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骆千帆与一把手总编尚云峰第一次正式见面。
前段时间,尚云峰出差在外,骆千帆还没有机会见到他。
尚云峰昨天回到虹城参加葬礼,之后回到报社,可屁股还没坐热邬有礼就告状上门。
邬有礼把被骆千帆摔烂的键盘往桌上一放,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尚总,你还管不管……”
半个小时颠倒黑白的控诉之后,夏繁天极力推荐的骆千帆在尚云峰的心里变成了魔鬼!他一一找来社会部的记者王霖、张路等人一问,所说与邬有礼如出一辙。
王霖张路都是被邬有礼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强迫来作证的,说辞也都是邬有礼设计好的台词。
女里女气的张路先说:“邬主任对骆千帆关爱有加,十分器重,可是骆千帆不仅人品恶劣,而且十分猖狂,写了一篇什么稿子,说全报社没有第二个人能写得出来,非要邬主任安排版面,邬主任批评他要谦虚谨慎,他就在邬主任的办公室大吵大闹,吵架的声音整层楼听得到。邬主任觉得,要作文先做人,坚持不给他安排版面,于是骆千帆回到办公室大骂邬主任,还把键盘摔了。”
张路说完王霖接着补充:“我是新来的记者,从一件小事上就能看出骆千帆十分自私。办公室分座位,只剩下三个位子,他就挑了最后一排的座位,我坐在了最前排。可是后来,骆千帆发现他座位上的电脑有问题,总是蓝屏,他竟然悄悄把我的电脑跟他对换,他用好电脑,让我用坏电脑。邬主任教育我们,社会新闻部是一个集体,要互相帮助,没想到骆千帆是这么一个人,毫无团队意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所有人都指责骆千帆,尚云峰肺都要气炸了,“没有感恩之心,没有团队意识,这样的人不能用,开除!必须开除!”
尚云峰到底还是很有涵养的人,发了一通火,想想又觉得不对劲。晚上给休假在外的夏繁天打了个电话,把事情经过说了。
夏繁天只说了一句话尚云峰便动摇了:“尚总,放下骆千帆的为人不提,我觉得凡是邬有礼的话还是要挤一挤水分的……”
…………
晨会上,所有人的眼睛都齐刷刷地盯着尚云峰。尚云峰一点手,骆千帆和邬有礼便跟着去了他的办公室。
尚云峰坐下,请邬有礼也坐下,骆千帆站着。桌子上放着摔烂的键盘。
尚云峰面色冷峻,黑云压头,山雨欲来,盯着骆千帆看了半天。
看到他的表情骆千帆反倒放了心——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尚云峰必然是雷烟火炮,狠批一顿。那样最好,既然批评,那就是自己人,不会开除,要开除的话,让人力资源部的人出面办手续就是了。
邬有礼唯恐尚云峰不上火,又开始声讨,一开口满嘴硫磺,睁着俩眼胡编乱造:
“骆千帆,你摸着良心说说,我邬有礼对你怎么样?另眼相看拿你当宝,苦口婆心督促你学习,可你呢?刚来才几天,一篇稿子没写就敢打主任,混两年怕是连尚总都敢打吧?
“尚总,你还不知道吧,骆千帆刚来报社就跟那个胡菲菲混在一起,胡菲菲你知道的,小太妹,整天在夜店里喝酒的人,我说他们两句,把两个人都得罪了,你猜他们怎么说,他们说随便设个局就能搞定我,还要找社会上的混混打我,哪有这样的下属,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
“昨天晚上,骆千帆写了一篇稿子,打印出来去找我,把稿子往我桌子上一拍,让我给他安排头版。最让我生气的是他说的那番话,他说‘这个题材虹城都市报成立三年没人碰过,虹城日报四十多年也没人写过’,要多狂有多狂。
“且不说文章写得好坏,就这个狂傲的性格,就这么一种不负责任满嘴跑火车的作风,出去也得给报社惹祸!尚总您经常教导我们,文以载道,做人为先,为文在后,所以我宁愿好稿子废掉也没有给他安排版面,尚总,您要是觉得我做错了,我愿意接受批评!不过你就算批评我,以后遇到这样的事情我还会这么做!”
骆千帆一听眼珠子差点掉了——妈蛋,他可真能编!压稿子不发是因为我太狂傲、不会做人?!!
颠倒黑白不说,还把自己的路堵死了——她说胡菲菲是小太妹,要给他设套,如此一来,即便胡菲菲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全盘告诉尚云峰他也未必信了。
尚云峰安抚邬有礼:“邬主任,你做得对,不会做人稿子再好也不发!我不仅这次支持你,以后无论什么时候遇到这样的事情我都支持你!骆千帆,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邬主任有没有冤枉你?”
尚云峰盯着骆千帆等他辩解。骆千帆心说我还说什么,邬有礼白布染黑,黑布漂白,背后还笼络了好几个人结盟,众口一词,不管他如何辩解,都只能是引燃尚云峰怒火的导火线。这个时候,要想化解尚云峰心头的怒气,只能用些小手段了,好在他早有准备。
尚云峰见骆千帆闭口不言,不耐烦道:“说啊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是怎么想的?”
只见骆千帆面色渐渐变得哀婉,一脸伤心欲绝的样子,娓娓说出一番话来,竟然让尚云峰为之动容,再也怒不起来了:
“尚总,都怨我,最近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我心里太难受,本不该把情绪带到工作中,可实在控制不住。我小学有个老师叫费祥云,对我最好,小时候我调皮捣蛋,不好好学习,爸爸不让我上学,送我跟着一个木匠当学徒,是费老师三番五次到我家里,逼着我爸将我送回学校,要不是她,我可能现在还站在桥头等活。
“费老师教了我两年,两年里,她待我比我爸妈待我还好。我爸妈不在家的时候,她就带我去她家吃饭,像妈妈一样看着我做作业。我调皮,爬树把裤子挂烂了,怕爸妈吵,不敢回家,她拿去给我缝补,还说男孩子调皮一些没什么。
“一晃多少年过去了,我考进报社以后去她家报喜,到那才知道她病得很重,我说我考进虹城都市报当记者了,她已经病得很难说话了,可是她紧紧握住我的手,让我好好当记者,还说她没看错我。我说一定给她写一篇报道,让她上报纸,她很高兴。哪里知道,没几天她就去世了,我的承诺还没有兑现,我对不起她。
“费老师昨天火化,我本想去送她最后一程,哪知道骑的自行车坏在了半路,推到殡仪馆的时候,都没来得及给她献束花。人都说‘受人点水之恩,应当涌泉答报’,费老师对我那么好,我都没能送她一程,答应她的事也没能做到。事后我在她墓前哭了很久,无法原谅自己。
“昨天晚上我写了两篇稿子,一篇是关于龙鱼的普通社会新闻,一篇是为费老师所写的逝者新闻,悼念费老师,想央求邬主任发表,也算对费老师有个交代,没想到他看也不看,在新闻上划了个大大的黑叉。
“尚总,摔键盘的事情我认,对邬主任心存不满我也认,但我没有要头版,更没有表现猖狂说我的稿子好、不发不行。我是求他去的,我觉得他可以批评我,可以拒绝发表悼念文章,但不可以对逝者不敬。”
骆千帆说着,掏出几页打印的稿子,恭恭敬敬呈放在尚云峰的面前。上面一篇稿子是《一条鱼过十万,什么鱼这么贵?》,每一页都被划了大大的黑叉。下面还有一条四五百字的小稿子,《老师西游,千人送行》,副标题:《悼念我最敬爱的费老师》,稿子上也划了一个大大的黑叉。
尚云峰看了脸色一黑。
骆千帆接着说道:“尚总,我摔键盘不是冲着邬主任,我是恨我自己,恨自己没有兑现诺言,恨自己辜负了亲人,辜负了我可敬的老师!”
骆千帆说着,双手捂脸,似乎哽咽难言。不等骆千帆和邬主任说什么,转身摔门去了卫生间。
骆千帆把自己关进格子里,拉了泡屎,出来洗把脸,又磨蹭了一会儿,狠劲儿揉了揉眼睛,让人看上去像刚哭过一般。约莫过了二十分钟,这才回到尚云峰的办公室。
骆千帆盘算着,不出意料的话,尚云峰的火气应该稍稍平息了些吧,只要接下来让我说话,邬有礼,有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