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春去秋来。
距离赵元稹不费一兵一卒解决的逼宫事件,悄然无声的过去整整三年。
这三年之间赵元稹从大理寺寺丞一路做到刑部尚书兼祧内阁阁员,张阁老年岁越大重心皆是放在培养小太子身上,朝野大事半数交给提拔上来的赵元稹掌控,虽还有次辅掌控内阁,但到底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
赵元稹青云直上,从七品到正二品实权大官,这是其他人三十年光景都未必都能够达到的高度,这里面运气实力心性缺一不可,他也履行了诺言,扶持骆轩学成为伯爵府世子,如今封为都督,盛衡从御史台被他一手提调到督察院右副都御使,苟洱入北镇抚司,还有许多他安插在各处的爪牙探子数不胜数,遍布朝野。
老皇帝年纪越来越高,太子虽小也要开始学着处理朝政,内阁会把处理的文书移交东宫,小太子必须一笔一划的照抄下来,以储君的名义发号施令,同时,贞皇贵妃终于在三个月前坐上了皇后宝座。
杨宝黛正在院子里头修剪着刚刚送来的腊梅,她与碧晴道:“一会你亲自给姐姐送些过去。”正说着外头就说赵元稹回来了。
赵元稹如今日理万机,白日都没空闲的时间,杨宝黛看着丈夫下朝回来,忙上前去给他脱朝服,看着如今沉稳冷峻的兵部尚书大人,她就道:“今日怎么回来的怎么早,贵儿下个月及笄,你可得把时间空出来。”
赵元稹低低的嗯了声,他也是血肉之躯哪有不累的,“有些头晕,回来躲躲清闲。”他蹙眉就看着床榻上睡着的侄女盛华恩,“这丫头怎么来了?”
“让你昨晚穿厚些再出去的,这下着凉了吧。”杨宝黛让人去拿预备好的姜汤,男人身体好,寻常风寒姜汤比什么都管用的,她让孙嬷嬷把小侄女抱出去,拉着他坐下:“念哥儿发痘了,姐姐就让我帮她看几日。”她察觉丈夫现在对侄女有些意义不明的抵触,“来了娘也高兴些。”
成婚五年,她依旧没有生下一个孩子。
赵元稹脱了长靴靠着她的膝盖上,捉住她的手轻轻道:“又胡乱想什么,迟早会有孩子的,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他说着打了个哈欠,眉心已经有了淡淡的细皱,现在发愁的事情越发的多起来,他头上要忠君,又要培养和给底下人遮拦烂摊子,又要铲除潜在异己,还得是顺理成章的动手,更是惆的多起来。
杨宝黛知道这人这些年越来越厉害,对权势的野心日夜昭然,每日心中装着的都是思量,虽然她也听说了丈夫在外头流连花丛,但她也明白那是不得不的逢场作戏,至少五年来,赵元稹对他是独宠,连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杨家的生意有他庇佑京城无人敢惹,杨宝元的课业更是他每日辅导这才顺顺利利中了举人,又借着他这个内阁成员姐夫的手腕,先去了礼部观政了,杨宝黛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就道:“别成日心思太重,别太累了,我会心疼的。”
赵元稹靠着妻子身边享受片刻的安宁,听着这话就喃喃起来:“我若不思量周全,不知道外头要出什么塌天大祸出来,陛下现在不怎么上朝,老师一颗心扑在东宫,次辅也老了,家里儿女骄纵又跋扈,前日大儿子调戏了大户人家的千金,人家直接闹到了大理寺去·····还有盛衡,居然还想把事情捅到陛下跟前去,他是嫌陛下命太长了?”
盛衡是个刚正不阿的性子,眼睛里头揉不得沙子,现在和赵元稹时常意见相左,二人没少红脸,到底是亲戚两个人都不敢真的撕破了脸,吵过了也还是看着情义不错。
杨宝黛抬手给他按摩,就轻轻道:“苟大哥那头在冷点就让他告假在府邸修养吧。”苟洱三年前杨宝眉生产的时候,替杨宝黛挡了盛家下人的刀,刘氏却在那上头下了慢性毒药,等着苟洱回到青花镇发作的时候,已经伤及肺腑,穆家父子全力抢回来命,足足将养了半年,除开身手没有曾经好了,只要不受凉就不会有性命之危。
赵元稹依着她的话轻轻嗯了一声:“他手上还有要紧的事情没处理,等着处理完毕,我就放他回来修养,滋补的东西都预备齐全,再把他旁边的院子打扫出来,到时候让穆大哥过来候着。”他现在虽然还叫着大哥大哥,口气已经全是命令。
杨宝黛就不再说话了,手指或重或轻的给她按摩脑袋,她静静的看着躺在她膝盖上的丈夫,她不是不知道这些年赵元稹的变化,可她扪心自问,这个丈夫从未伤害过亲人,他要做的事情没人能帮衬,每一步踏错都要招来杀身之祸,身边信任的人一只手都能数的出来,好几次盛家差点遭受灭顶之灾,都是他在其中运筹帷幄才化险为夷。
他没有一番风顺的时候,去年被几个给事中联手弹劾,老皇帝直接拿着砚台打破了他的脑袋,张阁老也是毫不含糊两巴掌,那日还下着暴雨,赵元稹就在御书房外头足足跪到了傍晚,今年初春奉旨巡视盐运,一去一回足足被暗杀了八次,最后回来的时候,肩头还有枚箭头。
这些事情外头都不知道,外头只看着他的风光,别人是如履薄冰,赵元稹就是在火焰山架起来刀刃上走路,要么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要么就只能一步步踏着血走过去,杨宝黛无法对丈夫说少杀人,她只能让赵元稹回来之后有个地方可以信任的闭上眼睛好好休息。
只要赵元稹爱她,她什么都不会去介意。
看着赵元稹慢慢的睡下去,杨宝黛摸着他在睡梦之中微微皱起来的眉头,轻轻的拍着他的背脊,不到半个时辰赵元稹就睁开眼睛,忽而就道:“咱们后头还有个翠云阁,你慢慢的收拾出来吧。”
杨宝黛微微愣住了下,那处院子算是正院子,“怎么了吗?”她小声道,她听闻最近外头在传言赵元稹与飞云楼某个花娘要好的不行,每次出外应酬都是点她陪着,昨夜他出去应酬也是派人将这位花娘接来的。
“别想多了,你先打扫出来,排不上用场最好。”赵元稹翻身下塌,轻声说:“晚上不回来用膳,你和娘吃吧,记得出门带上侍卫。”
杨宝黛笑着起身给他穿衣,:“我都知道的,有华恩在娘不会到处跑的,倒是你,有空多陪陪娘——”她话音没有完毕,赵元稹已经踏出门了,孙嬷嬷端着鸡汤走进了,就道:“怎么快就走了,刚刚还是自己个说要吃鸡汤。”
“不碍事的,他太忙了。”杨宝黛这三年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她目光平淡:“他好像变了。”
“人都是会变的。”孙嬷嬷放心不在杨宝黛,她一直觉得赵元稹心思太过深沉了些,杨宝黛虽然有脑子,到底情爱冲的脑子几分发昏:“不是老身说,夫人也该好好的说说少爷,别让他整日在外头鬼混,现在宝元也出息了,夫人别把自己姿态放得太低了。”
以前的赵元稹就算忙的四脚朝天,也不敢在杨宝黛说话的时候听都不听完就走。
杨宝黛语气平淡,挽着孙嬷嬷的手:“不碍事的,他分得清楚是非,我若是现在就开始规劝他了,日后真的他需要人规劝了,又还能听得进去谁的话呢?”她说着,目光盯着赵元稹脱下来的官服。
那上头有股子她在市面上从未见过的香料气味。
这种香气十分的顽强,最开始还是淡淡的,近一年来赵元稹没有在留心的处理,杨宝黛又联想到刚刚他的话,心思也沉了两份下来。
但愿是他想多了。
下午些杨宝黛就亲自去了绸缎楼选过冬的衣料,却是看着张贵儿也在里头拿着好看的衣裙比划,姑娘现在出落的标志极了,以前的娃娃脸变成了巴掌鹅蛋,鼻腻鹅脂,轮廓柔和了几分,举止稳妥了不少,到底也是明白她自己的一言一语代表的也是张阁老了。
倘若她被人看着几分跋扈,那边立刻就敢有人用她的家教问题,趁机弹劾给小太子做老师的张阁老。
张贵儿在杨宝黛跟前还是小孩子心性,就开始诉苦起来:“爹爹让我去外租家小住,你说他是不是要把我嫁给什么表哥表弟什么的?”
“你这话说的,你爹爹听到定然要打你的。”杨宝黛摸着她的脑袋:“及笄的姑娘跟着就是亲事,现在不去陪陪你外祖,日后在去可就不容易了,你娘走的早,你爹爹又忙着国事,你就要替他们好好孝敬。”
张贵儿嘟嘴起来:“可也不至于不告诉我什么时候回来啊,我看爹爹就气我上次在茶会上,下了兰桂仙面子!”
听完张贵儿一壶茶的愤愤不平,又给她买了不少的衣裳首饰,才把张贵儿这个小祖宗送上马车。
透过窗户,张贵儿就道:“我明日就走了,京城有什么好玩的事情,你可要给我写信!”
看着马车离开,杨宝黛嘴角的弧度慢慢收了起来。
马上就要及笄的姑娘,怎么说送走就送走。
难道?·····
“不可能。”杨宝黛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碧晴听着杨宝黛喃喃就道:“什么不可能?”
杨宝黛目光颤着看着张贵儿慢慢走远消失的马车,捏着汗巾子的手慢慢的泛白紧握起来,心里仿佛掀起了滔天巨浪,她就道:“你一会瞧瞧的去找苟洱,问问阁老府是不是要出什么大事了。”
这个时候张阁老送走独苗嫡女,赵元稹又语重心长的吩咐她收拾家中小院······
恐怕京城又要起大事了。
而且这把火,烧的,或许就是阁老家。
怕是要出天塌下来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