堂中站立的黝黑精干青年,不由微微蹙眉,看面相青年和他有几分神似,只是眉毛上挑,眼神飘忽,嘴唇薄些,显得很是狡黠凶狠。

半晌,迎着青年殷切到亢奋目光,沙源拧眉沉声道:“当下,官府巡抚衙门和黔国公府可都没有宣召”

“阿爸,我等一心为国,若是上书请求,官府想必也是乐见其成的,”青年闻言眉头一拧,不由急声打断道:“况且普名声那边也有此意”提起这个名字,他眼中的嫉恨一闪而过,说罢仍旧殷切的看着父亲。

他们徭人在云南本就不强,好在沙氏万历年间数次奉召平乱,不仅官职提升,辖地、人口同样急剧膨胀,现今麾下兵丁已经近万,已然算得上滇南大土司了,但这还不够!只有在明国官府支持下的次次战争,方才是壮大自家的好机会。

沙源闻言皱眉,听到儿子对其他的大土司直呼其名,终是不太舒服。

不过终究是认同了他的说法,不说自己一向“忠义”的名声,便是数次平叛中的种种好处,也得将这旗号打下去才行,何况现在大明大势未去,看官府前次的捷报,辽东的建州土司不也暂时偃旗息鼓了吗?

只是这老二,心思这么多,可却毕竟不是长子,而且和那普名声的妻室之间隐隐有不清不楚的声音传来沙源神色复杂地看了眼青年,终是点点头道:“定洲,你说的有理,今日我就给巡抚沈大人去信。”

顿了顿,土司眼中精光一闪,又吩咐道:“这些日子你就不要出去走动了,去把麾下的儿郎们,好好操练起来!”

这个年头,人口、地位、领土靠的可都是手中的刀子,麾下兵强马壮,主动权便在自己这一方!当然何去何从,还得看川中到底怎样才行,当然省中如此想的土司必然也不会是自己一家。

“是,阿爸!”沙定洲满脸振奋,微眯的眼睛中闪出满满的**,他可不甘心做一个土司的二儿子!何况已经隐隐感到天下大势的风云变换?他坚信自己是条龙!

青年的眼神不由看向北方,似乎能透过府院,看到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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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黔国公祖孙告病滇南土司沙氏上书请出兵平叛。

——《云南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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