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长地吸了口气,靠在窗边的墙上,脑海中一直重复着刚才罗杰消失刹那的画面,神思空白,恍惚发呆。
陌生的室内充斥着墨色的压抑,白色的墙壁上挂钟滴答的轻响着,对我来说,那段时间就像是在等待一个可能会被判处株连的死刑犯,起因只是救了人。
在面临生死压迫感和几乎让人窒息的恐惧感的时候,我曾以为自己会坚定不移贯彻下去的信念在心中缓缓崩塌,不堪一击的,像是被某种更强大极端的情绪用力践踏嘲笑着,从起初的焦躁惊恐,到渐渐神思混沌,再到凉透的冷静。
我想在末世生存了四年的人,几乎都是走过这一遭心路历程的,煎熬着,走进自我保护的冷漠。
时间的指针指向凌晨三点十分,天边泛起幽白,我实在不想自己先被自己的情绪逼疯,闭了下眼想要冷静,悔恨懊恼的情绪却还是一阵一阵的涌上来,难以自抑。
“对不起。”我知道现在是捅了多大的篓子,生死掌握在别人的手上,绝对压制,或许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我开始意识到无论怜悯与否,毫无准备的救人绝对是蠢到死的做法。
苏沉站在我身边,“恩。”
我看着他,心里就是一阵刺痛,不管怎样,我也绝对不能让他来为我莽撞的选择负责,“西蒙还在隔壁的房间吗?”
“他死了两天了,自杀的,没有变丧尸。”
“你去他的房间吧。”我侧过身,严肃看着他,“如果‘他们’来了,就说西蒙是抚养你的人,你还是个孩子,他们不会怀疑到你的头上。”
“开枪的人是我。”
“我们没必要就这一点争论,如果是你一个人,你肯定不会开枪的,这是我的判断失误。”
苏沉沉默了一会,“你很害怕吗?”
“……”
“救人后现在面临的恐惧,和没有救人良心的不安,哪个会让你好受些?”
我一窒,无言以对。
近三分钟的沉默过后,苏沉没有再来逼问我的答案,开口时语气也毫无谴责,反似安慰,“其实你没必要过于担忧,他们直接抹杀掉罗杰一伙人是因为他们是窃贼,这是无可厚非的。而你本就无罪,也不可能为同样无罪的我顶罪。如果他们选择滥杀来达到不放过一个的目的,我和你分开也不能改变这现实。”
“他们会滥杀吗?”我有点慌乱,定定看着苏沉,我对于基地的事实在是不了解。
“我只能说他们可以做到这一点,现在D12区相当于被摒绝在基地之外,只要武力强大,他想做什么都可以。”我狠狠吸了口冷气,苏沉又接着道,“不过D12区现在是敏感区,基地内其他区域都有人关注于此,如果发生大面积的屠杀就一定要有拿得出台面的解释,内圈的生存也是很残酷的。”停顿了下,“而且从罗杰这个人脆弱的心理素质来看,他肯定不是专业的盗贼甚至于最基本的佣兵。能在末日完全避开丧尸的危险的,除了内圈的权贵,就只有尖端科研的人员,他显然属于不属于前者。据此推测,应该就是罗杰从科研组织中叛变,从守护森严的内圈中带出了“它”,从而导致这场偷窃前半程的成功。而科研组织,都隶属于军方,科研成果是直接上报最高军统基地指挥官的,如果被人带出来,出来追杀的就不止这么几个人了。”
“规模上不是军方派人,难道是内圈有人早于组织知道了成果被盗的消息,赶着时间差来半路截胡?”我猜想,“如果是这样,以屠杀的方式把事情闹大是绝对不利的不是么?”
苏沉沉吟片刻,“这些都只是猜测,基于罗杰身份和监控内容进行的可能性分析,被盗物价值的不同也会导致争执双方不同的应对。”
我点点头,话虽是这么说,我却像是找到了一丝可以求得生机的路径。为了消减恐惧,内心宁愿认定这样存在错误风险的判断是绝对正确的,像是一种自我催眠。
苏沉显然看出来了这点,没有再继续揭穿什么,无声带过。
内心偏居一偶的稳定之后,头脑清醒冷静很多。
作为刀俎之下的鱼肉,完全的被动方,我们除了等待判决,没有其他的选择。但可以在等待最后的裁决下来之前,让自己过得舒服点,轻声问苏沉,“快天亮了,你还要睡一会么?”
他很快给了回应,安宁着:“恩。”
出事之后,他的神情虽然沉重,但自始至终没有大的起伏,这样的冷静,有时候会让我生出一种极诡异的依赖的情绪。我也发觉自己莫名其妙会很听他的话,相信他的判断,他明明这么小只,幽黑的眸定定看着你时却有种令人信服的气度。
难道他不止六七岁?或许是因为末世的关系营养不良长得不高?其实他□□岁了?
□□岁的孩子能有这个智商吗?
我的情绪一时紧绷一时跑偏,让我自己都觉得难以言喻,走到沙发上坐下,“那你就去房间里面躺着吧,我就在沙发上睡,也好听到外面的动静。”我们躲到八层来,内圈人调不到监控,即便真能找来,也会花上点时间吧。
苏沉没吭声,转身朝屋内走了。
我坐在沙发上,看见扶手边坐着个毛茸茸的熊娃娃,侧手拿过来抱在手里,看着它圆溜溜的眼睛又发了会呆,才往沙发上一靠。
望着天花板,脑子又开始来回想监控的事,从这一点看,我是真的被吓着了,情绪思维都变得难以自控。
可苏沉没有,冷静一如往常。或许是因为他在末世经历得比我多,内心远比我坚强?可他毕竟只是个孩子。
还有一点,是他在我精神最脆弱的时候,问了我一句,有关良心不安与恐惧的抉择。那一刹那心口□□慌乱,也让我最终笃定了自己的选择。同时也徒然生出一个诡异的念头:苏沉在引导我。
虽然没有明说,可他确实像是在引导着我的情绪。用话语让我恐惧,自己意识到自己做错,悔恨,然后学乖……
就像在不动声色的教我认清现实。
胡思乱想着在沙发上靠了一会,觉得不对劲,抬头去看,苏沉把房间的门带关,正脸色不太好的站在门口。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马从沙发上坐起来,“怎么了?”
苏沉摇摇头说了句,“没事。”
往我身边站了站,见我目光追随疑问,才接着淡淡道,“我不喜欢这里的味道。”语带轻微的控诉。
我突然有种认知断片的错觉,就在两秒钟之前我还在想他是不是在刻意引导我的情绪,心思深沉,然后他突然来这么句孩子似的控诉,让我都点适应不过来,说不出的别扭。
难道是我在末世里思虑过重,矫枉过正,才总会把人往复杂了想?
按了下胀痛的太阳穴,站起身,这里是八楼,而楼下几乎是尸横遍野,气味肯定不会比16层好,“那我把窗户关上?”
“不是外面的。”苏沉微微皱着眉,再往我身边走了两步,“是这个屋子里,女人的味道。”
我准备关窗的动作一顿,回头怪异地看着他,好一阵,默默开口,“我也是女人。”
他一愣,“我知道。”
他能意识到这点,我心里好受很多,看来他应该只是不喜欢艾莉的味道。回想到他从进这个屋子之后几乎都没有坐下来过的现实,便开始心软了,其实我也不喜欢睡在别人的屋子里,尤其是那“人”还正在门外七零八落的躺着。
关上窗后,我脱下自己的外套把他裹紧,帮他拉上拉链,又俯下身左右看了看,再将连衣帽给他搭上。
大大的帽檐垂下来,几乎都能盖住他的眉眼,额前碎碎的发被压着触到了他的睫毛。兴许是有点不舒服,他抬手揉了揉眼睛,抬眸时,墨黑的瞳湿漉漉将我望着。眸似点缀星点光泽,一如夜空浩渺幽深而纯粹安然。
我顿时心底柔软一片,也因为他眸底的纯净而愧疚,忍不住摸了摸他颊边柔软的发,轻声问,“这样会好些吗?”
他点了下头,自己抱紧了我的衣裳,再朝我迈了两小步,和我只有一拳距离的站着,“我不想睡房间里,那里气味最浓。”
我很享受他现在“粘”我的这种状态,有点受宠若惊,走回到沙发上躺着,给他在外面空出一块,“那要不睡这吧?”
苏沉首先是跟过来了,走到沙发边上,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转身背靠着沙发和我,坐在地下了。
作为一个天生不带自来熟属性的人,遇到这种事第一个反应就是讪讪收回伸出去的手,假装自己没有说过邀请他的话,然后闭上眼老老实实的睡自己的觉。
在人际交往方面,我被动居多,所以苏沉主动靠近的时候才会让我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像是彼此的距离一下近了很多。
我明确知道自己很喜欢刚才那种感觉,难得萌生了想要主动的念头,侧躺着朝向他,“你坐在地上不凉?”
他见我侧身,同样也转了身子侧伏在沙发边,和我面对面,靠着的侧脸看着乖乖的,“恩。”
我没想到他会转过来,短暂诧异之后,朝他笑着直言要求,“要不你也睡到沙发上?”